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


    桃杳一知半解,有些疑惑不安地鬆了手。待楚歡雋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子,她又飛快地跟了上來,在他身後輕輕地揪住了他的腰帶。


    “那既然如此,我和你一起吧。”


    楚歡雋有些無奈地笑出了聲:“你會遊水嗎?不會的話,少給我添亂。”


    桃杳這才怏怏地鬆開雙手,看著楚歡雋飛身一躍,跨坐在那舷窗上。


    窗外的陽光過分刺眼,照得外麵的天空和江麵成了一片明亮而茫茫的白。楚歡雋背光的身體如同一紙薄薄的剪影,其中黑洞洞的看不清任何內容,如同他那顆無法被人參透的心。


    是時,一陣風起,又掀起一陣喧擾的浪潮。這片單薄而漆黑的影便順著風來一躍而下,墜入洶湧的波濤之中。


    刹那間,桃杳的意識就好像一條斷裂的鐵索,一切理智如同決堤的洪水岩漿,讓所有都轟然傾塌。


    幾乎與楚歡雋躍下的動作同時,桃杳好像一隻拉滿弓後離弦的箭,脫力地追上前去,抓住他一片飄在風中的衣帶。


    可惜,風太大太急。除了風穿過指間掌心,桃杳什麽都沒有抓住。


    一時間,桃杳什麽都來不及去想了。站在搖搖晃晃的窗欞上往下看去,船舫遊行讓水麵翻湧起一層接一層白花花的泡沫,刺眼的陽光也將成千上萬的浪湧照耀成白金色,一切都是那麽光明熱燙。


    楚歡雋的半截衣袖飄零在風中,是一段清和明柔的湖水碧綠,好像一片孔雀錦羽,飄忽忽,轉悠悠,貼合著風的形狀向下墜落,最後被不知從哪邊掀起的一片巨浪吞沒。


    這時候,桃杳的兩條腿都已經邁入空中,追著那一段湖水碧綠,也隨著風的形狀,被巨浪卷入江水中。


    江水淹沒頭頂,桃杳起初先是感到一陣眩暈,身體好像突然變得無比單薄,如同一片弱不堪擊的枯葉,正被四周無數股巨大的湍流往各處拉扯。


    她失去重心,隻好隨波逐流。四肢百骸都正在向她的大腦叫囂著疼痛,與此同時,仿佛周遭有成千上百頭兇猛的水下巨獸,正叼著她的四肢向東南西北四個方向拉扯。


    明明這江水浪水這麽兇猛這麽急,可她的耳畔邊,卻是一片寂無。


    刹那間,桃杳忽然想起來什麽,便奮力地睜開雙眼。


    雙眼睜開的那一刹那,又有無數股水流衝撞著她的眼皮瞳孔,疼痛欲裂,桃杳卻強撐著不讓自己閉眼。


    她要找到楚歡雋。


    那片柔軟的湖綠色輕紗不知什麽時候被她攥在了手心裏,飄飄搖搖好像一顆水草。


    桃杳拚了命地將它抓緊在手裏,奈何這周遭的水流太急太洶猛,她使不上一點力氣,隻好眼睜睜地任由它被浪湧奪去。


    落入水中,不會水的人隻能全憑直覺。


    桃杳用盡全身力氣,拚了命地用兩隻手臂在麵前劃啊劃,不知劃了多久,也不知道她已經隨水漂流到何處,她眼前看到的,除了空蒙蒙的江水,隻剩黑洞洞的礁石。


    楚歡雋在哪裏呢?


    他說他會水,或許他已經上岸了吧。


    萬一他毒發無力,被淹死在江水中,怎麽辦?


    桃杳根本沒有力氣思考太多——在水裏,光是求生就花掉了所有的精力。


    在水下,她無法唿吸,所以嗆了好多水。


    潮腥的江水灌滿了鼻腔、喉嚨,視線裏的光也漸漸暗下去。


    這時候,桃杳忽然覺得,如果她真的淹死在這裏,生命就停在這洶湧江水中,似乎也沒什麽不好的。


    她這一世沒什麽追求,唯一迫切要做的,就是離開京城,離開楚歡雋。


    可是命運就好像這一條洶湧的赤水河,流水急湍,糾葛錯亂,斬不斷的亂流那麽多那麽多,將她困縛在這裏,怎麽也理不清。


    無論她躲到哪裏,都還是會再次與楚歡雋相遇。


    無論她心裏再怎樣深知他們的未來是一場悲劇,她都控製不住要去關注他的一舉一動,無法忍受眼睜睜看著他在中毒後隻身躍入冰冷的江水。


    一時間,除卻眼眶上被江水急流撞擊的鈍痛,桃杳忽而覺得眼中還泛起一星半點的酸澀。


    去找他,要去找他。


    冰冷的江水從四麵八方湧來,湧入她的衣袖,湧入她的領口。


    身上這件衣裳是她最好的衣裳,是屠奶奶送給她的,她和陸澈一人一件。


    好可惜,才穿上身沒過一天,就帶著它掉進了江水裏,這些用獸皮獸毛織就的衣襖,經不得水泡吧?


    桃杳想起屠奶奶慈祥的笑臉,心中就酸酸的。對不起她,浪費了這一片心意。


    陸澈現在應該已經離開畫舫了,按照他的脾性,桃杳覺得他一定會迴來救她的。可是此刻桃杳隻希望他跑得遠遠的,不要再迴來找她。


    陸澈有別的事情要做,桃杳不想再讓無關的人因為自己身陷囹吾了。


    桃杳從來沒有感受過如此切膚透骨的寒冷。哪怕是那一天在竹正堂受罰,幾十個大板子拍在她的脊梁骨上,將她的半身衣裳都打得血紅淋漓,她也沒有覺得像現在這樣冷。


    那個時候,她沒有什麽可失去的;現在呢?其實她現在也沒有擁有什麽——可是她卻突然那麽害怕,害怕不能再看到水麵之外的陽光,害怕不能再與楚歡雋相見。


    萬物寂滅的喑無中,桃杳似乎又聽見楚歡雋依偎在她耳畔說的那些呢喃細語,那些或真或假的真心話,那些亦遠亦近的挑逗撩撥。他到底對她是什麽想法?她還沒有親自問一問他。


    時至今日,那一夜京城花燈節,竟然是桃杳為數不多的最開心的一天。


    她還記得,他們穿著與平日裏截然不同的衣裳,彼此都跳脫出原本的身份,並肩走在花燈漫天、人來人往的街頭,就好像尋常男女一樣,隨大流地去買一盞花燈,餓了就隨便找一個小鋪子吃麵。


    她叫桃杳,他便買一盞桃花燈送給她,說人與燈相襯。


    當滿城人都在為來年許美好願望的時候,她卻對他說,希望他以後做一個好人。


    時至今日,她恐怕不能知道他以後是不是真的能做一個好人了。


    如果她徹底沉沒於江水之中,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都與她無關了。


    如果她有幸活下去,那她也不該再去觸碰那些不該觸碰的糾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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