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後。


    上東區第86街某私立醫院。


    紀宴推門進到病房,見幾名護士站在客廳裏,他走上前,用著流利的英文詢問道:“淮年的傷口處理好了嗎?”


    “還在清理。”


    “那你們?”


    “陸先生不太適應我們幫他清理刀口,陪他來的那位小姐在為他消毒。您放心,陸先生的刀口不深,非專業人士也能上手做的。”


    沒辦法。


    陸總不讓她們碰。


    這所私立醫院又是盛唐海外分公司投資建設的,陸總是頂頭上司,她們便看眼色行事,將棉簽酒精都交給時小姐了。


    這些話護士小姐沒說,紀宴聽出來了。他離開客廳,沿著過道走至臥室門口。已經換好病服的陸淮年坐在床上,藍白色的衣服還真給他襯出幾分病態了。


    戰公館訓練出來的接班人。


    擁有絕對運籌帷幄頭腦的同時,也有著超乎尋常人的身體素質。當年跟戰公館鬧翻,陸淮年沒少受罪,最嚴重的那次,紀宴是在死人堆裏把他挖出來的。送醫治療,連著兩次下了病危通知書,在icu躺了兩個多月才轉危為安。


    這樣都沒死。


    閻王爺來了都得往後退兩步。


    現在就這麽點傷,紀宴有理由懷疑他是自己往搶劫犯刀上撞的。整的跟生了什麽大病似的,神色憔悴靠在床頭,時柒給他消毒,還時不時皺一下眉,好像很疼一樣。


    世界上誰都會疼,唯獨陸淮年不會。


    這是紀宴認識他這麽多年,給他總結的一句話。但凡他知道疼,都不會在兩年時間裏陷入時柒給的這份‘契約妻子’的寵愛。


    他幾乎沒掙紮就一頭紮了進去。


    他真的不長記性。


    當年一對英籍華人夫婦來到燕城,將五歲的小淮年收養。夫妻倆帶著他迴了倫敦,給了他一個家,關心他愛護他。幸福的日子持續了半年,兩人帶他去了醫院,做了全身體檢,拿到健康數據表之後,就開始抽他的血。


    他是稀有血型。


    剛好跟那對夫妻病重的兒子血型一致。


    就這樣,他成了移動的活體血庫。隻要對方動手術,他就會提前被送去醫院抽血。紀宴不清楚他在那個家庭待了多久,隻知道雷雨夜的晚上,父母在路邊撿到了他,把他帶迴了家。


    紀宴打開門。


    就看見跟自己年紀相仿,體重卻沒有自己一半的男孩。他高高的,瘦得渾身隻能看見骨頭。他發著高燒,在等待社區醫生來家裏的過程中,不斷說著夢話,求他的養父母不要拋棄他,他很樂意把血供給哥哥(養父母的孩子)


    他太笨了。


    那夫妻倆收養他就是為了用他的血去救自己的兒子,兒子病愈出院,他這個血包就沒有利用價值了。養著他就是浪費錢,不如扔掉來得劃算。


    後來被戰公館領走認祖歸宗他也不記疼。


    別人對他好一點,他臉上冷冰冰的好像不在乎,實則正在心裏盤算著怎麽十倍報答迴去。來到燕城亦如此,傅老太太並不是真心疼愛他這個外孫,平日裏關切他幾句,他便盡足了孝道,隻要老太太開口,傅家的子孫他能幫襯的都盡可能幫了。


    上個月聽到老太太被送去南山祈福的消息,紀宴還挺開心,這廝終於跟那死老太太黑臉,普天同慶啊,終於不用次次去給傅家那些旁係收拾爛攤子了。


    結果陸淮年怎麽說?


    為了時柒,跟老太太攤了牌。


    外祖母這邊的親戚關係他不要了,因為他有了屬於自己的家,時柒給他的家。時柒很愛他,永遠都不會離開他。


    那一刻紀宴就意識到不對勁。


    他又栽了。


    這一次比前幾次都要栽得狠。


    那有什麽辦法呢?時柒在這段婚姻裏又沒有錯,她將陸太太的職責盡到位,對內關心丈夫,對外維護丈夫,對於秦夜的利誘也沒動搖。契約妻子做到這個份上已經很難得了,她隻是不愛而已。


    沒人規定時柒一定要愛陸淮年。


    不愛又沒有錯。


    有病的人是陸淮年。


    紀宴注視著遠處臥室裏的畫麵,無聲地攥緊了手。他希望陸淮年能認清事實早日抽身,目前看來希望破碎了。


    一道冷厲的目光投來。


    兩人隔空對視。


    前一秒看時柒還那麽溫馴毫無攻擊性,此刻背著時柒看向他,眼神冷得很。紀宴迎上他的視線,眼神罵他:“你腦殘吧?”


    陸淮年:“閉好你的嘴。”


    紀宴:“你死在曼哈頓我都不會多說一句話。”


    陸淮年:“謝謝。”


    神經。


    紀宴轉身離開了臥室,片刻都不想多待。他繼續打電話托人聯係醫生,迴了燕城就讓陸總去看病,治治腦子。


    -


    臥室裏。


    時柒坐在床畔,一隻手托著陸淮年的左手臂,另一隻手拿著蘸了酒精的棉簽,小心翼翼沿著他刀上的口子細致消毒。


    陸淮年收迴落向房門口的視線。


    他低頭。


    黑眸中倒映著時柒的身影。


    從他的角度,可以看見她翹翹的睫毛,小巧的鼻子。她很認真地擦著他的傷口,怕他疼,還對著口子輕輕地吹氣。


    “差不多了,我去叫護士小姐來給你上藥。”


    “好。”


    上藥的過程很簡單,包紮好紗布就完成了。時柒送護士離開,隨後折返臥室,陸淮年眼睛就跟長在她身上似的,看著她進門,看著她走去茶幾那邊倒了杯溫水,再走迴自己跟前,將水杯遞過來。


    他伸手接了。


    不渴,但也仰頭喝完了。


    時柒拿過他手裏的空杯子,道:“曼曼轉院過來了,護士小姐說她兩分鍾前送到隔壁病房。你坐著休息會兒,我去旁邊看看她。”


    “我跟你一起去。”


    “你的傷——”


    時柒話還沒說完,床上的男人已經掀開被子下來,站到她麵前了。動作利索且迅速,完全不給人反應的機會。沒等她開口,陸淮年又說:“沈小姐是女孩子,受了傷需要更多的關心。我沒關係,一點小傷。”


    兩人先後往外走。


    時柒走在前。


    聽著他的話,她抬頭望向他略白的臉,愧疚湧上心頭:“這場事故裏,我們三個你傷得最重。固有的觀念讓大家覺得男性就該頂天立地,喊疼就是沒男子氣概。不是的,所有人都有說疼的權利。”


    陸淮年低頭看她:“我也可以?”


    時柒點頭。


    “那你去隔壁看完沈小姐,還會迴我這邊嗎?”


    “會的。”時柒指了一下客廳的沙發,“我讓護士小姐幫忙去拿了套新的被子,今晚我就睡這裏。你要是傷口疼,或者動手不方便想喝水什麽的,都可以隨時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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