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不忍心再看見徐妙錦哀愁的眼睛,也不能讓徐妙錦再看見他毫無尊嚴的臉。


    徐妙錦踉蹌了一下,紅石扶住徐妙錦的胳膊。


    徐妙錦一句話也沒有說,絕望的眼神中全是對自己無能為力的責備。


    “妙錦,你出去吧。我來照顧殿下……”


    紅石後悔莫及。他的幸災樂禍有什麽意義?換迴的僅僅是徐妙錦的痛苦不堪。


    “我,我真沒用!”徐妙錦抹了抹眼淚。


    “妙錦,別生殿下的氣。他是因為病了才不認得你。”


    “姐夫怎麽會變成這樣?你真的治不好他嗎?”


    徐妙錦哀求的眼神碾碎了紅石的心。


    “我……”紅石搖了搖頭,“心病難治,殿下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燕王了。”


    “不!燕王還是燕王!姐夫還是以前那個姐夫,他會好起來的!”


    徐妙錦濕潤的眼珠瞪的渾圓,她就是靠這樣的信念在燕王府裏一天一天堅持下來。


    朱棣的背起伏了一下,他咽下了湧上眼角的淚。


    “嗯。你說的沒錯。雖然……這種病不容易治,但是我會……盡力。”


    紅石勉強衝著徐妙錦笑了笑。


    “真的?隻要你治好了姐夫的病,就算我欠你一個大人情,你要我做什麽都可以!”


    “不,不用,為殿下醫治是我份內的事。我也希望殿下早點好起來,你迴房去吧。”


    紅石不想再看到徐妙錦悲傷的臉,因為朱棣而悲傷的臉,不想再聽到徐妙錦的苦苦哀求,因為朱棣而發出的哀求。


    終於,他徹徹底底地明白自己做了一件最不該做的事。


    黑夜蒙住了絕大多數生物的心智,他們昏昏欲睡,有的進入了美妙的世界,有的在苦苦掙紮。


    少數在黑夜裏可以更清醒地認識自己,認識敵人的生物,他們蠢蠢欲動,準備大顯身手。北平布政使張昺就是這少數中的一員。


    北平布政使司是一個門闊五間的三進院落,前兩進是辦公區域,最後一進住著這裏的官員。


    新官上任的三個月以來,每天夜裏,最後一進總是點著一盞長明燈。


    燈下擺的永遠是同一本書——《鬼穀子》。


    張昺津津有味的讀著“反應”一篇,手裏捧著提神醒腦的茶水。


    他已經不需要全神貫注地盯著書頁上的字,《鬼穀子》他讀過上百遍,每一個字都爛熟於心。


    他翻開它的目的,是為了得到一些新的思考。


    作為自己縝密行動的恩師,《鬼穀子》的教誨多少次也不會嫌多。


    四級階梯狀的蓮花漏壺滴滴嗒嗒的宣布著時間的流逝。


    最高一層蓮花漏壺裏的水從壺底的小孔滲出,撲進下一層巨大的蓮花口裏,然後再奔赴下一層,直到它們立在顯示時間的標識旁邊。


    它們歡騰的前赴後繼並沒有打擾到張昺,他很快就要麵對最強勁的對手,沒有什麽可以分散他的注意力。


    屋外響起了敲門聲,張昺紋絲不動。


    門打開了一道縫,門軸不安的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警告外敵入侵。


    張昺猛然抽出書案上的劍,朝他感知的危險方位刺去。


    順著明晃晃的劍身,他看見了所謂的危險是他的同僚——新上任的北平都指揮使謝貴。


    “謝大人,你怎麽來了?”張昺依舊舉著劍。


    “為明日之事。雖然隻是拜見燕王,但我擔心會出紕漏,所以來和張大人商討商討。”


    謝貴沒有客氣,一屁股坐在離他最近的一張椅子上。


    張昺和謝貴在調到北平之前少有交集。


    調到北平之後,各自為政,兩人也隻有簡單的兩次會麵。


    謝貴比張昺大十三歲,但絕不倚老賣老。


    他性格粗獷豪邁,寬宏大度,既能賞識能力強的人,也願意虛心請教。


    張昺聰慧好學,飽讀兵書,在謝貴心目中是個能謀善斷的官員。


    “張大人,我們來北平這麽長時間了都沒有去過燕王府,隻是在燕王府的高牆之外收集情報,其實根本沒有得到多少有用的情報。明日是我們第一次走進高牆,我們得商量商量該說什麽話,該做什麽事,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萬萬不可出錯。”


    對於明日的造訪,謝貴並非心中憂慮,隻是出於小心謹慎。


    他知道張昺想得到的,他未必想得到。


    “謝大人,你說的不錯。坊間傳聞燕王因思念三個王子癡傻成疾,不知是真是假。燕王狡猾詭詐,我們當萬分小心。”


    張昺繞過謝貴,迴到自己的位置上,拿起書案上的《鬼穀子》在謝貴麵前揚了揚。


    “最近我都在研究這本書,有了很多新的感悟。”


    “哦,張大人有什麽感悟?”


    謝貴也讀過《鬼穀子》,不過這本謀略的書籍對他來說隻是表麵上的意思,重讀多少遍也是一樣。


    “要認清燕王,我們必須洞悉他以往的想法。鬼穀子說:‘反以觀往,覆以驗來;反以知古,複以知今’。”


    張昺看了一眼蓮花漏壺,他必須根據所剩時間的長短來調整自己介紹感悟的詳盡程度。


    “張大人何意?在此之前,我們可都沒和他打過交道。”


    謝貴覺得自己來對了,張昺果然另辟蹊徑。


    “不僅我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顧命大臣和皇上也不了解燕王真正的心中所想,所以才派我們入燕王府刺探。”


    “嗯,明日的刺探很關鍵。然而明日的燕王必然不是今日的,昨日的,前日的燕王,在我們麵前他會隱藏起自己的想法,而且以他的高明,定然不露痕跡。”


    張昺眯著眼,他的目光似乎正透過層層屏障,鑽進燕王朱棣的內心。


    “那如何找出明日之前的燕王?”感覺到對手的狡詐,謝貴有些著急。


    “從他身旁的人尋找蛛絲馬跡。我們假裝隻關注燕王本人,而對旁人視若無睹。當我們與燕王對話的時候,燕王的反應必然都是虛假的信息,而旁人的反應卻至關重要。尤其是他最親近的人,或許隻有那麽一兩個人了解他的策略。他們以為我們的注意力都在燕王身上,他們就會有所鬆懈,因此或多或少會表現出一些真實的反應。”


    張昺看了看謝貴,希望他可以完全理解自己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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