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杳渾身上下被鐵鏈捆著,左棣索性就著鐵鏈的縫隙,蠻力撕扯開桃杳的衣衫。


    眼見身上的衣物被一件一件撕扯開,如碎薄紙片,隨左棣的臂膀朝空中一揚,便紛紛揚揚地飛落在潮濕的地麵,被地上的融雪和鮮血浸成瘮人的鏽色。


    雪白嬌嫩的肌膚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桃杳渾身戰栗,隻感覺通體爬滿了雞皮疙瘩。


    左棣笑得荒淫無恥:“嘿嘿,丫頭。你雙腿已廢,嗓子也啞了,橫豎也活不了幾天了,不如今天就與大人我快活快活……”


    桃杳咬緊牙關別過臉去,心中戰鼓如雷。


    老天爺!她桃杳上下兩輩子都沒做過什麽虧心事,何至於受這等罪?還不如死了算了……


    桃杳悲壯地迴憶著自己短暫的人生,上下牙關一咬,準備咬舌自盡。


    突然,她忽地感覺頭頂穿過一陣快風,緊跟著,眼前左棣的神情驟然變得古怪,他嘴角一道烏黑的血跡正蜿蜒而下。


    不出片刻,左棣便像一具陡然失去神智的軀殼,渾身僵硬地往後倒去。


    桃杳心中怔忡,一股熟悉的鬆木清香鑽入鼻腔,緊跟著眼前飄過一角湖青色的衣袖,輕柔地撫過她的眉角眼梢,好像吹過一陣春風,一陣能撫平所有傷痛的風。


    下一瞬,桃杳落入一個柔軟而堅實的懷抱。身後那人聲音柔暖,好像在她心裏下了一場淅淅瀝瀝的春雨,到處草長鶯飛,柳媚花明。


    “對不起,我來晚了。”


    他修長的手指緩緩撫上她緊皺的眉心,又漸漸滑落下去,動作極輕極柔,生怕力氣重一些,就會傷了她。


    桃杳分明能感覺,覆在她雙眼上的那一隻手原本那麽溫暖,卻愈來愈冰冷。


    他緊緊地抱著她,她亦緊緊地貼近他的胸膛。她能聽見,那裏與她一樣,亦是心跳如鼓。


    明明已經被毒啞了,但她還是努力地想喚出他的名字。可是無論她怎麽用力,都隻是白費力氣,雙唇抖動著從牙縫間擠出幾個斷斷續續的氣音,拚湊不出一個完整的字來。


    她急得眼淚直流,驚得覆在她眼上的那隻手也不禁隨之顫抖。


    楚歡雋活了這麽多年,這是頭一迴體味到,什麽叫做心膽皆碎,肝腸寸斷。


    他從江南趕迴京城的路上,收到左棣潛入官衙抓走桃杳的消息時,心髒頓時漏掉了一拍。他一路策馬狂奔,用了比平時更快上近十倍的速度。


    他埋怨自己千算萬算,沒有算到左棣會按捺不住;他埋怨自己太過孤高自信,總認為自己的計劃不會有任何差錯,輕易將她也拖入這一盤棋局之中,讓她受了累。


    地牢之外,設有重重關守。今日把守的獄卒被左棣換了一批人,楚歡雋幾乎是一路殺進來的。


    看見吊銬在鐵柱上渾身被扒得七零八亂的桃杳的那一刻,楚歡雋惶悸心痛得大失方寸,差一點就要失去理智。


    他飛快地拿下腰間的扇子,折扇開合翩飛間,便甩出三根淬了奇毒的銀針,不差分毫地直直紮入正欲作惡的左棣後脖頸中。


    明明已經快馬加鞭,可還是來得太慢了。


    滿地都散落著桃杳被撕碎的衣裙碎片,或雪白,或猩紅。每走一步,便好像又多踩到一處黏濕的水窪,他不敢細究,哪一片是融化的雪水,哪一片是她的血泊。


    處處是狼狽,處處是心痛。楚歡雋第一次覺得自己束手無措,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一切。


