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村所處之地四麵環山,地形狹長,由北至南綿延十裏有餘,又臨近江水的緣故,其間土地異常肥沃,夏樊剛來之時,田間的穀物不過尺許,可如今,已如總角小兒般高了。


    李家村常住人口雖然不多,但所處之地地廣人稀,人人皆有耕地,也算得上豐衣足食。


    夏樊未來之前,村裏雖常有矛盾糾紛,但一直算的上相安無事,確是個太平美滿的鄉間水土。


    最近發生的事比起之前變得太多的緣故,以至於村裏多數的居民開始人心惶惶,有的人甚至又將之前河神的事提了起來,說秀霞是個天煞孤星,克父克母,連河神也不敢收,這才將她給送了迴來。


    夜已入深,雨也終於停了下來。


    “咚咚咚…”


    一陣斷斷續續的敲門聲響起,原本是三口之家,如今卻淪為孤身隻影的少女獨自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發呆,夜間微涼,少女身上披著母親在世時常穿的一件白色披風,隻是她眼神中僅有的光芒也隻會在身旁不遠處的那盆紅豆綻放時閃動一瞬。


    少女微微側身,隻是淡淡的瞧了眼大門,而此刻的她卻隻想一個人靜靜地坐著,並沒有起身開門的舉動。


    “咚咚咚…”


    這次的敲門聲明顯更沉重了些,少女心中苦悶,但腦海中突然閃過一絲念頭,“會不會是他?”


    少女起身朝著大門走去,隔著大門問道:“誰啊?這麽晚了,有事嗎?”


    夏樊背著鐵山的遺體,麵色蒼白如白紙,嘴唇異常幹裂,連咽下兩口唾沫後,才沙啞的道:“秀霞,開門,我是夏樊。”


    少女心中一喜,可忽然又迴憶起之前夏樊說的一些話語,麵色一沉,低聲道:“夏公子深夜來訪,小女子孤身一人,委實不方便為公子開門。”


    夏樊怔了一陣,心想她一定是為了之前的事記恨與他,於是他隻得懇求道:“你先開開門,我真有要緊事找你,求你了,先開門吧。”


    少女聽他聲音沙啞異常,恐是真有急事,況且少女心中常牽掛於他,話不過兩句內心已有鬆動,可當她把手伸到門閂上時,又按耐住那顆七上八下的心,柔聲問道:“有什麽事你先說吧,我聽了再考慮要不要給你開門。”秀霞久久聽不到夏樊的迴答,又突然聽到一聲重重的悶響,緊接著,一聲“哎呦”的叫痛聲傳來。


    “你怎麽了?”


    夏樊還未應,隻見神色擔憂的少女已將大門打開。


    緊接著,夏樊什麽話也沒有說,隻是趕忙背著鐵山悶頭衝進院裏,還不忘提醒道:“秀霞,把門關好。”


    少女從未見過夏樊如此心神不寧的模樣,但夏樊渾身濕漉漉的模樣她已見過不止一次,不同的是他這次身上還背著個昏迷不醒,看起來又甚是眼熟的男人。


    少女狐疑不已,莫名的警惕油然而生。


    等到夏樊將人背進屋裏,又緩緩放在一張靠椅上時,少女趕忙點燃燭火,朝前走進一看,頓時嚇了一跳,失聲叫道:“鐵山叔!他怎麽了?”


    夏樊先急忙將少女的嘴捂住,示意她不要太過聲張,然後木訥的坐在鐵山腳下,目光下垂,道:“死了。”


    少女一把打開夏樊的手,質問道:“你告訴我,鐵山叔怎麽死的?”


    夏樊道:“我殺的。”


    少女猛然一怔,但很快又冷靜下來,厲聲問道:“你為什麽要殺他?”


    夏樊一五一十的將之前發生的種種說了出來,但害怕秀霞不信任自己,又補充道:“你要信我,我說的都是真的,我不是故意要殺人的。”


    少女站得筆直,居高臨下指著夏樊的鼻子,嗬斥道:“你說鐵山叔替你打傘,你竟恩將仇報的殺了他?”


    夏樊找不到任何反駁的話,隻能抿著嘴點點頭。


    少女轉過身。將掛在牆上的一口長刀取下緊握在手裏,冷笑道:“好啊,既然你承認,那我殺了你為鐵山叔報仇,你可還有話說?”


