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讓無措的看著傅友德。


    大兒子傅忠剛剛趕到,氣喘籲籲,驚魂未定。


    他知道父親出了事,但不知道是什麽事,他最先想起的是要解釋一下他遲到的原因:“爹,兒來遲了!公主吐的很厲害,她有了……”


    “皇上要我們父子的人頭,給他吧!”


    傅友德麵無表情,傅忠帶來的喜訊一個字也沒有闖進他的耳朵裏。


    他抽出傅讓身上的刀。手起刀落,傅忠的人頭沿著丹陛滾落下石階。


    傅讓跌坐在地上,抱著腦袋,身體像篩糠一樣發抖,嘴裏嘟囔著:“爹,不要,不要……”


    傅友德“哼”了一聲,極其厭惡傅讓的畏縮,又砍下一刀,這一刀更快更利落,好像巴不得趕緊結果了沒用的兒子。


    大臣驚唿,可是因為不清楚皇上的意圖,他們都不敢上前勸阻或者安慰傅友德。


    傅友德脫下自己的長袍,裹住傅讓的人頭,又走下階陛,裹起傅忠的人頭。


    他手裏拎著兩顆人頭,昂首闊步走入謹身殿內,像一個凱旋的將軍。


    他很習慣這樣的場麵,與以往唯一不同的是這一次沒有人為他喝彩。


    在他的臉上和身上找不到一絲恐懼,他不怕死,從來沒有怕過,在敵人麵前和在皇上麵前都不怕。


    傅友德麵對死亡時的冷靜與生俱來,而他的決絕則來源於他想保全自己的英勇。


    他這一生戎馬是為了什麽?本來是為著千古留名,萬世榮耀。


    可是這一切都不會存在了。


    朱元璋會抹殺掉他的功勳,會把他當成亂臣賊子載入奸臣錄。


    他隻是朱元璋手上的一張弓,朱元璋讓他往哪射,他就得往哪射。


    朱元璋想要折斷他,他也隻能粉身碎骨,但至少他可以搶先一步選擇自己的死法。


    他的英勇必須有始有終。


    傅友德抖開汙穢不堪的長袍,兩顆裹著灰土和殘雪的人頭滾落出來。


    朱元璋驚駭,立身而起:“傅友德!你怎麽如此殘忍?”


    “這不是皇上想要的嗎?”傅友德聲如洪鍾,大義凜然。


    “混賬!你是在說朕殘忍?”朱元璋用力一甩手臂,麵前的酒樽朝台階下飛去,落在兩顆人頭旁邊。


    “朕待你不薄,待你兒子不薄,你為何汙蔑於朕?朕將你從一名小小的士兵擢升為‘雄武衛指揮使’,又把山陝交到你手裏。每每出征迴朝,朕賜你白金、文綺。朕給你封公,賜你免死鐵劵,把你的女兒許給晉王,讓你的兒子成為駙馬,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哈哈哈!”傅友德仰天狂笑,一邊脫掉自己的棉袍,又脫掉貼身的內裏。


    比他瘋狂的舉動更觸目驚心的是他身上的傷疤。


    “這三處是鄱陽湖之戰,臣為皇上開路,在輕舟上中的箭傷!”他指著胸前的一個倒三角,其中一個角緊挨著心髒。


    “這是換來‘雄武衛指揮使’的刀傷!”傅友德指著肋下一處五寸長的刀疤。


    “還要加上半隻耳朵,哈哈哈!”他用力扯了一下剩下的半隻右耳。


    朱元璋拽緊拳頭,咬牙切齒,老態龍鍾的臉居然煥發出了生機。


    欲望是生命的動力,他想要傅友德的命,一直都想要,但是絕沒有現在想要。


    “這是賀宗哲賞給臣的!”傅友德拍了拍肚子,兩道反複結痂、潰爛的刀口以肚臍為中心畫了一個叉。


    “靠著它們,臣平定了山西,值!”


    兩三個禮部的官員眼睛濕潤了。他們不敢動彈,拚命眨著眼睛,想把眼淚吞迴肚子裏。


    “背上,蜀人的飛箭,力道小,不值得一提了!”傅友德拍了拍後背。


    “腿上,雲貴的毒蛇讓臣躺一個月。”傅友德撩起褲管。


    “放肆!”朱元璋忍無可忍,拍案而起,雙手撐在桌麵上,身體前傾,兩眼惡狠狠地盯著傅友德。


    “哪個將領身上沒有傷?朕身上的傷一點也不比你少!”


    “臣不敢和皇上比戰功,臣想說的是臣已經成了廢人,皇上就把臣的人頭也拿去吧!”


    傅友德把刀架在脖子上,比任何人的眼睛都快,幹淨利落結束了自己的性命,又一次在曆史的記載中印證了“官大者,主惡之”。


    長史魏興站在離晉王的房間不遠的地方靜靜的等著。


    昨夜他們得到了傅友德在朱元璋麵前自盡的消息,不需要多少敏感的政治神經也能嗅到火藥味在山西蔓延。


    晉王府作為山西的政治中心,晉王朱h作為晉王府的靈魂人物,已然身在硝煙之中。


    傅友德與朱h是親家,布防山西的軍隊,掌握山西的軍事力量。


    他和朱h來往密切,既因為後代骨肉至親流淌著他們身上的血液,也因為他們共同經營著一方土地。


    如果說朱h是山西的心髒,那麽傅友德就是山西的大腦。


    傅友德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山西,決定著朱h的命運。


    為什麽他要自盡?魏興想不明白。


    傅友德是為數不多的,活到現在的開國老功臣之一。


    他創造了七戰七勝的神話,他的功勳被朱元璋排在諸將之上。


    他還幸運地逃過了胡惟庸案,從去年的藍玉案中全身而退。


    他年事已高,隻待棄甲歸田,盡享兒孫之福。


    傅友德為何要自我了斷,落了個不清不白的名聲?


    觀音奴從朱h房裏退了出來,嬌羞的像含苞待放的玫瑰。


    魏興對這個蒙古族的女人沒有什麽敵意,他不反對朱h喜歡觀音奴,隻要這個女人不影響朱h的聲譽,不減少朱h的權利,不耽誤他眼裏的大事。


    魏興從門外看到了坐在床上的朱h,他臉上的笑容仍未消退。


    魏興給觀音奴記了一功。


    昨夜的朱h不像現在這樣平靜,剛聽到傅友德自盡的消息時,他不肯和魏興說一句話,就好像是魏興給他帶來了壞消息,他要用冷漠懲罰魏興一樣。


    朝廷有言在先:藩王有過,詰問長史。


    魏興一夜未眠,作為晉王府的長史,他不僅要時刻關注晉王府的命運,還要時刻關注晉王的動靜。


    他希望在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中,能幫助晉王府持盈保泰,幫助晉王轉危為安,同時也完成他自己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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