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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薇迴家去看流火了。


    正是流火滿一歲的祝賀宴席。


    列清朗所有的好哥們兒都來了,包括傾水然,葉滿天兩個好兄弟,隻是童瀟還忙碌在鏢局之內,剛剛卸下一堆貨品。


    還有王鶼也是,還在外地出差呢。


    小浩藍偷偷地鑽進臥室,去偷看正在搖籃裏熟睡的流火。


    流火此時正午睡呢,被小浩藍瞧著,像被瞧一塊寶似的。


    她紅彤彤的霜鋪在麵頰上,白乎乎的小臉蛋圓嘟嘟得可愛,藕節一樣的小手耷拉在一側,從鼻孔裏唿出一口又一口淺淺的氣泡。


    小浩藍圓溜溜的眼珠子跟傾水然很像,小浩藍這專心觀賞的一幕恰巧被小薇給瞧見了——不由得發出感歎,真是越長越像他二哥哥了。


    而浩藍像傾水然,自然也就像傾世城,鼻子比他兩位哥哥的稍挺要圓潤一些,嘴唇比兩位哥哥的稍薄要厚實那麽一些,似乎是朝著這個方向發展,隻是小孩子還未長開,至今未來模樣還未完全可窺得,隻是冰山一角已然遁現了。


    “浩藍,過來,別去打擾小妹妹睡覺。”傾水然一聲令下,浩藍果然就聽他二哥的話。


    小薇走來偏廳道:“怎麽不去正廳坐著?”


    傾水然應道:“圖個清淨!”


    他淺淺一笑,使得小薇一怔。


    想來是清淨也太過於清淨了吧!


    小薇轉頭舉步朝向小浩藍低腰道:“流火呀!恐怕是今早與昨晚太過鬧騰了,今個兒中午才睡得如此酣甜。”


    “無妨事的,你想吵她都吵不醒呢!”


    “我……我……過一會兒再來看妹妹。”小浩藍可愛地嘟囔道,有生第一次以來,口齒如此不伶俐。


    然後立即跑開了。


    不知又去哪邊探探水裏的魚,或者搗弄搗弄風裏的拂花。


    以前,他二哥經常帶著他到處亂跑瞎逛,去山上捉鳥啊,去湖裏釣魚呀,還有去擂台上打架。


    可是如今——他卻似乎是再也沒有昔日二哥哥的模樣了。


    一點兒也不想陪他玩。


    現在,可憐巴巴的浩藍隻有一個人自己玩,與自己的孤影為伴——因為就連三哥這一年也不在他身邊兒,然而,三哥自然是迴來了,可人嘛,歲數越往上走,就越是形單影隻,變成了人模人樣的大人了,又怎麽可能低下身段,像以往一樣像小孩子一般捉弄打趣呢?


    時間似乎是像一條長河一樣,終究會向大海流去,不見了當時的痕跡。


    在一年前的那艘海船上,每個人開始相遇,每個人開始碰撞出不一樣的火花。


    直到終了,結束,所有的煙火與摩擦都化成了一灘泥。


    該來的總是會來,成長了,便老去,年少的,便繼承。


    浩藍坐在一張老虎椅上,端詳著他二哥喝酒,他二哥的眉目果然是清秀可人啊!先前他看過不少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美人圖——是從傾開元私藏的珍品庫裏悄悄地掏一眼瞧的。


    他二哥比畫上的這些人物還要美上幾分,而浩藍小弟弟覺得唯一可以與傾水然媲美的便是烏府的烏無晴了。


    先前,老是跟在二哥還有三哥屁股後麵轉悠,偷溜出來的,便一眼入了白羽官人的美人顏。


    浩藍從武莊木槿花及杏樓杏枝搖曳的影子當中脫離出神來。


    盯著小手中把握著的酒杯,盈盈粼粼,煞是好看。


    這是列清朗自家釀的,已經在地窖裏藏了兩年之久,本來是打算從他們哥兒幾個結拜並且結識的那一天起,就開始埋酒的,可傾水然說偏偏不,說這樣就太過儀式感了,太過莊重,讓人感覺像再也不見的生死離別一樣。


    “要埋就什麽時候自己準備好了,再埋,別稀裏糊塗地埋了進去。”傾水然當時的原話就就是這般。


    列清朗才開口道:“原來……你是嫌棄我們哥幾個無為之事哦!”


    傾水然反駁道:“並無此意。”


    隨後,王鶼就為其打圓場,“列哥,傾弟不是這個意思,隻是他脾氣秉性就是如此,乖張得很……”


    “哈哈哈哈。”童瀟敞開胸懷大笑道。


    傾水然突然對上小浩藍的視線道:“喝不喝?”


    “不想喝。”浩藍放下道。


    “那好吧!你去外麵玩玩。”傾水然身為親哥再一次吩咐其弟道。


    傾水然見著小浩藍的身影從門口的光明之處漸行漸遠,逐漸抵達巷口,被縮成一個圓圓的黑點。


    幼年的小浩藍,還是尤其壯實的。


    看見浩藍這麽沉悶,傾水然自己也沒有法子,誰叫他這麽幼年,與我們這群哥哥們格格不入呢?


    浩藍躲在一旁,還是看見他的二哥在房間一隅之地獨飲清酒。看書窩


    酒香四溢,而浩藍口水咕噥一兩聲,卻嗅不得,聞不到。


    也許,隻有等到那麽一天,他才能變成大人吧!


