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泰已經將梅殷視為政敵,並且派出暗探跟蹤梅殷,以獲取切實的證據。但梅殷似乎比他還謹慎,上朝下朝安分守己,沒有露出半點蛛絲馬跡。


    “駙馬,現在朝中已無將可用,撤迴卜萬,由誰去頂替?劉真年老,陳亨原是燕王的部下,撤迴卜萬的話,恐怕才是真的將鬆亭關拱手讓人!”


    梅殷不與齊泰的眼睛正麵相對,也不與他分辯。齊泰是兵部尚書,在調兵遣將上,他的話自然更有說服力。梅殷知道自己隻需要看朱允炆的臉色見風使舵就可以了。


    黃子澄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現在齊尚書怎麽說劉真年老了?當時齊尚書要讓耿炳文伐燕時可是說年紀大的將軍戰場經驗豐富。況且我看劉真身體也硬朗得很,不比耿炳文差。”


    黃子澄倒不是有意與齊泰為難,隻是不理解齊泰的想法。


    “黃大人,耿炳文伐燕時,我建議用他是因為我覺得他比李景隆更合適。而鬆亭關的劉真比起卜萬,自然是卜萬更有能力守住鬆亭關。”


    齊泰的眉頭鎖得更緊了,他耐著性子解釋,不想再失去一個支持者,他明白他的勝利不僅僅取決於他的說服力,還取決於他的親和力。


    “可事實證明,齊尚書的想法是錯誤的,耿炳文沒有能力戰勝燕軍……”


    黃子澄的眼裏疑慮重重,最初對齊泰毫無理由的信任已經不複存在。


    “我知道,派耿炳文出戰是個錯誤的決定……”


    齊泰一時語塞,他也對這個決定懊惱不已,並且在耿炳文失利的那段日子和後來的日子裏深刻反思了成千上萬遍。


    “他善守不善攻,我一時失策,鑄下大錯。不過,如果當時派出了李景隆,他也未必會打勝仗,後來他的戰績你們也都看到了吧。”


    “好了,不要說耿炳文和李景隆了。我們現在說的是卜萬!”朱允炆打斷了他們,“黃大人,你認為這封信是真是假?”


    “僅憑這封信,微臣不敢斷定卜萬叛變,可是如果把他留在鬆亭關,萬一他叛變了,那後果就將不堪設想。臣建議先撤迴卜萬,讓大理寺調查此事。鬆亭關還有兩員大將劉真和陳亨,暫時也無大礙。”


    黃子澄看似公正的建議其實已經表明他站在了梅殷的一邊。


    齊泰麵紅耳赤,忘了爭取他最缺乏的親和力,情不自禁提高了音量:


    “暫且不說卜萬是不是一個見利忘義的人,以現在朝廷和燕軍的強弱形勢來看,朝廷占有絕對優勢,燕軍還套著個‘造反、大逆不道’的罪名,卜萬與燕王又從無交情,他何必要與燕王勾結?”


    在沉默之中,除了居心叵測的梅殷之外,朱允炆、黃子澄和方孝儒都反複咀嚼著齊泰入情入理的爭辯。


    可是每當他們準備向齊泰跨出那一步的時候,龍案上的信就像銅牆鐵壁一樣擋在他們麵前。


    “方學士,你的看法呢?”朱允炆詢問最後一個顧命大臣。


    “微臣同意黃大人的看法,卜萬是否忠心於朝廷應當調查之後再做定論。”方孝儒給出了中庸之策,他絕不會做出無端的猜測。


    “好,那便先撤迴卜萬,由大理寺審查!”


    朱允炆又一次看向殿外,雪花已經停止飛舞。


    卜萬被押迴京師的消息很快傳到了在客棧等待的紅石的耳朵裏。


    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然而他並沒有收獲原本料想的成就感和喜悅之情,它們其實早就被粉碎在徐妙錦苦口婆心的勸誡中,小五家那些有關正直和忠義的字上,戰場的哀嚎和血泊之中。


    紅石麻木地按照計劃打算完成接下來的任務——把朱棣親筆寫的信交給陳亨。他洗漱完畢,飽餐一頓後離開了客棧。


    經過南天門村時,紅石停住了腳步。他往小五家的方向望了望,想起小五那張稚嫩的臉,想起給他的允諾,紅石的臉上露出了會心的笑,隻因為孩童世界裏最寶貴的單純無邪。


    少弱不更事,矻矻親簡編。


    武經既靡習,文義亦罔宣。


    忽值李輕車,挾我越幽燕。


    辭親拜轅門,下榻禮殊專。


    夕臥薊北月,曉衝灣河煙。


    出入行伍間,招邀相後先。


    時於壺矢暇,共覽穰苴篇。


    儀容見新態,魂夢生舊憐。


    今晨始出關,迴顧眇以綿。


    豈不念王愾,私懷動中悁。


    軍容賴末光,師克愧無鐫。


    願陳征戰績,以付台閣賢。1


    一個蒼老但有力的聲音響徹雲霄,悠悠揚揚飄蕩在南天門村的上空,或許連遠處鎮守鬆亭關的士兵都聽得到,奇怪的是這聲音並沒有引起村子和鬆亭關的騷亂。


    紅石好奇心起,循聲走去,那些和從軍有關的詩詞似乎有意無意地向他施展了魔法。


    就在村子口的一顆蒼天古鬆下,一個五十來歲的人盤腿坐在一堆枯葉上。


    他看起來比他的聲音年輕了許多,烏黑的頭發,寬闊的額頭,兩隻眼睛不成比例地跨過扁平的鼻子,與太陽穴臨近,長滿皮屑的薄唇一張一合,樂此不疲,身旁的軍用皮質水壺敞口倒在一本厚厚的簿子上,簿子裏似乎記載了舉足輕重的軍事機密。


    “他真是軍隊裏的人?他怎麽敢跑出軍營,來到這裏?”紅石大吃一驚,獲得信息的本能使他不由自主往那本簿子靠近。


    “小夥子,老夫在這裏念了一個時辰,你是第一個出現的人。”老人目不斜視,卻已探知了紅石的到來。


    “我是第一個?”紅石笑容可掬的看著老人,他的餘光始終沒有離開那本神秘的簿子。


    “是啊,哈哈哈!村子裏那些小孩反倒故意躲在家裏不敢出門了。我又不是猛虎,他們怕什麽呢?”老人抬起一隻手,向南天門村的方向劃了一圈,然後在地上輕輕拍了幾下,這樣就算是打了那些不喜歡學習的孩子的屁股。


    “嗬嗬!老先生,他們怕你抓著他們學習唄。”紅石的心頭忽然對老人湧上一種親切感,慢慢在老人身旁蹲下。


    注:1引《唐愚士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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