月明星稀。


    天下一家客棧正門前,一時之間忽然聚集起很多人,從下往上看,天空中的那輪明月,便好似掛在這座氣勢恢宏的高樓上。


    有人感慨,“江南九州,天下一家!”


    但也有人唏噓不已,“名不符實,不過爾爾。”


    ……


    說話的人很多,很雜,說的話也很多,很雜。


    但這些話不出意外一般都會經過客棧內部的人分毫不差的傳到張大老板耳中,畢竟對於別人對於自己多年心血的評價,不管褒貶,他都是極為在意的。


    作為天下一家的老板,張大老板自然是一個八麵玲瓏的男人,卻也是的極度會享受的男人,可往往取得成功後都樂於享受的人,大多家世都不太富裕,而張大老板便是如此,所以他更懂得珍惜,甚至更是有規劃的吝嗇,他不介意別人如何評價自己,但他始終覺得從未吃過苦的人是沒資格評論他的觀念的,他更不喜歡也不擅長與人爭論,隻因年輕時候遇到的那個人告訴自己,能動手千萬別動嘴,這也是他非常不喜歡書生與郎中的原因,二人口中的所有警世恆言,還不如直接真刀真槍,東砍西砍。


    約摸四十年前,客棧剛開業不久,曾有人醉酒失言,大庭廣眾之下提起張大老板的往事,後來此事傳來他耳中,張大老板卻親自上門,笑嗬嗬的送給那人十兩金子,並且告訴他,凡是自己或者天下一家的事跡,能整理多少算多少,能說與多少人聽便說與多少人聽。


    當然,張大老板經常慷他人之慨也是在徽州城出了名的,就比如現在,天下一家客棧前的百來號人全都在等他,卻不僅僅是為了同他一起去參加城主府的宴會,而是因為跟張大老板一塊進城的話,用客棧客人的身份,可以免去一塊靈玉的入城費用,這個錢自然也不用張大老板出,但這個人情卻要自然而然的落在張大老板頭上,不過也隻這一部分人如此,比如西門玉這類有來頭的人,斷不會因為一塊靈玉如此行事。


    畢竟這些人一生下來便什麽都不缺,隻缺麵子。


    可是,一塊靈玉的麵子到底有多大?隻能說因人而異,如果遇到夏樊這類一塊靈玉也拿不出的人,那就是天大的麵子。


    漫長的等待下,張大老板始終沒有現身,但直到現在也沒有一個人獨自離開,隻不過發牢騷的人卻多了起來。不過隻是稍稍發兩句牢騷,也實屬正常,也沒有人會計較這些,用老板娘的話說,就是,“他們這些人啊,吃飽了撐得慌,想多吐出些氣罷了。”


    二樓雅間。


    張大老板悠閑的坐在桌前,背靠著窗戶,很隨意的姿勢,甚至眉眼還帶著笑意,老板娘站在他身後,時不時的看一眼躺在地下的少年。


    隻是張鬆與馬六是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大人物,尤其當張大老板亮出身份的時候,兩人便立刻跪在了下去,頭也不敢抬一下。


    楊靈就坐在張大老板對麵,張鬆與馬六雖然在明麵上是她的人,但她卻礙於二人之前出麵阻攔的事,並未出言讓二人起身,現在,她倒有些看不起腳下的這兩個男人。


    即便張大老板消息極為靈通,但也隻能查到眼前少女的身份很不一般,僅此而已,但如今他拚死拚活走到這一步,又不願把頭低的太過分,便故意隻當她是個尋常富家女子。


    楊靈對這個胖子很是無語,直接走進來不說,而且也不管她是否同意,便一屁股坐在了上位,直到胖子表明身份,少女麵色才凝重了些許。


    張大老板喊來下人,然後先是吩咐下人將少女未吃到的猙肉一盤接著一盤的端了進來,裝盤不但極其講究,而且果然如少女之前所要求般,烹煮煎炸燉各一樣,就連玉質龍筋以及張鬆跟馬六想吃的紅燒肉跟清蒸鳳魚都沒有遺漏,甚至又多了幾樣精美的小菜,以及一壺珍藏許久的佳釀。


    等菜全部上齊,張大老板又陪笑道:“幾樣小菜不成敬意,權當天下一家給小姐賠罪,這猙肉小姐盡管吃,能吃多少吃多少,愛怎麽吃就怎麽吃,我替小姐結賬。”


    楊靈哼了一聲,並沒有接受男人的示好。


    張大老板側過身皺起眉頭,衝著老板娘使個眼色。


    老板娘立刻會意,知道他放不下麵子,於是自己拿起那隻翠玉酒壺,熟練的斟滿一杯酒後,雙手遞到少女眼前,解釋道:“小姐,莫怪,之前的那個崔護衛我已經吩咐底下人好好教訓過他了,我跟掌櫃的確實不知道這個事啊。”


    楊靈並未接過,一巴掌猛的拍在桌上,站起身冷笑道:“你們一句不知道就想推脫?未眠也太不把我放在眼裏了,如果我是個凡人女子,豈不是要被那自以為是的混蛋占了便宜?”


