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石走近道衍,貼在他的耳朵上輕聲說:“幫我一個忙,放了一個叫吳平正的軍官,他是個英雄。”


    說完,他火速朝麒麟門奔去。


    烈日之下,麒麟門外人頭攢動,沸反盈天更勝金川門外。


    將近萬人分散成三塊區域,彼此之間沒有明顯的距離間隔,完全通過天壤之別的著裝色彩顯示出那條歪歪扭扭的分割線。


    離紅石最近的一塊區域有五千多人,他們身著白色長衫,頭發挽成的衝天髻清爽淡雅,神情清一色莊重嚴峻,為首的是一個眉清目秀,靈性十足的女子。


    他們不急不躁,手中的利劍寒光淩厲,在人聲鼎沸之中穩重地保持著獨一無二的優雅和高傲。


    他們的眼睛裏沒有激情的火焰,沒有仇恨的殺氣,他們像是隨波逐流的小舟,完全聽任首領的安排。


    “鐵舒!”紅石跑到他們的首領身旁。


    “石頭!一切準備就緒,隻等你的號令!我神農宮五千二百三十一個兄弟都將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農鐵舒意氣風發,明亮的眼睛裏跳躍著新生的激情。


    “我已令丐幫八千弟子按監院的輜重地圖占領了糧草庫和一百一十六處馬廄,他們鬥誌昂揚整裝待發!”


    “謝謝你,鐵舒,做的好!”


    紅石凝望著農鐵舒,迴憶起他初次見到的那個充滿活力的小乞丐,曆經曲折的歲月滄桑,最終他們迴到了原點,像最初一樣真誠的信任彼此。


    “嘿,謝什麽,我又不是白幫你的忙!”農鐵舒嬌俏的神情絲毫未變。


    “沒有你,我怎麽能站在這裏?”


    兩抹紅色的雲彩飛上她的臉龐,不過很快就因為另外一個不容阻擋的吸引而曇花一現:“涼,是不是在皇宮裏?”


    “是的,他在拆除寶通埋下的炸藥。”紅石朝那層層遞進的宮殿樓閣望去,“幸虧他拿到了地圖,鐵舒,也幸虧你改變了他。”


    “我……”農鐵舒低下頭,兩抹紅色的雲彩又飛上她的臉盤,這一次停留許久都沒有散去。


    馬二雨遠遠就看見了紅石,不知出於什麽原因,紅石懷中的繈褓令她震撼不已。


    她呆呆佇立,仿佛置身無人之境,徹底遺忘了身後群情激奮的白蓮教教徒,他們身著幹練的黑色短衣,揮舞著“鏟除邪惡,建立新秩序”的鮮明旗幟,堅信所謂的邪惡就是教主要鏟除的邪惡,所謂的新秩序就是教主要建立的新秩序。


    馬二雨的出現令紅石驚詫不已,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被那群狂熱分子包圍在中間的人是馬二雨。


    馬二雨消瘦了許多,雪白的肌膚泛起了黃暈,眉宇之間的嬌羞被剛毅代替,過去常常上揚的嘴角充滿了苦澀。


    紅石熱血沸騰,撥開口沸目赤的教眾,來到馬二雨身旁。


    “二雨……”


    紅石眼眶裏滿是淚水,像得知二雨離開時的那個清晨,不過此時是因為欣喜而不是絕望。


    “你迴來了!”


    馬二雨素淨的臉上露出一個極力隱藏內心澎湃的微笑:“嗯,紅石,我迴來了。”


    “你……”紅石本能的想關心馬二雨在這段消失的時間裏去了哪裏,但又怕這種關心看起來更像斥責便住了口。


    “我替你殺了唐哈散!”這句話在他懷中已經被揣得滾燙,他迫不及待的把它抖落出來。


    馬二雨驚恐的眼神表明了她聯想起了恐怖的過去,但一種曾經經過深思熟慮的強大力量很快就令她拋開了無謂的悲傷,她的眼光落在繈褓中嬰兒的臉上,閃爍著母愛的光輝,並且再也不能移開。


    “這個孩子……”她伸出雙手,準備把繈褓抱在懷中。


    “哦,這個孩子,是唐哈散手裏抱著的嬰兒,或許是他搶來的……”


    “可以給我抱抱嗎?”馬二雨對嬰兒的愛使她黃暗的臉光亮起來。


    “當然。”紅石把繈褓遞給馬二雨。


    在馬二雨懷中,嬰兒像是找到了一個最舒適的地方,她手舞足蹈,擠弄眼睛,發出咯咯的笑聲。


    “二雨,她很喜歡你。”


    “嗯,紅石,我可以帶她嗎?”


