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好,嬸嬸好!”石頭含糊不清地說道,口中塞滿了飯粒,他連眼睛都沒抬一下,隻顧夾著眼前的一碗紅燒肘子。


    他從小就不喜歡這個叔叔,總覺得叔叔看起來不是好人,對自己的爹諂媚的樣子更讓他瞧不起。


    李誠意倒是願意和他親近,可是石頭總是拒他於千裏之外。


    不理會叔叔算是石頭對叔叔最友善的時候,有時他會含沙射影地諷刺叔叔,若叔叔還是一副裝傻充愣,笑裏藏刀的模樣,他幹脆單刀直入地數落他。


    “放下筷子!”李善長突然猛的拍了一下桌子,樽裏的酒識時務地蹦跳出來展示主人的淫威,距離它方圓一尺的筷子和碗碟也不甘示弱地扭動著身軀。


    李誠意夫婦麵麵相覷。李夫人心急火燎,絞盡腦汁想著該怎麽安撫丈夫的情緒。


    石頭不知道父親為什麽要發這麽大的火,不過他並不擔心。母親永遠是他最好的盾牌,父親的利劍傷不著他。


    他不慌不忙放下筷子,等著母親來解圍。


    “哎呦,發這麽大的火幹什麽?別讓誠意和弟妹看笑話嘍!”李夫人不出意外的鼎力相助。


    “看他打扮成什麽樣,我們家還怕別人看笑話?”李善長扭過頭不忍直視石頭的模樣。


    石頭心裏一慌:哎呀!糟糕!剛才隻顧著和紅葉、綠柳開玩笑,忘了把女裝換掉。沒有客人倒也罷了,最多被爹訓斥幾句,現在倒好,恐怕不掀了這桌子,他無法向外人證明他對我的嚴厲管教。


    “石頭,趕,趕緊去把衣服給換了!”李夫人發現隻要石頭這副模樣出現在李善長眼前,無論她想出多麽絕頂聰明的方法,都沒有辦法平息夫君的怒火。


    “哦!”石頭放下碗筷,走出廳門。綠柳已經在門口等著他,手裏捧著一件玉色窄袖直裰。她氣喘籲籲,麵紅耳赤,顯然是一路狂奔而來。


    “小姐,哦不,公子,剛才我,我沒拉住你,你就進廳裏去了。你怎麽能穿成這樣去見老爺呢?”綠柳邊說邊給石頭換上衣服。


    直裰寬大直身,係帶簡單,很容易換裝,這也是石頭喜歡穿直裰最重要的原因。


    他從來不會在服飾以及其他裝扮上浪費一點時間,雖然他也沒有務什麽正業,但是那些遊戲玩鬧在他眼裏比講究吃穿重要的多。


    “公子你自己係上,我來幫你梳頭發!”綠柳心急如焚,可做事還是有條不紊。


    她拆掉假發片、金簪和鳳釵,往自己兜裏一放,又拿出一根發繩,三下五除二在石頭頭頂盤上一個發髻,用發繩固定好。


    再迴到大廳的時候,石頭已經煥然一新,變成了一個眉清目秀,俊朗的小夥子。


    李夫人心中寬慰了許多,李善長的怒火正要平息,卻看見石頭蠻不在乎的樣子,又灼灼燃燒起來。


    “這麽大了,就知道玩,成天和婢女混在一起,你這是要敗壞我家門楣嗎?”


    “爹,你別生氣嘛,我天天都在向上官師傅學四書五經,唐詩宋詞,隻是偶爾玩耍一下。李白杜甫不也經常喝酒取樂嗎?他們在喝酒的時候還能做出更絕妙的詩呢!”


    前半句石頭說得義正言辭,後半句他也知道是在和父親叫板,聲音越來越低。


    “你這小子,非但不學好,還目無尊長!明日送你上韜光寺剃度出家為僧。我李家教不了你,看看佛祖能否教你!”


    李夫人見戰火再次蔓延,決意使出必殺技來扭轉局麵。


    她淚眼婆娑,抽抽搭搭:“相爺,你若要把兒子送到韜光寺,那也把我送到尼姑庵去算了。家裏沒了我們娘倆,你就可以落個清閑了!”


    李善長和李夫人平時相敬如賓,可在教育石頭的問題上卻常常發生爭執。李夫人像護雛鳥一般不允許任何人,出於任何動機傷害石頭,即使是作為父親的李善長管教兒子。


    李善長無可奈何,抓起桌上的半樽酒,一飲而盡。李誠意急忙給哥哥又斟滿了酒,堆滿笑臉勸慰:“大哥,石頭還是孩子呢,好玩耍很正常,別生氣了。再過兩年,他就什麽都懂了。”


    “是啊,大哥,”李誠意夫人附和道,“石頭聰明機靈,以後肯定有出息呢!”


    “相爺聽到沒有?你天天對石頭這麽兇,你是想把他嚇成膽小鬼嗎?以後他出去畏首畏尾,能成大器嗎?”李夫人見有人撐腰,抓住機會勸說李善長。


    “成大器?他連一首詩都背不完整,你還指望他成大器?”


