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上空陰雲密布,如針般的雨點密集的傾瀉,匯聚成一道道水流。


    城門外,一身背木匣的騎士在雨中狂奔,雨水已經將他的衣甲濕透,卻不能阻止他繼續前行。


    在其叫開城門後,又一路直奔皇城而去。


    寢宮內,劉宏聽著外麵外麵迴響的雨聲,剛剛睡下沒多久。


    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中常侍張讓捧著一個木匣,站在宮門處發出他那非男非女的嗓音。


    “陛下,滎陽守將發來急報,在冀州討賊的大軍全軍覆沒。


    右車騎將軍朱儁、尚書盧植戰死,左車騎將軍、冀州牧皇甫嵩被擒,生死不明!”


    “什麽!”


    聽到消息,劉宏驚的立即從龍榻上坐起,連衣服都顧不得穿,走過去從張讓手裏奪過木匣。


    身旁伺候的宦官幾乎在同一時間,就將室內的燈點燃。


    打開盒子,劉宏借著火光快速閱覽這份戰報。


    可是每往下多看一個字,他的手就多顫抖一分,臉上的表情不僅有憤怒,更有驚懼。


    當初劉宏讓皇甫嵩等人去冀州,是為了同時消耗太行山的賊寇以及河北士人的實力。


    對於大漢來說,這兩股勢力都是毒瘤。


    可是現在看來,他玩砸了。


    “想不到,區區一個蛾賊餘孽,如今倒成了氣候,連敗朕三員重臣!


    好!好啊,好的很!”


    劉宏似笑非笑,已是怒到了極點。


    一旁的張讓此時一言不發,對於這個結果,以及陛下的態度,不說話最好。


    “傳朕口諭,鳴鍾擊鼓,半個時辰內,讓所有大臣入殿議事!怠慢者,斬!”


    “諾!”張讓拱了拱手,立即轉身出去,消失在黑夜中。


    “咚!咚!咚!”


    渾厚的鍾鼓聲在一陣陣擊打中響起,聲音刺穿了漆黑的雨夜。


    不少尚在睡夢中的大臣們聽見,皆是渾身一個激靈醒來。


    “這是出了何事?現在可還沒到上朝的時候。”


    來不及多想,這名官員立即讓仆從為其穿衣梳洗,然後急匆匆的冒雨而出。


    不光是他,許多官員為了趕時間,在雨中飛奔。


    不一會兒,大殿前站滿了許多淋得跟落湯雞的大臣。


    他們有的相互詢問發生了何事,竟鬧出這麽大的動靜。


    別說,其中還真有知道的。


    “本初,你可知緣由?”雙手不斷擦拭雨漬的曹操看向一旁同樣整理衣冠的袁紹。


    作為司徒袁隗的侄子,消息總會比一般人來的靈通。


    果然,話音剛落,袁紹不動聲色的低語道:“北邊出事了。”


    “北邊?”曹操皺了皺眉,疑惑的又問了一句,“北方有朱老將軍,盧尚書,還皇甫州牧,能出什麽事?”


    袁紹張了張嘴,想要解釋,最終卻沒有多說什麽。


    恰好此時,店內傳出一道陰柔的公鴨嗓。


    “陛下有旨,群臣入殿!”


    大臣們的閑聊止住,紛紛脫鞋依次入殿,經過繁雜的禮節後,整齊的列於玉階之下。


    由於事發突然,劉宏也不介意今天在場的大臣們儀表不尊,直接開門見山說出緣由。


    “諸位愛卿,朕接到戰報,冀州現如今已是岌岌可危,朱儁,盧植陣亡,皇甫嵩被賊所擒。


    爾等皆是我朝重臣,可否能為朕分憂?”


    劉宏目光淩厲的掃視著群臣,讓所有人都有些心驚膽戰。


    古語雲:天子之怒,伏屍百萬。


    群臣聽到這個消息,麵色都凝重起來。


    若說整個大漢最能征善戰的,當是這三人無疑,可是現在全敗了,究竟何人才能除去這夥賊寇?


    尤其是驍騎校尉曹操,在聽聞皇甫嵩被擒之後,心裏更是五味雜陳。


    那個時常提點自己的和藹老者,竟然敗了!


    尚書仆射士孫瑞出列諫言道:“陛下,臣以為當立即派兵剿賊,平定賊亂。


    若是放任這些賊子占據州郡,隻怕各地心懷異心的刁民趁火打劫,蛾賊之亂又起。”


    “陛下,臣深受皇恩,願為陛下剿賊除奸!”司軍校尉孫堅抱拳站出來請命。


    不說劉宏提拔,皇甫嵩當初幫助他保住官職立下大功,這才有了入宮的機會。


    現如今皇甫嵩生死未知,他不能坐視不管。


    劉宏見孫堅如此忠心,心中大為讚賞,不過麵上卻是搖了搖頭,笑道:


    “孫愛卿稍安勿躁,現如今國庫空虛,出兵所耗錢糧,朝廷怕是承擔不起。


    劉少府,汝以為,眼下出兵剿賊朝廷是否有能力出兵?”


