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袋扭動了一下,徐妙錦有種不好的預感,但是她沒能及時製止自己打開布袋的衝動。


    布袋開誠布公,十幾隻蚯蚓堆疊在一起,愜意地蠕動著柔軟的軀體。


    “啊!”伴隨著徐妙錦一聲驚叫,幾朵花在她手裏折了枝幹。


    布袋掉在地上,在蚯蚓爭先恐後爬出布袋口之前,紅石拎起了布袋,收緊了袋口。


    “差點全跑了,我費了半天功夫才找到這麽十幾隻,給郭大叔治病的!”


    惡人先告狀,紅石牢騷滿腹,認真抱怨的神情完全把他捉弄徐妙錦的把戲撇到了一邊。


    “你明知道我怕蚯蚓,還來嚇我!”徐妙錦沒有那麽容易欺負,“你安的什麽心?”


    “你連蚯蚓都怕?哈哈哈!三歲的小孩都不怕!”紅石揚起布袋,在徐妙錦麵前抖動了幾下,“我記得前天有人說自己不是柔枝嫩葉。”


    “除了蚯蚓!其他我都不怕!”徐妙錦逞強好勝,但她沒想到紅石有備而來。


    “這個,要不要瞧瞧?”紅石揚起另一隻布袋。


    “裏麵是什麽?”徐妙錦後退了兩步,如臨大敵。


    “吸血鬼,吸你的血,牛的血,羊的血,大象的血……不管對方的個頭有多大,它都敢去吸它們的血。”


    “你騙人!難道你懂降鬼術嗎?”徐妙錦的臉白了,好像自己的血正在一滴一滴流進吸血鬼的嘴裏。


    “嗯,你把它放在手上,看看吸不吸你的血。”紅石樂不可支,伸手就要去掏布袋裏的東西。


    “不許動!你敢把它拿出來,我削了你的手指!”


    徐妙錦的危言恫嚇給自己壯了膽,但並沒有逼退對方。


    紅石的手已經伸進布袋,轉了個彎,眾星拱月般托出一把又黑又黏,又灰又綠,蠕蠕而動的家夥。


    徐妙錦的雞皮疙瘩從手爬到了腿,從脖子爬到了臉龐,她手中嬌美的鮮花紛紛揚揚落在地上枯萎而死,她拔腿就跑,一心想著逃離紅石,逃離吸血鬼。


    小時候捉弄女孩的情景浮現在眼前,紅石拎著兩袋牛鬼蛇神,虛張聲勢追在徐妙錦身後。


    在嗬斥和笑聲中,他們繞著茅屋跑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徐妙錦揚起了鐵耙。


    “站住,你要再敢追我,我就把它刺進你的胸膛!”


    徐妙錦柳眉倒豎,自以為令人發指的獅吼其實還沒能跨過花海。


    “妙錦,”紅石上氣不接下氣,持續的狂笑消耗了他的真氣,“你敢把鐵耙刺進我的胸膛,絕不會怕了這兩袋小東西!好了,好了,適可而止,不逗你了。”


    “適可而止?”紅石鳴金收兵,徐妙錦假裝不依不饒,試圖挽迴一點尊嚴,“你是怕了我的鐵耙吧?”


    “是是是,我是怕了你的鐵耙,求徐大小姐放過在下!”


    紅石捉弄女孩子有一個原則:到最後一定要求饒認錯。這樣,女孩就還會善良地再給他一次捉弄她們的機會。


    “哼!”徐妙錦心滿意足,放下鐵耙,“讓你再耍弄我,我可不是什麽柔弱小女子!”


    “不敢不敢,徐英雄,在下錯了!”


    紅石卑躬屈膝的態度深得徐妙錦的歡心,在抹掉汗水,刮掉鞋底的泥後,她又笑顏逐開,重新摘了一捧鮮花,擺在郭桑目之所及的地方。


    徐妙錦早早的站在了鍋台上,笨鳥先飛的忠告言猶在耳,以昨日失敗的經驗為指導,她特別將鹽放在雞蛋旁邊,將油放在青菜旁邊,至於衡量粥煮熟的標準,她決定像大廚一樣親自試粥。


    午膳,徐妙錦信心滿滿地端上了她的得意之作。郭桑還是大快朵頤,紅石依舊若無其事。她滿心歡喜嚐了一口,雞蛋無油,青菜無鹽,她有了第二次可總結的失敗經驗。


    又過了兩日,郭桑已經可以下地了,脖子活動自如,脊背減少了彎度,髀骨可以靈活彎曲,膕窩退了腫脹,腦袋和腳踝的疼痛沒有再發作過一次。


    夏花絢爛的早上,紅石和徐妙錦收拾好了包袱,向郭桑告辭。


    “郭大叔,這是給您留下的藥,每日服一次。屋外晾曬了幾排地龍和水蛭,等它們幹了以後,您收下來,每日服用三克。”


    郭桑站起身,雙手背在身後,慢慢走到飯桌麵前坐下,上麵擺著徐妙錦為他做的最後一頓早飯,它們吸取了幾次失敗的經驗,最終色香味俱全。


    郭桑默默端起一碗粥,往嘴裏扒了一口,放下筷子,歎氣道:“沒味道!”


