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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傾水然三天兩夜沒有進食了。


    南海有座須彌山,好幾年前他是到過那裏的。


    穿過須彌山後,便是風煙城,在那裏他又遇到了水怪、風笛、還有老者以及那個莫名與他長得極為相似的人。


    想不到過了這麽久,須彌山地界荒蕪成這個鬼樣子了。


    他早早的在山腰處的一戶人家蹭了一頓飽食,便又攜著淡藍色包袱前進了。


    一腳墜落懸崖,宛若前世喬南墜入風斷涯崖穀一樣。


    懸崖深處,是一大片一大片帶著玉青色的百合花,燁燁生風,卻沒有香氣。


    稍微被崖壁上的草木劃破了肌膚,便飛岩走壁,蹭著那頗為險峻蜿蜒的邊兒來,終於落腳於一方潭石。


    昨夜還下了雨,夜雨新濕,幸好他眼疾手快,才沒有滑倒,要不然,恐怕是性命堪憂了,腦袋腦顱撞到正下方的那塊圓蛋似的青墨色隕石上,哪還不歸命黃泉矣。


    又是一個頗為仙風道骨的老者,一身青衣打扮,宛如空穀幽蘭。


    蓮花在他身處盛開,而倒下來的一圈漣漪全是黃泉路上的曼殊沙華,火紅灌滿了眼。


    想必他就是幾年前的那個老者了,經過幾年的修為,他已成為一介地仙了。


    而幾年之前,他僅僅是風煙城的一座百年石橋。


    周遭全是綠意盎然,卻沒有一絲陽光打下來,這裏霧氣濛濛,宛若瑤池仙境,又如地府一般充斥著冒險與恐怖。


    不禁一個寒戰從傾水然心髒竄了出來,砰砰砰跳的,壓抑得繃緊。


    老者枯如樹皮的手指如弦在弓,隨時準備發勢,指向一道透露著淺灰色的暗淡的光霧,那裏便是重生之門,隻有通往那裏,才可以世人尋到想要的任何東西。


    老者無聲,卻已經道明了去向。


    傾水然順著老者目光的指引,穿青灰色的長靴一腳踏過了上端冒著水煙密布的淺溪……水霧上上下下,此起彼伏,恐有人引布作祟,看不清周遭三個方向的俱物,隻能勉強摸清個輪廓,隻是那前端正眼射向的映現出洞的青豆粒十分惹眼。


    一個光點如豆粒般大小,逐漸在他的眼前慢慢遁現。


    洞(穴)裏麵什麽都沒有,這裏亦是一處懸崖中腰的打坐地來。


    上萬名禪修者魚此地一方圓寂羽化歸仙。


    霧氣依舊繚繞,正如眉端的愁雲未散。


    他安坐了下來,畫地為牢,坐地為蓮座,閉目塞聽。


    不聽萬物風的走向與捕捉絲影,不窺看萬物一草一木隨時凋零枯敗的光景,隻尋摸出內心的一方靜謐天地來。


    一朵盛開的曼珠沙華於他心窩處盛放,暫且做第二個引路者。


    玄界法門的開啟,帶出了千萬朵鶯羽來,而他縱身一躍,隻取一株。


    靈光一現,又靈光收迴,縮成一個小黑豆,最終幻滅無形。


    話說,將這鶯羽與露水搗在一起,便能化成一碗孟婆湯,喝完孟婆湯,便能夠重生,有的身具靈元與佛道有緣羽化登仙,有的則心懷鬼胎萬般邪惡一步不小心邁錯成了地魔。千千萬萬個孤魂野鬼,便由此而生,遁形成了那千萬株曼殊沙華來。


    千轉百迴,有的善念猶存,祛除了汙燼,由霧氣升到崖壁上,沉下善水化成了一朵又一朵聖潔的百合花。


    聽這山中人說道,也不知是真是假。


    反正……他是聽信了,姑且一試。


    他喝了世人口中所謂的孟婆湯,並無妨礙。


    接下來一步,便打算下了山去。


    為圖快捷,隻騰雲駕霧,便抵達了原地,是那塊潭石,水藻綿軟,於底端掃動翩躚。


    這一趟下來,他身上自然沾染了不少仙氣。


    白衣也由汙穢變得聖潔起來。


    他摸了摸水,探了探那從山口吹來的風與打落下的陽光,心情頗好,吹奏了一曲玉笛,暗飛聲,驚穿崖壁。


    魚兒扇動了魚尾、魚鰭,金閃閃的,發著幽光,他突然憶起他還是小南的那一世來……


    魚嘴鬆落,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吐出驚人一連串水泡來,打開了他纖長如蔥的手指。