    楊靈本就身材高挑,此刻居高臨下的看著坐著的張大老板,道:“早知道天下一家是這樣的肮髒地方,本姑娘絕不會踏進這裏半步。”


    張大老板冷笑一聲,他最反感別人侮辱自己的心血,聽到少女的話差點就要喊人動手,老板娘見狀,趕忙放下酒杯,來到張大老板身後,一雙纖纖玉手輕輕搭在後者肩膀。張大老板閉起眼睛,深深唿一口氣後,強迫自己擠出一個違心笑容,可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老板娘神色自若,帶著歉意道:“小姐消消氣,消消氣,小姐說的極是,可小姐有所不知啊,這客棧雖然是我丈夫的,可歸根究底,也要手底下的人看著不是?我們也不能天天盯著他們啊,唉,說來慚愧,本來我跟掌櫃的應該好好管束好這些下人的,隻不過這些日子我們需要一直幫城主大人忙些下個月拍賣的事情,所以算起來我們已經很久沒有過問過客棧的事了,當然,我絕不是說此事我們不知,便於我們無關,畢竟確實是因為我們的疏忽,才讓客棧出了這樣的事,我呢在這裏代替我們天下一家客棧,給小姐您賠罪了。”


    女人說到這裏,又行了個半身禮,歉意道:“小姐,您看這樣成嗎?”


    楊靈卻一聲不吭,幹脆轉過身去。


    張大老板心裏簡直要冒出火來,忍不住,道:“別……”


    但女人更理解女人。


    老板娘心思靈巧,立刻明白這是少女不願再繼續深究的意思,看來必須要趁熱打鐵,她先是趕忙捂住男人的嘴,讓男人硬生生把後麵要說了,“敬酒不吃吃罰酒”吞了下去,然後感激道:“多謝小姐,我跟掌櫃的保證,天下一家客棧絕不會再出現這樣的事。”


    楊靈思忖片刻,又轉過身,對女人說道:“真能保證?”


    老板娘鄭重點頭道:“若是再被小姐見到譬如這樣的事,勞煩小姐親自把天下一家的招牌砸了便是。”


    一旁的張大老板咬牙道:“對,請小姐砸了便是。”


    楊靈這才端起老板娘斟的那杯酒,一飲而下。


    然後張大老板與老板娘相視一眼,互使眼色後,像是商量了一番。


    沉默片刻。


    老板娘這才指著牆角躺著的少年,雖然很不情願,但又裝出一副驚訝的樣子,像極了沒話找話,開口問道:“敢問小姐,這位少年是?”


    楊靈沒所謂的道:“哦,手下敗將。”


    老板娘雖然怔了一下,但仔細一想,倒也沒覺得奇怪,畢竟少女的身份擺在那裏,修為自然也不能小覷,可張大老板卻極為震驚,如果少女沒有說假話,那麽他就必須對少女刮目相看,因為別人不知道,他可是十分清楚這少年的底牌,畢竟那位可是親口說過,這少年雖然修為隻有立三境,可體內卻暗藏著那顆珠子和靈種,況且,兩者有一,便已經是天大的機緣,而少年則是二者皆有啊,那麽隻能說明一個問題,這少女的背景很有可能出乎他的想象。


    一瞬間想到這些,張大老板下意識咽了口口水,又搓搓手,忽然變得有點拘謹,然後他極不自然的站起身,愣了一會兒後,親手將張鬆與馬六扶起後,才略微弓著腰,低聲問道:“敢問小姐貴姓,或者師承何處?”


    如蒙大赦的張鬆與馬六不知該謝誰,隻能異口同聲道:“謝小姐,謝張大老板。”然後不約而同的乖乖並排坐在少女身旁,盯著桌上的美味佳肴,聞著空氣中呢喃的誘人香味,垂涎欲滴。


    老板娘看到自家男人的態度突然轉變,立刻明白了七七八八,亦是乖巧的朝男人身邊走去後閉口不言,隻時刻保持著笑容以及對少女的敬意,與少女對視時,也不忘點頭致意。


    而之所以這兩位普通人眼中的大人物,會來低聲下氣的懇求少女原諒,一是擔心少女背景不一般,不願冒險得罪,這樣便不至於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惹一些沒必要的麻煩,二是張大老板必須按照那位大人的指示把夏樊留在身邊,隻因那位大人對年輕時的張大老板有著如同再造的大恩情,且那位的指示,看似指示,實則與命令無異,也可以這樣說,張大老板不得不這麽做,哪怕賠上天下一家。


    隻聽楊靈兒迴答道:“楊靈。”


    張大老板並沒有追問,而是仔細迴想,江南九郡雖然確實有楊姓家族,但他也沒有覺得那個楊家有多了不起,那麽思來想去隻有一種可能,眼前的這個少女一定不是江南人氏,不然不可能吃了熊心豹子膽似的,竟連禮州吳山的少爺都敢招惹。


    張大老板笑眯眯的道:“原來是楊小姐,咱們先坐下,邊吃邊聊,邊吃邊聊吧。”


    正說著,張大老板又親自斟滿一杯酒,雙手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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