    “當然,嗬嗬,你喜歡的話你帶她吧,我也不會帶孩子。”


    紅石覺察到了馬二雨與這個孩子似乎有著天然的聯係,不過他不願往深處去想。


    馬二雨緊緊摟住嬰兒,像是抱著闊別已久的親生孩子,眼裏的淚洶湧而出,落在嬰兒活蹦亂跳的小手和小腳上。


    “紅石,謝謝你!”馬二雨哽咽,貼著嬰兒的臉蛋久久不肯挪開。


    “二雨,別這麽說,你帶著這個孩子我也放心,我先走了,事情了結之後再迴來找你。”


    紅石不必向馬二雨詢問有關白蓮教在此聚集的目的,他早在那些灰暗的日子,燦爛的日子,那些馬二雨在他的背後默默注視,無聲關懷,沒有目的,不求迴報的日子裏,看到了她的轉變。


    馬二雨一直以來都是他最信任的人,他堅信他們一定會在同一條道路上前行。


    “紅石,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麽做。”馬二雨帶著淚花和感激,她的心有了歸屬。


    紅石來到最後一塊區域,這是一塊看起來淩亂分散,沒有核心領導者的區域。


    他試圖在那些衣著各異,年齡懸殊的人群當中找到他們的派別,最後以失敗告終。


    他們有些人扛著長槍,有些人提著大刀,有些人赤手空拳,還有些人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他們唯一的武器是手中的紙扇。


    雖然淩亂,但是這些人彼此融合的很好。


    扛槍的正在與提刀的愉快地進行上陣前的演練,文弱書生正在津津有味地與赤手空拳的莽漢暢聊,紙上談兵地教導他們戰場上的謀略。


    紅石銳利的眼睛在人群中來迴掃視,一個熟悉的身影進入了他的眼簾,他渾身顫抖,想要遺忘的傷痛又一次排山倒海而來。


    他匆匆穿過人群,來到那個人的身邊,後者滿麵紅光,披盔戴甲,手中的鋼刀鋒利錚亮。


    “大哥!”紅石聲音顫抖但有力量,仿佛即將爆發的火山。


    那個人慢慢放下鋼刀,看著紅石,難以置信的神色幾次湧上他的臉。


    “石頭?”他的聲音輕得像是被掐住了喉嚨。


    “是我,大哥!”


    紅石抓住堂哥李琦的手臂,從那與父親三分相似的容貌裏,他看到了他們家的院子,院子東側常年不衰的大棗樹,棗樹上辛勤築巢的蜜蜂,偷偷越過牆頭的蜥蜴,拿著戒尺的父親,奪下父親手中戒尺的母親,眾星捧月哄著他的丫鬟們,一切祥和愉快的過去。


    “石頭,真的是你?我以為,我以為……我們李家就剩下我一個人了。”


    李琦積攢了二十年的眼淚像暴雨一樣覆蓋了紅潤的麵龐,多年以來的逃亡生活所鍛煉出來的強健臂膀瑟瑟發抖。


    “大哥,你怎麽會在這裏?”紅石抹掉和李琦一起感懷過去流下的淚水。


    “當然是報仇了,殺了那個狗皇帝,殺光姓朱的,就像當年他們殺光我們李家人一樣!”


    李琦的臉變了形,甩手將鋼刀深深紮入地裏。


    “這些人……”紅石指著周圍為了上陣開始摩拳擦掌的人。


    “他們和我們一樣,都是受到明廷迫害的人。”


    李琦咬牙切齒,指著他們身邊上百個赤手空拳的壯漢。


    “石頭,你看,他們是蘇、鬆、嘉、湖的百姓。朱元璋圍剿張士誠的時候,他們為張士誠守著城池。朱元璋當上皇帝以後,為泄心中私憤,將富民的田收為官田,又將當地百姓的田賦增加二倍,這四府的稅糧竟然比浙江所有府衙的總額還高。


    後來他們實在交不起,朱元璋隻好降低了些許額度,但仍是遠遠高於其他府。這三十幾年來,他們越過越窮,一些殷實的家庭陸續家道中落,更不用說平頭百姓了。”


    蘇、鬆、嘉、湖的百姓精神矍鑠,時不時用豪邁的方言呐喊出隻有他們自己理解的口號,他們看起來像是出籠的野獸,在獲得了自由之後,即將對無理強壓給他們的桎梏實施摧毀性的報複。


    “當今皇上不是給他們減賦了嗎?”


    紅石皺著眉頭,帶著同情和惋惜,感慨人心爆發出的反抗竟是如此猛烈和無理。


    “為時已晚,仇恨的種子已經在他們心裏種下。”李琦難過地談論這些狂熱分子,其實他也在說自己。


    “那邊那個七十多歲的老翁看見了嗎?”李琦指著西邊。


    一個鶴發童顏,容光煥發的老人正行雲流水般地舞弄著一柄長槍,周圍的後生晚輩紛紛給他鼓掌叫好,以至於他不能輕易停下自己的精彩表演,以免錯過久違的讚美。


    “他叫周池宗,是隨朱元璋一起打下江山的開國老臣,兩次被冤坐事降職,最後被除名為民。”李琦搖頭歎息,“這老人家真可憐!”


    “周池宗?”


    紅石大吃一驚,他想起這個名字曾在監院給他的名單上出現過。


    此人被寶通納為己用,在任期間為寶通賄賂官員,並且以此為官員的罪證,逼迫他們提供輜重,出賣情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花重大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亂花西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亂花西子並收藏花重大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