    楚歡雋小心翼翼地將桃杳打橫抱起,看著她滿身觸目驚心的傷痕,他心裏的自責又更重幾分。


    沒有別的辦法,他能做的,隻有用盡全力收緊這個懷抱,讓虛弱的她不那麽冷。


    她原來那麽輕,抱在懷裏好像一點重量都沒有,讓人總疑心她會馬上化作一隻蝴蝶,輕飄飄地便乘著風飛走了。所以他更用力地抱緊她,不能讓她飛走。


    楚歡雋看得出來,桃杳受了很重很重的傷,可是她卻靜悄悄的,沒有說一句話。


    他以為她是在與他置氣,怨他來得太晚了。又以為她是痛得昏迷過去了,既不掙紮,也不呻吟。


    左棣中了楚歡雋的毒針,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口吐白沫。他帶來的那一群打手見了楚歡雋,紛紛跪倒在地,均是大氣不敢出一聲。


    因著桃杳傷勢極重,楚歡雋雖有心要罰這群惡徒,卻也無暇顧及這些旁的了。


    他一陣閃電似地穿過人群,突破重重把守,終於走出了地牢。


    當溫暖的陽光重新灑在身上時,楚歡雋這才清楚地看見桃杳雙膝處的褲子上血淋淋的兩個猙獰大洞。


    他下意識輕輕按了按桃杳膝蓋下方,桃杳兩隻腿卻像兩根被抻直了的麵條,動也不動一下。


    楚歡雋這才明白過來,她的雙膝骨已被那幫人砸碎了。


    他這才將掩在她雙目上的手掌移開,發覺她一直醒著,眼睛瞪得像兩隻核桃,眼角眼尾無一處不是爬滿了猩紅血絲。


    她已經把眼淚哭幹了,若幹道半透明的淚痕還掛在慘白的臉龐上。


    “對不起……”楚歡雋隻覺得心口酸脹,又將那句話重複了一遍,“我來晚了。”


    桃杳搖了搖頭,神情怪異地直勾勾盯著楚歡雋,雙唇開開合合,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很痛麽?”


    楚歡雋又調整了一下懷抱的姿勢,想讓她舒服一些。


    “抱歉。你再忍一忍,馬車很快就來。”


    “抱歉。現在沒有法子能讓你好受一些,你能睡著嗎?睡一會,或許好受一些……”


    “抱歉。別擔心,我會治好你的腿,我給你找最好的醫師,再難找的藥都給你尋來……”


    桃杳數不清楚歡雋究竟對她說了多少次抱歉,又似乎他這一聲聲抱歉低喃真的有奇效似的,聽來聽去她竟漸漸地覺得頭腦開始迷蒙,睡意爬了上來。


    她覺得自己好像睡著了,又好像是醒著。


    她能感覺到楚歡雋堅實可靠的溫暖的臂膀懷抱,聞得到他身上那股好聞的鬆木清香,聽得到他在她耳畔一聲聲安慰低語,隻是她很困很困,他到底說了什麽,什麽十五年前,什麽北漠的夜……她聽得並不真切清楚。


    桃杳覺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個很難清醒的迷境,她在這裏迷路了,一會兒清醒,一會兒又墜落夢中。


    她像一片孤零零的葉子,葉片上千瘡百孔的全是破洞,唯獨有一根堅韌的葉脈核心支撐著她的全部神智。


    她在漂流,在一片無邊無際的汪洋大海上漂流。


    這片海波濤洶湧,處處是湍急的浪流旋渦,一個不小心就會墜入深淵。


    她覺得,楚歡雋就是這一片海。


    明明她也深知這片海洋很危險,海麵是看得見的急浪湍流,海底有看不見的深淵陷阱,在這裏流離太久一定會陷入不可挽迴的困境。


    可是,又偏偏是這片海洋托舉她這一葉孤舟,支撐她全部身體,給她衝破風浪的力氣。


    她下沉,他便給她上湧的浪流;她困頓,他便掀起狂風替她撥開迷霧;


    她被風吹到天上,他就要卷起更大的浪花,要將她從天上再奪迴他懷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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