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杳和陸澈心裏都明白,程天水是故意找茬,所以無論他怎麽罵,桃杳和陸澈的心態都十分平和。


    程天水搬著木梯子爬上爬下,繞著整個醫館跑了一圈,把該挑的刺兒都挑完了,終於有些累了,放下梯子坐到一旁。


    但見他一拍膝蓋,歎息道:“現在的年輕人,就是不靠譜!”


    桃杳這邊已經眼疾手快地沏好了一壺茶,忙讓陸澈將吹涼的茶水端過去給他老人家。


    程天水下一句責備的話還沒說出口,陸澈就已經將一盞清茶遞到他嘴邊。


    程天水不禁冷哼一聲,道:“哼,有時候倒是挺伶俐的。”


    隻消一盞清茶,斥罵變成了誇讚。程天水未曾注意到的地方,陸澈不禁勾起嘴角,看來桃杳教他的這些熱臉貼冷屁股的招數還是有些作用的。


    程天水喝過茶,將空杯子丟迴陸澈手中,不耐煩地說道:“行了,今天的事情就幹到這裏吧,你們各迴各家,我就不送客了。”


    聞言,陸澈很快走到桃杳身邊,正準備將她背起時,桃杳卻搖了搖頭。


    “程大爺,我有問題想要問您。”桃杳道。


    程天水似乎早就料到她有話要說,但卻不想迴答,隻三步並作兩步地飛快走到大門前打開了門,眼皮也懶得抬一下。


    又重複了一遍剛剛的話:“我就不送客了。”


    桃杳卻鍥而不舍:“程大爺,您不是通曉天理,能算到過去未來嗎?我心中有疑惑,希望您能幫幫我。”


    彼時,程天水意味深長地看了桃杳一眼,卻還是什麽也沒說,隻搖頭歎息。


    “我隻幫想幫之人。”


    程天水指了指桃杳,而後又將指頭轉向陸澈。


    “既然你和他已私自結下命緣,已經壞了天意所指。我便沒什麽好幫你的了。”


    “什麽?”


    桃杳還未來得及理解程天水話裏的意思,陸澈已經趁她不注意,一把將她背到了背上,朝門外走去。


    他的步伐極快,全然不顧桃杳在他肩膀上又是用拳頭砸又是用牙齒啃咬的抗拒,風馳電掣地閃出醫館門外。


    腳步剛一踏出醫館門檻之外,身後的大門便“砰”的一聲重重關上了。


    桃杳忍不住一個拳頭狠狠砸在陸澈胸膛上,很生氣地埋怨道:“陸澈你是不是有病?前麵幹的這麽多活,不就是為了關鍵時候套到話?這老頭子脾氣這麽怪,現在出了這個門,下次就不知道還進不進得去了!”


    陸澈任由桃杳那些越來越軟綿的拳頭巴掌捶打在自己身上,自顧自一言不發地往前走。


    “陸澈!你倒是說句話啊!”


    ……


    桃杳十分不痛快,對著一個悶葫蘆出氣,簡直像是有力無心空負力,有心無力枉勞心。


    哪怕對麵是隻木頭,捶打幾下都能有幾聲響吧?可惜她對上的是陸澈,連中毒都寧願隱忍不發也不要向別人發出半聲求救的奇人。


    夜色濃得像一團亂墨,幾片紗霧也似的薄雲在空中晃晃悠悠,沉沉落落,將本就不太明亮的月光遮掩得愈加晦暗朦朧。


    赤水河畔波濤洶湧,夜風中夾著江水泥沙的腥氣,不斷襲入衣衾,寒氣襲身,凍得桃杳一個哆嗦,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這會兒,沉默了許久的陸澈終於開口說話了:“冷麽?”


    說罷,他便馬上蹲下身來,將桃杳放到一塊石頭上坐下,解下自己身上一件罩衫下來,披在桃杳身上。


    “這樣,會不會暖一些?”


    陸澈目光探尋地看著桃杳,抬手替她係好罩衫上的扣子。


    不知為何,桃杳忽然鼻頭一酸,或許是這個天實在太冷了。又或許是她好久沒有感受過像陸澈這一件罩衫一樣的,無需條件也沒有利用的,純粹的溫暖了。


    她淡淡地笑了一下,將身上這件罩衫更裹緊一些,點點頭。


    隻有陸澈知道,她笑得比哭還難看。


    “怎麽了?不開心?”陸澈問。


    他不問還好,這一問,桃杳心裏愈發委屈起來,鼻腔酸澀,像是無形中被人打了一拳,就連聲音也不小心染上了一點哭腔:“廢話!好好的,什麽都被你搞砸了。”


    “我搞砸什麽了?”


    他明知故問。


    “那老頭姓楚啊,他姓楚啊!他隱去真實名姓,對外稱自己名號為程天水,卻在第一次見我時便向我透露他的真姓,你不覺得蹊蹺麽?”


    桃杳有些急,一雙眼瞪得像銅鈴一般大,眼眶都泛著紅。


    陸澈正在專注地替她將罩衫上的扣子一枚一枚扣好,從領口,到下擺。


    聽到桃杳有些急迫的語氣,陸澈方才緩緩抬眸,不知所謂的眼神掃過桃杳臉龐,冷淡地說道:“嗯,是有些蹊蹺。所以呢?”


    桃杳急道:“所以,我們才專門又跑迴來這一趟,就是為了從程天水口中探聽一點消息。但是現在什麽也沒打聽到。”


    陸澈沒有說話,依然是垂下頭去替她將紐扣一枚枚扣好。


    扣子都扣完了,他的雙手還停在罩衫下擺久久停留,可是已經沒有扣子能扣了。


    麵對桃杳,陸澈心裏總是想著逃避,逃避過去那些不好的迴憶,逃避那些與她執手奔赴未來的癡心妄想。


    但現在此刻,陸澈的心頭好像忽然燃燒起一把火,馬上要膨脹沸騰,怒意燎原。


    他不能總是逃避,或許能借這夜色,借這月光,小小地、偷偷地釋放一些他的私心。


    陸澈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氣,抬眸,長久地看著桃杳,道:“所以呢?你覺得程天水和皇家有關係,和楚歡雋有關係。你費盡心機想從他口中探聽什麽,能對你有什麽好處?還是說,你隻是心裏還放不下楚歡雋,才要這樣不顧暴露自己所在,豁出一切來打聽?”


    他冷冷淡淡一席話,像一盆從天而降的冰水,將桃杳從頭徹尾澆了一遍,把她方才燒得火熱的怒意也一並澆熄了。


    桃杳被他說得有些發愣,半天才緩過神來,愣愣道:“陸澈,你說什麽呢?”


    陸澈心頭的那把火,燒起來快,熄滅得也快。剛剛那席話一說出去,便馬上迴歸了冷靜,甚至有些後悔剛剛為什麽要說那些話。


    良久,他緩緩搖頭,將頭垂了一半,任由長長的劉海遮住半張臉,遮住幽綠色的瞳孔。


    “沒什麽。我隻是想告訴你,既然現在已經決心要逃離京城,就更要小心行事,更謹慎一些,不要暴露了自己的行蹤。”


    一瞬間,陸澈忽然發覺袖口一緊,竟是被桃杳握住了。


    陸澈下意識要縮迴手,奈何桃杳用了很大的力氣,用力到她的骨節都發白,指尖泛起殷紅,死死地抓著他的手腕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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