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


    紅石貿然來徐府之前還沒來得及細細思考要向徐妙錦交代一個理由,冒著新一輪信任危機的風險,他小心翼翼地編織謊話。


    “和我家有關,爹娘臨死前的心願。三十多年前欽天監的一個監副說一個嬰兒是災星,朱元璋要殺了他,馬皇後救下他,送到我家,請我爹娘當成自己的親生兒子撫養。可惜,他夭折了……我爹娘不相信他是災星,囑咐我一定要查明此事。”


    “哦,你家曾經還撫養過一個皇子……真不幸……”


    趁著紅石低垂眉目,帶著情不自禁的聯想,徐妙錦的眼睛在紅石臉上快速轉動。


    除了李家被滅門,還有什麽原因使紅石對朱元璋如此憎恨?李家寄養的這個皇子是不是就是紅石?如果真是如此,她之前對他是不是太苛刻了?虎毒不食子,紅石遇上這樣很毒的父親……


    徐妙錦不敢再往下想,心中增添了幾分自責和懊悔。


    “我幫你,不管什麽原因,我都幫你!我現在就進宮找梅寧!”


    “妙錦,謝謝你!”


    微風輕輕拂過他們的臉龐,幾片梧桐樹葉落在他們身上,沒有嬌豔的花朵浪漫,但是重新牽起了兩顆曾經短暫隔閡的心。


    尚寢局司設司像往日一樣忙碌。司設和掌設到各大宮殿張羅端午節前的清掃,女史忙著記錄替換的床帷茵席和陳設擺件。


    徐妙錦偷偷趴在門外探頭看見司設司裏有三個女史,但不見梅寧的麵孔,她急忙趕到女史的居所。


    一個女子正在晾曬床單,和梅寧穿著同樣的衣服,梳著同樣的發飾,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背影稍微豐腴一些。


    徐妙錦肯定她就是梅寧。司設司總共四個女史,三個在當班,梅寧一定是在輪休。


    “喵!喵!喵!”


    徐妙錦用貓叫送出許久未見的見麵禮。她還打算假裝生氣地數落梅寧:沒有她在,反而吃的更好了。


    最後她會送給梅寧自己精心挑選的瑪瑙鐲子,這是她給朋友最真誠的饋贈。


    女子舉著雙臂,下意識地左右張望,然後又迴到了晾曬床單的專注中。


    其實她不在乎有貓出現在周圍,除非貓大搖大擺的踢翻她身旁的盆,毫不廉恥地在床單上印上它的爪印。


    “嘰嘰!嘰嘰!”徐妙錦又學起了老鼠叫,她想起梅寧害怕老鼠。


    女子無動於衷,甚至連張望都懶得張望,一心一意對付床單,它們平整的像是被燙過一樣。


    “梅寧!”徐妙錦失去了耐心,走到女子身後。


    女子轉過頭,她有著與梅寧完全不同的一張臉。


    “你,你是誰?梅寧呢?”


    徐妙錦急張拘諸,不光是因為認錯了人,還因為找不到梅寧,她就得去求張尚宮。


    “梅寧?哪個梅寧?”女子從容淡定,畢竟這裏是她的地盤。


    “司,司設司的梅寧,女史,她是一名女史!”


    徐妙錦手舞足蹈,恨當時沒有要一幅梅寧的畫像。


    “司設司從沒有一個叫梅寧的女史。”


    女子無心再曬床單,警惕的眼神緊緊跟著徐妙錦的一舉一動。


    “你在哪裏當差?”


    “我,我曾經在尚宮局當差,現在……”


    徐妙錦覺得報出曾經當差的尚宮局就可以了,沒必要說清現在,她也不知道該怎麽和麵前這個女子解釋她的現在。


    “你是不是剛來的?一年多前,梅寧明明在司設司啊!我常常和她聊天吃飯,她最喜歡吃荷花酥、青團,紅豆餡、醃肉粽子!”


    徐妙錦據理力爭,雖然她在這裏待的不久,但這些都是實實在在發生的事,是她永遠不會忘的迴憶。


    “我在這裏待了三年,從沒有聽說過一個叫梅寧的人。”


    女子的從容因為徐妙錦的胡攪蠻纏起了波瀾,她轉頭假裝重新投入晾曬被單中,其實在徐妙錦離開之前,她的餘光和兩隻靈敏的耳朵絕不會放過任何異動,她的身體也隨時準備好做出反擊。


    徐妙錦舉目四望,她熟悉這裏,她來過這裏,牆角四個並排放的洗衣圓盆,窗台上的四把頭梳和一麵銅鏡,一個四層的木架子上放著四個臉盆,搭著四條臉巾,盛著四個杯子和四把牙刷,敞開的門裏麵有四張床。


    她曾經在靠窗的那一張床上握著梅寧發燙的手,給她找來了醫士,那個曾經被她叫做禦醫的人。


    “唉!”徐妙錦歎了一口氣,離開了司設司,前往尚宮局。


    路上,徐妙錦想了一百個理由向張尚宮解釋她把他的兒子撂在一邊的理由和打探欽天監的理由,前者令她抓狂,後者令她頭疼。


    她怎麽樣才能讓張尚宮相信她沒有看輕她的兒子?同時,她還得繼續讓他們母子對她保有期望,否則張尚宮憑什麽幫她打探欽天監的事?