    不禁腦海裏遁現出小玉青蔥歲月時的麵龐來……


    而隴玉閣那處,參木盤桓之下,紅纓流錦飄拂迴搖,鈴鐺弄響。


    好幾個女弟子,身穿紅衣,從紅雪閣師祖紫劍閣那裏學成歸來。


    練就一身短時間消去不了的本領。


    個個如插上了豐滿羽翼的鳥人一般,可那羽翼卻沉重,她們不堪重負。


    個個升空遁去參木庇蔭之樹冠下,熠熠閃動的是那一連片的清脆鈴鐺,琉璃煥彩玉石。


    紅衣驚落如雨,傾地不起。


    她們始終沒有天賦領悟罷了。她們想要學那紅衣優伶的本事,卻習得不深。


    苦笑而動氣,於心中化作幽怨之相思,春泥更護花之薄愁。


    墨顏歸來,前些日子他去天山猞猁困獸牢籠之地府了。


    迴來時,方見葉風停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隻是仍由一絲幽簾遮蔽。和順


    連敷了三天的搗碎淬煉而成的蓮遲,她自然好得見快。


    也不看是誰為紅衣優伶提供的配方,每一個步驟細目都要按照他吩咐行事,不容差錯。


    夙城四海邦召開了緊急會議,賀熊是身為四海邦的老大,但是好些年前,身為首長的另有其人,所以墨顏來四海邦係籍的緣由——也並不是因為他賀熊,而是好些年之前的那個人。


    隻是歲月磨人啊,一切都變了,以掩耳不及盜鈴之勢,時光飛逝,歲月如梭。


    “不要唱了!”紅衣優伶喝道。


    靈兒正哼吟著淺曲。


    她自然是為著水然哥哥的事而輾轉悱惻,隻是現今這紅衣優伶卻不是她本人來,而是與葉風停交換了身體與靈魂的白須劍師。


    她勢作打算捋那千萬縷胡須來……卻沒有,一尾亮都無存,皆消散而逝去,背離綱常人倫啊,不符合她身為白須劍師的脾氣與稟性,以及特殊癖好。


    她手頓住,無任何東西可捋,隻能捋那由他人之手握住的手中筆——來迴打轉的羊毫來,潑去鬆煙墨,搗起澄泥硯來。


    心意散漫自由,漫不經心地……


    以前,即前些時日,她用傾水然的身體用的還是蠻好的,衣食住行,吃喝痛快。


    這一下子說換便換了,真不痛快,令他糾結萬分。


    而紅衣優伶本人盜用起傾水然的那副身體,便能行男人之颯爽了,大口飲酒,敞開心扉吃肉。


    但是這……坐起坐下實在諸多不便(即那如廁之行伐)。


    傾水然自行繞過墨顏,墨顏在紅衣優伶處蹲行而下,一串鈴鐺幽響。


    墨顏稍留意了傾水然一會兒,便驀地收了目光。


    傾水然今日卻對紅衣優伶恍若無視,竟去了紅雪閣,穿行而過那一處隔門,踏過足足三寸高的門檻,淺風吹得他太陽穴處打旋,日暈刮目,興許是三日之前的那半日躺在冰榻上久了。


    他纖長指尖上起輕點太陽穴疼痛之部位,隨後旋轉落了衣身,輕拍了飄帶處的灰。


    眼皮輕眨了兩下,才踏進了長足雙靴。


    “水然……”吳霜欣喜萬分,不由得驚聲見笑。


    傾水然自然是一改冷清,眉稍一彎,三分笑,兩分清白。


    好不碰巧,朱邪正幫吳霜如何拾起劍來,更好地運籌帷幄之中。


    他的身貼著她的背脊,頭發影著她的淺聲歎息,一轉一迴,雙手握柄,粘落了些許濕汗,寒氣倦透於劍光之上之下,卻也是握住了她拔劍出鞘的手。


    他朱邪師傅的目光堅定而熱烈,勇敢而執著,果斷無畏,霸氣側漏。


    出劍速度相當快,快如閃電,馳騁風疾,容不得絲毫滯緩懈怠。


    一襲黑帛錦袍,近看清晰而遠望卻不明顯的花紋——冰梅花紋,鐫刻在衣角邊兒上。


    他的手終於打住,收入劍鞘,一隻寬大厚實的手掌上麵的重繭還依稀可見。


    他禁不住叫出口來:“朱邪師傅……”


    朱邪遲疑了一兩秒。


    最後恢複了原貌,一如既往的平靜安詳神態。


    端詳著眼前這個讓所有劍閣中弟子女子們都為之一亮的年輕人。


    打量了一番,朱邪才吐言道:“吳霜就交給你了。”


    他兩袖生風,一雙風靴踏入閣中。


    於這裏,卻是一方狹小天地,圓弧形,一灣潭水深千尺,漣漪不破,映照著整個高深莫測的庭院四角飛鳥之屋甍,一世畫地為牢夏枯草煥容。


    紫色的已經謝落了,斑駁無奇,黑色的,灰黃色的,泥土一般死寂的睡顏。


    有幾個紅雪閣弟子衣袂飄飄,潛出頭來,於高大正中的進門處。


    那裏——才是真正通往紅雪閣的入口所在地。


    “歇息一會兒……”吳霜頓眉轉目拋向此時此刻正於遐思出神當中的傾二公子。


    傾水然還在出神當中,眉鎖間隙呈“八”字放大形當中加深了愁韻,生出別樣的木訥。


    他的眼睛一丟丟空洞失神。幾個弟子偷偷笑,捂嘴相視。


    “教我如何?”吳霜悄然問起,心裏頓時燃起一簇火苗,幽藍泛亮。


    淺淺的,持續著,與風較量,僵持不下。


    風可能一時就將其吹落,何況這哪說得上勁風……


    她的心些許動容,冷冷清清的。


    淒淒慘慘戚戚的,卻是一地還未來得及凋零就已經慘敗的夏枯草的斑駁陸離的清遠碎影來。


    於她眼眶橫斜,劍落劍雙飛,對影成三人。


    傾水然無心無力,勉強搭手,做個對手。


    相互較量,試探功力深淺。


    很明顯,於方才紅衣優伶是在氣她,故意冷落她吳霜一番。


    幾個弟子迴去,說三道四,說是那傾水然瞧不上她吳霜,吳霜還熱臉貼冷屁股,一心執念貪嗔。


    就是紅衣優伶來,也輪不上呢,是與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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