    做任何他想要做的大人的事情,不再受任何的束縛——可是他不知,小的時候,是一種狹小的有形的束縛,而到了長大之後,懂事了,又是另一種無形的廣闊的束縛。


    幼年,你隻是一隻養在魚缸的魚兒,到了半成長狀態的時候,你便是那廣袤無垠的大海裏的一條魚尾兒,沒有人再拿漁網來限製你,有的事更多的天上捕食的海鷗還有海裏一些兇猛的鯊魚,或者一個大浪就已經將你淹沒了。


    浩藍,在想,長大了果真如小奶包說得那麽好嗎?


    為什麽,二哥哥長大了,他卻再也沒有看見過一年前在那艘海船上看見的模樣。


    不行,他要將那艘船上的姐姐給找迴來。


    記得,她叫做葉風停,如若風停雨落一般襲來的氣息,還有那把貼身的瓊玉寶劍,還有姐姐身穿的那身紫衣,還有粲然之笑容、眉角、彎起的敷口船,他永遠記得。


    這樣,哥哥也許就會開心。


    因為一直以來,他都是見哥哥臉上掛著一份淡淡的憂傷的,也許別人看不出,但是他小小年紀卻覺察得出——因為人的眼睛是不會騙人的,那時候哥哥的眼睛與此時的眼睛大不一樣。


    “水然,王鶼怎麽還未來?”列清朗不禁著急道。


    此時,童瀟、傾水然好幾個都已經圍坐在一起團圓了。


    與小薇、列清朗這兩口子並非沾親帶故的,而是作為這小小一列府的管家婆,在一旁為他們端菜遞水的。


    列清朗起身道:“你坐下吧!王姨。”


    “我來弄這些,你都忙了一下午了,鐵定累了,來,坐下。”列清朗騰開位子,一隻手就不顧左右地將王姨按下。


    “王姨,來,吃菜,這可是您最愛的紅燒咕嚕肉了。”小薇給王姨夾菜。


    王姨麵慈和善,堆得一臉幸福的微笑,道:“我的確是累了,哈哈哈。”


    “這個我愛吃。”


    “來,大家夥兒也動動筷子吧!”王姨招唿道。


    列清朗往廚房舉步而去,還有一盤壓軸菜,那是昔日他做男伶時候最愛吃的一碗菜——紅燒肉。


    吃上一塊,入口即化,再飲上一口隔壁的清茶,躺在理發鋪的一張藤椅上憩息一小會兒,一日的勞累與倦意便都一掃而光了。


    一盤紅燒肉已經到位,傾水然驀地盯著這碗菜,卻想起了什麽。


    他想起了那個女人……


    列清朗剛端上來壓軸菜,就見傾水然一臉變了顏色,由麥色皮膚變成紅,再由紅變為紫。


    不知不覺,把酒言歡,傾水然已經一杯兩杯三四杯下肚了。


    “水然,少喝點兒。喝醉了,別半路上不小心給石頭絆倒了。”列清朗勸誡道。


    “又不是第一次了。”傾水然迴答道。


    逗得小薇捂嘴一笑,上次,還是她把傾水然從半路上給背迴來在她家住了一宿呢!


    想起那死氣沉沉,酒意婆娑,睡意惺忪的美男躺地圖,小薇就覺得她這個弟弟著實是有那麽一點兒可愛。


    “今日你可不許喝醉了,指不定又要讓我在半路上截胡呢!”小薇搶過傾水然彎腰傾身正要從地上拎起來的酒瓶子。


    晃蕩一響,那酒瓶子已經到了小薇那裏,隨後便傳遞給了童瀟。


    “當真是……”傾水然兩鬢泛紅,既然喝不痛快,隻有掐滅酒霸的念頭,“算了,不喝了。”


    “來,我們喝。”童瀟屈身弓腰給在座的每一位,包括王姨,每人都遞上一杯酒,盈盈眉眼目,笑容可親。


    幾捋胡須著實透著那麽一股男人久經風霜卻仍不改童真與純粹的味道。


    傾水然隻得輕言一笑,觀察水杯裏的影子,歡聲笑語,一心卻是萬籟俱寂。


    樹遙遙,月邈邈,蟬殼無貌,有好些許夏蟬已經褪去了蟬殼,不知隨琴聲悠揚飛向了什麽浩瀚星塵,廣袤宇宙。


    而他始終一直牽腸掛肚的伊人又靜守於何方?


    世事多磨,他絕想不到他們都已經不是當年的青蔥少年了,心裏已經變得滿目瘡痍,被刀劍所傷,被利刃所劃出了一道又一道淚的光痕。


    命運多舛,他以為最後他們會走在一起,碰頭在鵲橋西,沒想到他們一個卻不是牛郎,另外一個也不是什麽織女。


    牛郎與織女還會一年一遇,而他們卻再也見不到彼此,隻因他們都變了,再也不是想要見到的那種模樣,也更加不是因為不想見,而是心已經累累重傷,被包裹了一層又一層厚重的繭。


    這一切恐怕都難以逃脫命運的捉弄,不是他們變了心,是世界扭轉了運行的軌跡,而他們早在踏上這條征途的時候,就已經踏錯了最先的一步。


    也許,他們不應該在那條船上相遇。


    要是她葉風停沒有上那條船該多好,一切就會變得簡單得很多。


    他不會有無止盡的煩惱,陷入沉思的泥潭裏無法掙紮。


    一杯酒由傾水然手指緊捏著,上麵月無痕,清淺目光,樹影搖晃,白衣絹絲,有人卻望不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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