    雖然是故伎重施,但她一點都沒有把握。


    幾聲“咯咯咯”歡快的笑聲隔著兩道宮牆傳進徐妙錦的耳朵裏,心事重重的徐妙錦羨慕的抬頭張望,一隻風箏牽著這些笑聲向南麵的高空飛去。


    那是一隻驕傲的孔雀,轉眼它就能鑽進白雲裏,投入天空湛藍的懷抱。


    “快跑呀!放!放!收!不能再放了!”笑聲之中夾雜著銀鈴般的說話聲。


    徐妙錦愣住了。她認得這個聲音,是梅寧的聲音!


    她舉目四望,尋找到達兩道宮牆後麵的路,她發現自己站在尚宮局的牌匾下。


    一個人從尚宮局裏出來,模糊的影子像是張尚宮,徐妙錦轉過身,低下頭,暗暗祈求老天不要落井下石。


    那個走出來的人與她背道而馳,朝相反的方向離去。


    徐妙錦鬆了一口氣,認定自己是天下最幸運的人,不但避免了重遇張尚宮的難堪,還找到了她要找的人。


    她踮起腳尖,兩道宮牆其實離她很近,但是要到達宮牆後麵,似乎要翻山越嶺,她決定走捷徑。


    她用眼睛丈量了一下宮牆的高度,估計出躍到牆頂需要踩踏的步數,抬起一隻腳上了牆麵。


    道路盡頭出現了一個宮女,徐妙錦趕緊收迴踏出的第一步,牆上留下了她的腳印。


    宮女體貼地隻走了兩三步,在什麽都還沒有看清之前就拐進了尚儀局。


    徐妙錦收拾好慌亂的心情,又一次抬起腳,在留下四個足印後,她到了牆頭,縱身一躍落了地,此刻她離梅寧隻有一牆之隔。


    梅寧的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清脆。


    徐妙錦咧著嘴跟著一起笑,還有種迫不及待在牆的這一頭唿喚梅寧的衝動。


    “公主,小心!線纏上樹枝了!”另一個著急的聲音喊起來。


    “哎呀!怎麽辦?這是大哥送我的風箏,可不能弄斷了!”


    梅寧捶胸頓足,銀鈴般的聲音被裹在了悶罐中。


    “公主,你現在開始往迴收吧,說不定線會自己從樹枝上脫落了!”著急的聲音極力想鎮定下來。


    “它怎麽會自己脫落呢?你這個傻丫頭!”梅寧咬牙切齒,片刻沉默後,她有了一個主意,“你牽著線,我到樹上去把它摘下來!”


    “不行!公主,奴婢絕對不會讓你上樹!”婢女抱住公主。


    “放開我!你以為我的功夫都是白練的?我能上得去,你看才一丈多高,也沒多高啊,就算摔下來也摔不死!”


    “不行!就算摔不死,摔斷了腿怎麽辦?”


    婢女很固執,照顧公主這麽多年,她知道公主的分寸還不如一個孩子。


    “你要不放開我,我就把你逐出宮!”梅寧開始威脅。


    “隻要公主沒有危險,奴婢怎麽樣都可以。”


    婢女的獻身精神絕不會導致被逐出宮的悲慘境,雙方心知肚明。


    “你放開我,我喘不過氣來!”梅寧無可奈何,“這樣吧,你趕緊去找一個侍衛過來。”


    “我不上去,他上去總可以吧,讓他把線從樹枝上扯開!”梅寧扯著脖子,惡狠狠的盯著那根可惡的樹枝。


    “哦,好的,公主,我去了。”走了幾步,婢女發覺上當,又走了迴來,“不行,我不能走,除非公主答應我絕不上樹!”


    “秋葉,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聰明了?有沒有聽過一句話,聰明反被聰明誤?你叫來侍衛,侍衛上樹摘下風箏,大功告成,我為什麽要上樹呢?”


    “哦,有道理。那奴婢去了,馬上就迴來!公主,別著急,等著奴婢啊!”


    婢女的聲音越來越遠。


    宮主?梅寧怎麽成了公主?


    徐妙錦合攏了嘴,收迴準備抬起來的腳。


    難道不是梅寧,隻是和梅寧聲音很像的公主?怎麽會有如此相像的聲音呢,完全就是一個人啊!


    這一迴徐妙錦隻在牆上留下了兩個腳印,她騎在牆頭上,看見了公主。


    是梅寧,是那個她在皇宮中最無助的時候遇到的梅寧!是那個永遠在笑的梅寧!


    她怎麽變成了公主?想起司設司的女史一再否認曾經有一個叫梅寧的女史,徐妙錦開始相信曾經的梅寧真的是公主。


    她騎在牆頭,俯視梅寧,目不轉睛,心無旁騖,忘了自己身處險境,忘了紅石要她幫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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