    徐妙錦心急火燎,跑到郭桑身旁,注視著他碗裏的粥和桌上的菜。


    “郭大叔,不會沒味道吧?您再嚐嚐,昨日您不是說好吃嗎?我可是按照昨日的步驟一模一樣做的!”


    “就是沒味道!”郭桑固執的轉過頭,雙手插在胸前生著悶氣,“一個人吃沒味道!”


    徐妙錦和紅石麵麵相覷,下意識的放下了包袱。


    “過來,坐下陪我吃。”郭桑命令,又有了一個將軍的氣度。


    徐妙錦和紅石上了桌,喝了粥,期間還忙著替郭桑夾菜。


    在郭桑的三令五申下,他們又過了兩日快活似神仙的日子。


    但是,那個操控一切的幕後黑手,即將殺到京城的燕軍,一直拽著他們迴到戰鬥中,最終他們決定硬起心腸,真正離開這個世外桃源。


    同樣是一個夏花絢爛的早上,郭桑發出了同樣一道命令。:“過來,坐下陪我吃。”


    紅石和徐妙錦搖搖頭,邊搖頭邊狠心地往屋外退去。


    “真的不過來?不想知道那場全軍覆沒的戰役了?”老人的背挺直了許多,仿佛迴到了三十多年前的戰場。


    “郭大叔……”紅石一步一步走向郭桑,他聽到了戰鼓喧天,也看到了一隻遮天蔽日的魔爪。


    “坐下吧,我沒有多少日子了,何必帶著一個秘密走,卻欠你們一份人情?”郭桑眺望著花海。


    “郭大叔,您別這麽說,您的病好的差不多了,您的身體硬朗著呢。”紅石心裏發酸。


    “現在是建文朝了吧,洪武朝的秘密應該也算不上秘密了。你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建文帝省刑寬獄,是個仁君,我放心把秘密說出來。”


    郭桑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縫,那道縫裏有千軍萬馬,刀光劍影,那道縫裏有他泣血的愧疚和錐心的悲痛。


    “三十八年前,先皇占領了應天,和長江上遊的和陳友諒打的熱火朝天。先皇用計拿下安慶後,陳友諒逃往九江,先皇便派康期仁率領五百騎兵追殺陳友諒。


    當時康期仁很看重我,便向先皇提出要求擢升為我為副將,與他一同領軍。一路上我們一直沒有看到陳友諒和他的軍隊,直到五天後……我們遇到了劫難。”


    明亮的陽光在郭桑眼睛周圍徘徊,與他暗淡渾濁的眼珠形成鮮明的對比,一個欣欣向榮,一個行將就木。


    紅石和徐妙錦不敢說話,不論多麽出自肺腑的安慰都會顯得蒼白無力,都會打擾了老人進入的那個封閉的世界。


    在那個世界中,老人的痛苦和壓抑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宣泄。


    “一群蒙麵人擋住了我們的路,其實我們不知道那是一群人還是一個人,或者是一個怪物,他們無處不在,像是千軍萬馬。他們絕不是陳友諒的人,他們不像凡人。我們的士兵忽然意識混亂,像是被施了咒,要麽丟盔棄甲,要麽把自己的同伴當成敵人。他們幾乎完全失去了戰鬥力,隻有我和康期仁是清醒的。


    我問康期仁該怎麽辦,他說隻能殺出一條血路,但隨即我就被他打暈了。等我醒來的時候,戰鬥已經結束,屍橫遍野,我也看到了康期仁的屍體。他的雙手死死抓著一把長槍,長槍的槍頭刺入一塊巨石五寸有餘,他的背上有一道傷口,也是五寸有餘,幾乎透過胸膛。”


    郭桑閉上眼睛,額頭掛滿汗珠,五官擰成一團,胸脯劇烈起伏,那道傷口似乎貫穿了他的身體。


    一切都靜止了,樹上的蟬,地上的蟲,天上的雲,空中的風,沒有什麽敢打擾這個與死亡擦肩而過的人,沒有什麽敢打擾這個一直把死亡留在血液裏的人。


    “噗!”


    一口鮮血從郭桑嘴裏噴湧而出,他蒼白的嘴唇有了血色,可怖的鮮紅色,他緊緊挨著的五官漸漸舒展開來,露出了平整的眉心和服帖的人中。


    徐妙錦伸出雙手想要做些什麽幫助郭桑,又不敢輕舉妄動。


    紅石淺笑,朝她點點頭輕聲說:“沒事,郭大叔吐出血就打開了鬱結。”


    徐妙錦鬆了一口氣,轉身倒來一杯水,又拿起一把蒲扇輕輕給郭桑帶去一點涼風。


    半晌,郭桑睜開眼睛,他的眼裏帶著一點不易覺察的笑,如釋重負的笑。


    “我知道你們可憐我老頭子,才會待在這裏,陪了我這麽些日子,還治好了我的病。好了,我的秘密說完了,你們可以走了。”


    徐妙錦和紅石沒有動彈。


    “哦,我知道你們為什麽不肯走了,”郭桑自說自話,“我還沒告訴你們為什麽朝廷不知道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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