    夏樊木訥的搖了搖頭,畢竟,他能說什麽呢?盡管是他是無意的,可殺人的事實是決不允許他狡辯的。


    秀霞將刀架在夏樊脖頸處,喃喃道:“你既然殺了我們村裏的人,那麽我本該殺了你報仇。”


    夏樊不為所動,殺人償命的念頭早已在他心裏根深蒂固。


    少女的手忽然顫抖不止,咬著牙道:“可我這條命是你救的,所以,你殺了我,就當我什麽也沒看見,我將命還給你,咱們從此兩不相欠。”說到這裏,少女將手中的長刀扔在地上,“你動手吧。”


    夜,忽然靜的可怕。


    良久之後,仍不見絲毫動靜,少女轉過頭,隻見夏樊已跪在地上,一聲接著一聲的磕頭聲像是一口鍾被不斷地被敲響。


    少女心裏莫名的揪疼,哽咽道:“別磕了,別磕了,再磕人也不會活過來啦。”


    夏樊並不聽,仍固執的做著自己唯一能做的懺悔。


    少女蹲下身,企圖拉起夏樊,可並不知曉夏樊究竟用了多大的氣力,這一拉,少女反而被夏樊給重重摔在了地上。


    夏樊驀然一驚,急忙往前跪行,扶起少女後,麵帶愧疚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少女經過適才的一摔,雖然渾身劇痛,但也因此忽然想通,夏樊為何隻用了一拳便將鐵山給打死了。


    少女語氣漸緩,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夏樊如釋重負,平日裏便最怕人誤會的他,竟情不自禁的握緊少女的雙手,感激道:“謝謝,謝謝。”


    少女歎了一聲,竟也說了一句就連她自己也覺得極為違心的話,“鐵山叔的死確實不能全怪你。”


    “我理解你,隻是我不明白你既然將他殺了,可你又為什麽要大晚上的把屍體背到這裏來,就不怕人瞧見?多生事端?”


    夏樊扯了扯嘴角,心裏怎麽想便怎麽說道:“總要有人承擔責任的。”


    少女一愣,無言以對。


    夏樊接著道:“這是我第一次殺人,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我在這裏認識的人不多,也隻有你能告訴我該怎麽辦了。”


    少女哭笑不得,道:“那要是我也不該怎麽辦呢?”


    夏樊喃喃道:“那一陣子,我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我想過要不要將屍體給埋在荒郊野林,誰也找不到的地方,或者索性將屍體給扔進江裏喂魚蝦,或者直接遠遠的離開這裏,更或者我自殺,陪鐵山叔一條命……”


    少女神情嚴肅,道:“可你還是背把他背迴來了。”


    夏樊一邊迴憶,一邊道:“我爺爺常說,人死之後最好的結局便是落葉歸根,莫說是大好人,哪怕是罪大惡極的人死了之後都要托人將屍體或者骨灰帶迴家鄉,這樣的話人這一輩子才算的上完完整整,由生到死,也才算完成,不枉在這萬千世界中走上一遭。”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既然我殺了人,我也就成了殺人犯,殺人犯是死不足惜的,但我要是自殺,那樣又不會有人知道我們二人是怎麽死的,這樣不明不白的死我是不願意的,但……我又怕別人看見,所以我一直等到深夜才敢將屍體給背過來,一是讓你知道,二……”


    少女接話道:“二是讓我殺了你為鐵山叔報仇償命?”


    夏樊點點頭,將刀又拾了起來,握住刀身,將刀柄遞給秀霞,閉起雙眼仰起頭道:“正是如此,所以我的話也說完了,你動手吧。”


    少女接過長刀,再次將刀刃抵在夏樊脖頸,隻需輕輕一劃,夏樊定當命喪在此。


    “你當真不怕死?”


    夏樊微笑道:“怕,怕的要命,可我畢竟殺人了,在我們那兒,殺了人,是一定要負責的。”


    “鐺”的一聲,夏樊睜開雙眼。


    少女將長刀丟在一旁,哭著搖頭道:“這裏是這裏,不是你們那兒,況且你救過我,我…我是絕不能殺你的。”


    夏樊固執道:“但我一定要負責到底。”


    少女見他執拗,略作思忖後,心裏已有了辦法,隨即淡淡道:“好,既然如此,那明天再說,明天我去請老李頭跟鄉親們過來,看他們怎麽說,不過我要提醒你,他們一定會殺了你的。”


    夏樊嗯了一聲,站起身後,又朝著少女深深鞠了一躬,道:“我不怕的,謝謝你,丫頭。”


    忽然間,四目相對,借著燭光,少年的眼睛甚是明亮,好似一團火焰在其眼中跳動,少女耳朵有些發燙,忙轉過身去,道:“你今晚還是住原來的房間吧,需要我帶你過去麽?”


    夏樊微笑著搖了搖頭,“有白布嗎?”


    少女知道他想幹什麽,搖著頭歎了一口氣後,默默地出了房門。


    過得片刻,少女手中已拿著一塊疊得整齊的白布,不等夏樊接過,少女小心翼翼的蓋在鐵山身上,從頭到腳遮得嚴嚴實實,“先讓鐵山叔在這裏休息吧,我們…也去休息吧。”


    夏樊並未因少女的話想太多,看了一眼被白布遮蓋的男人,再次五體投地,拜了再拜。


    這一次少女卻沒有扶起夏樊的意思,而是神色複雜的自顧自離去。


    夏樊站起身,又小心的將白布撫的平平整整,隨後看了一眼少女離去的方向,終究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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