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木盒的主人到木盒本身,梅殷希望建立起一些合乎情理的聯係。在猜測了幾個木盒的主人之後,他把自己的專注力放在了木盒本身。


    一股淡淡的藥味漸漸彌漫了整個書房,引誘著梅殷將木盒打開。


    梅殷把手慢慢伸過去,搭在蓋子上,掀起一個角,中藥味迅速從盒子裏逃逸出來,像火藥一樣充斥了整個屋子,梅殷似乎看見了那些濃濃的煙霧。


    他本能的把手縮迴來,感覺到裏麵的東西可能會給他帶來某種程度的危險。


    他在一尺之外靜靜的看著木盒,以及被掀開的那一塊缺口,想象嫋嫋上升的氣味。


    “難道這裏麵是藥?”梅殷皺著眉頭,他最先想到的是毒藥,因為他目前身體強健,應該沒有人會給他送來治病的藥物。


    他站起身來,在屋中轉了兩圈,始終與木盒保持著一兩尺的距離,終於他完成了心理建設,不再猶豫,走到木盒旁邊迅速掀開蓋子。


    “啊!”梅殷失聲驚叫,扔掉蓋子,彈出三尺開外,撞在牆壁上,雙手的指甲陷入木頭之中,仿佛抓著救命稻草。


    在他的鼻子忍辱負重的同時,他的眼睛遭受了有史以來從未有過的驚駭。


    他沒有上過戰場,沒有見過被砍死的人,更沒有見過被砍下的人頭,他隻覺得眼前是白晃晃的畫麵,白的像是冰封的雪山,畫麵正中兩個圓滾滾的眼睛瞪著他,深邃的像是來自世界的盡頭。


    梅殷覺得渾身發顫,冷的像是掉入冰窟窿,他從牆的這一頭慢慢拖行到另一頭,離木盒越來越遠,然而恐懼卻沒有減少一分。


    木盒具有無窮無盡的吸引力,將他拖拽至刺骨的深淵,那些從木盒裏跳躍出來的氣味無孔不入,撩撥他的長發,鑽進他的衣服,紮入他的皮膚,在他的骨髓中橫行無度。


    梅殷覺得胸口窒息,一口氣之後,另一口氣似乎就不肯再賜予他,於是他不再堅持與恐懼對抗,拉開房門,倉皇逃出了書房。


    “駙馬!”寧國公主正在長廊上給綠蘿灑水,聽到書房的門被重重打開,她放下手中的水壺,快步走到梅殷身旁。


    “你怎麽了?出什麽事了?你看,這滿頭大汗的。”寧國公主拿出絹帕,溫柔地替梅殷摸去汗水。


    梅殷搖搖頭,舔了舔發白的嘴唇:“沒事……我……剛才小憩片刻做了一個噩夢。”


    “哦,做噩夢了……”寧國公主又開始輕輕撫摸梅殷的背,“最近朝中的事太多,也難怪你會做噩夢。我給你燉點人參大棗湯,再加些遠誌安安神。”


    “對了,現在燕王怎麽樣了?還是不肯罷兵嗎?”提起燕王,寧國公主的圓臉瞬間拉長了,她恨這個哥哥破壞了大家庭的和睦,氣惱他在父親離世後便露出野心勃勃的本性。


    “燕王不會罷兵的……”梅殷覺得手腳無力,在長廊上坐下。


    “他這個人怎麽搞的,就這麽想當皇帝嗎?父皇果真慧眼識人,知道燕王心術不正,所以不將皇位傳與他……”


    “噓,公主,別胡亂議論朝政。”


    “什麽嘛,現在燕王搞得朝中人人焦頭爛額,我埋怨他幾句又怎麽了,我在皇後麵前也常常說起燕王的不是,如果皇上聽到了,肯定覺得我說的好!哼,我都後悔當初叫他四哥了,我沒有這樣的哥哥!”


    看見寧國公主絕情的樣子,梅殷忽然一陣心慌,脫口而出問道:“公主,假如我犯了錯,你也會後悔嫁給我嗎?”


    他看著努力攀爬的綠蘿,不敢與寧國公主對視。


    “那得看你犯什麽錯了,如果你要找個小老婆,那我就把你休了,如果你要像燕王那樣禍國殃民,我一定親手把你殺了!”寧國公主的雙眼不停撲閃,眼中有警告的意思又不失嬌俏,其實她不相信梅殷會對不起他,更不相信梅殷會背叛朝廷。


    “嗬……”梅殷苦笑,他很想告訴寧國公主他活得有多麽痛苦,他度過的每一天對他來說是怎樣一種酷刑,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說。


    他站在黑暗中,公主站在光明裏,他們永遠都無法達成一致,他的秘密隻有一個人可以知道,那就是同樣生活在黑暗之中的恕妃。


    “我……去準備一下明天朝堂上要進諫的內容。”梅殷站起身來,目光從公主的肩頭掠過。


    “別太累了,有難事和我說,說不定我也能幫上一點忙呢!”公主送上一個燦爛的笑容,隻有心無城府的人才會湧現的笑容。


    梅殷迴到書房中,在享受了清新的空氣,甜美的愛情之後,他終於定下神來,他的目光又落在了那個恐怖的木盒上。


    這顆人頭是誰?到底誰會想把一顆人頭送給自己?他這麽做是為了什麽?梅殷將恐懼逼至角落,開始思考有意義的問題。


    要解決所有的疑惑,他必須先弄清楚這到底是誰的人頭,他那匆匆一瞥,隻看見了驚魂的眼睛,沒有認出這張臉屬於誰。


    梅殷咽了兩口唾沫,取下刀架上的刀,慢慢往木盒靠近。他瞪圓了眼睛,不敢眨眼,好像人頭會突然從盒子裏跳出來襲擊他。


    依舊是那一雙深邃的眼睛率先映入他的眼簾,這一迴這雙眼睛不像剛才那樣奪他魂魄。


    “習慣”是一種很神奇的感覺,在它的幫助下,神經的觸角會慢慢鈍化,新奇不再那麽新奇,喜悅不再那麽喜悅,恐懼也不再那麽恐懼。


    梅殷將視線從那雙眼睛往周圍移動,他的眉,他的額,他的鼻子,他的嘴唇,梅殷很快就認出了這一張臉。


    他是李堅!和他一樣身為駙馬都尉的李堅!


    李堅跟隨耿炳文的大軍一起去了北方,他什麽時候死的?怎麽朝中沒有得到他戰亡的軍報?又是誰送來了他的人頭?這個人有什麽目的?警告他也會有同樣的下場嗎?


    事情有了進展,梅殷的腦子卻更加混亂。無論他多麽努力地搜索著他有可能和李堅產生的任何一絲關聯,他們的出生、他們的背景、他們的夫人……他還是理不清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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