    “詩?他怎麽可能一首都不會背?皇後娘娘給他的那本詩集都被他翻爛了!”李夫人有所不知,詩集是被石頭拍蒼蠅拍爛的。


    石頭兩手交錯,相互捏了一下,掂量著自己心中對母親信任的感激和擁有瞞天過海本領的得意,哪個更占上風。


    “哼,你讓他背一首來聽聽!”李善長嗤之以鼻,有一種石頭能背出一首詩來,他就能當皇帝的架勢。


    “石頭,給你娘長長臉,背一首詩給你爹聽,挑難的!”李夫人自信滿滿,穩操勝券。


    李善長夾了一片爆炒的牛肚塞進嘴裏,等著看好戲。石頭若是背不出來,夫人自然無話可說。


    “背,背……”石頭仰著頭,半眯著眼睛,冥思苦想那本殘破不全,快要散架的詩集裏到底都寫了哪些字。


    “石頭,背背陸遊的《劍門道中遇微雨》吧。這首詩廣為傳誦,意境卻很深,是首好詩。”李誠意在一旁提醒。


    “好,就背這首詩,開始!”李善長道。


    石頭狠狠地瞪了李誠意一眼,暗中咒罵他陰險狡詐,不敢當麵斥責,隻會落井下石。


    “哦,這首詩的名字挺長,應該很難吧,石頭,快背!”李夫人急不可耐,她已經等著李善長後悔莫及了。


    石頭也不是從來不看詩集,閑來無事的時候他會把裏麵的詩詞當成小曲一樣唱出來取樂。石頭左思右想,他對這首詩有印象。


    “衣上征塵……”石頭清了清喉嚨,不停的眨著眼睛,“呃,呃……”他的腦中隻出現幾個空白方框。


    他瞟了一眼母親,看見她眼裏的期盼被後悔和焦急取而代之,後悔她自己不會背這首詩幫不了兒子,焦急陷入無計可施之境。


    李誠意偷偷指了指麵前的酒樽,石頭恍然大悟。


    雖然詩集上的字並沒有清晰地、完全地呈現在他的腦海裏,不過,他覺得這首詩肯定是這樣的:“衣上征塵戰酒神,遠遊處處皆有朋,此身怎是讀書人?細雨知我心如焚。”


    誦畢,為了應詩中的景,石頭看看身旁,想要豪飲一樽酒。無奈酒樽全在父親和李誠意麵前,他隻好仰頭做出一個飲酒的姿勢,以抒胸臆。


    李夫人揚眉吐氣,拍手稱快,忙不迭給兒子夾了一個大雞腿。李善長咬緊牙根,握緊拳頭,陰沉著臉。


    李夫人笑道:“相爺,怎麽樣?兒子還行吧,你就別再生氣了!”


    “還行?這就是你教的好兒子,叫仲謙來!”李善長的臉陰沉得可以擠出水來,兩道濃眉兇狠的像劍拔弩張的鬥犬。


    盧仲謙是李家的書童,主要負責陪公子讀書寫字。他與石頭不同,他非常愛好讀書。李善長讓石頭讀的書,石頭不願讀,盧仲謙卻本本倒背如流。


    李夫人覺得情形有些不對,可她卻不好開口阻止。


    盧仲謙很快就來到了大廳,李善長對他說:“仲謙,你把《劍門道中遇微雨》背給夫人和少爺聽聽。”


    “是,老爺!衣上征塵雜酒痕,遠遊無處不消魂。此身合是詩人未?細雨騎驢入劍門。”


    “這,這好像沒有石頭背的那個好聽。”李夫人知道石頭背的是自己瞎編的,心中慌亂,隻好胡亂找了些理由表明石頭的文采尚可。


    “扯淡,你要再這麽幫兒子說話,兒子你就要被你毀了!”


    “哎喲,老爺哪有這麽嚴重?不就是一首詩嗎?不會背詩就不能活了嗎?徐,徐將軍不是也不會背詩嗎?人家在皇上眼裏的分量可不比你低……”


    “徐將軍五歲騎馬,七歲射箭,十二歲上陣殺敵。你兒子十六歲了,不敢騎馬,不會射箭,更別說殺敵了!你是不是永遠都把他當成三歲小兒!”


    李善長從來沒有對李夫人發這麽大的火,李夫人見勢不妙,趕緊說道:“石頭,別吃了,讀書去!”


    “好而知其惡,惡而知其美。你不要一味寵愛石頭……”李善長的話在石頭身後像蚊子一樣“嗡嗡”地跟隨著他出了門。


    石頭溜之大吉,沮喪地迴到書房。父親的斥責對他來說已經習以為常,他惱怒的是叔叔李誠意在場。


    當時他已經盡力把狼狽和窘迫藏匿起來,表現出無所謂的樣子。不過他知道李誠意一定心裏笑開了花。他還假仁假義地給他暗示,害他走上歧路。


    這個討厭的家夥什麽時候才能從他們家裏消失?他如此殷勤,到底想從爹這裏得到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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