    少府劉敘聞言眼珠轉了轉,出列行了一禮:“稟陛下,近年天災頻繁,各地又時常叛亂不止。


    若是在出兵,恐怕朝廷會不堪重負。”


    這算是實話,現在的大漢朝,就連支持一場戰爭消耗的糧草都拿不出來。


    劉宏聞言麵上不動聲色,內心卻是歎了口氣。


    其實不是拿不出糧草,而是大部分的糧草都被眼前這些大臣私人聚集起來。


    他這些年賣官鬻爵算是賺了不少,可是讓這些人資助出兵,不知又要多少爵位。


    孫堅忠勇可嘉,當是重用,自己手下能用的人本就不多,怎麽可能讓他出兵平亂?


    可是讓這些士人出力,到時候位居一郡太守,天高皇帝遠,大漢這棵樹幹會變得更加羸弱。


    這是一筆越算越複雜的賬。根本無解。


    半晌,劉宏扯動了一下嘴角,語氣威嚴:“朕本想出兵剿賊,可無奈朝中府庫空虛。


    枉自出兵,恐會勞民傷財。


    諸位皆是我大漢的肱股之臣,難道就眼睜睜的看著賊子作亂嗎?”


    銳利如劍的目光射來,群臣紛紛低下了頭,開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陛下的意思,明顯就是公然在向他們要錢,空手套白狼啊!


    之前靠著賣官薅他們羊毛也就算了,現在更無恥了。


    當然,這些話他們隻是在心裏想想,沒有人敢真的說出來。


    在場的一個個都是人精,誰也不比誰蠢,就是沒有一個站出來的。


    更有甚者看向了大將軍何進與司徒袁隗,想在他們發言後跟著站隊。


    隻是身為武將之首的大將軍何進此時宛若透明人一般,因為他在等劉宏拋出新的籌碼。


    作為屠戶出身的他自然是不會打仗,但他知道找誰為自己打仗。


    當初解除黨禁,其實不光是士人們一次集體“逼宮”的行為,亦有他的推波助瀾。


    雖然皇甫嵩等人平定動亂,名揚天下,可是身為三軍統帥的他在聲望上更是如日中天。


    或許,隻要再來上一次,眼前的龍座,他何進的屁股也能上去坐一坐。


    不過是一群賊寇,他們能把河北鬧得越亂越好。


    司徒袁隗一樣有自己的小心思,劉宏想讓他們出錢,卻沒有給相應的利益,這筆買賣並不劃算。


    而且西園軍戰力不俗,天子卻不調動,明顯是為了震懾朝中群臣。


    三方人雖然各有心思,卻是心照不宣。


    大殿之內竟然一時間安靜了下來,連唿吸的聲音都放緩了許多。


    過了半晌,一名氣質儒雅,麵容和善的短髯男子出列,發出一聲帶著嘲諷的冷笑。


    “滿朝公卿,食漢食,奉漢祿,如今賊寇猖獗,卻都一言不發,爾等真是枉為漢臣!”


    這一聲義正辭嚴,中氣十足,群臣抬起頭看去,說話之人正是太常劉焉。


    劉焉,字君郎,漢景帝之子魯恭王劉餘後裔。


    他與劉宏同屬於漢景帝劉啟之後,同宗同血脈,具備相同的血緣。


    屬於根正苗紅的劉漢宗親。


    論純度,比劉備這種八竿子打不著的要正的多。


    群臣挨了罵,雖然心裏憤怒,卻沒有反駁,反而是等著看劉焉的笑話。


    你既然這麽囂張,那你肯定有辦法了?


    作為宗室,你劉焉會打仗麽?


    如今的皇室成員,大部分都能力平平。


    最後仰仗的,還不是他們這些外臣?


    “皇兄,難道你可以為朕分憂?”


    劉宏看著這個一向不顯山不露水,十分低調的宗室詢問。


    他心裏感覺有些奇怪,劉焉平日裏一言不發,今天竟然敢在朝堂上怒懟群臣。


    “陛下!”劉焉又一拱手,“臣以為如今天下九州動亂不止,皆是各地太守失察之過。


    因此臣建議廢除州刺史,立宗親為州牧,掌管軍政,安撫地方百姓,定能終止動亂!”


    此言一出,滿朝皆驚。


    許多尚在發愣的大臣腦瓜子都是嗡嗡的,準備看著你出醜,結果來個王炸?


    不光是獅子大開口,還損了各地太守刺史一把。


    大將軍何進目瞪口呆看著劉焉,原本的幻想頓時煙消雲散。


    那尊龍座,似乎離他又遠了幾分。


    司徒袁隗眼中更是閃過一絲不為人查的精光,頗有深意的看了一眼。


    “廢史立牧”,好大的手筆!


    一向素有清名,為人低調質樸的太常,竟然也是一隻蟄伏的猛虎。


    不說朝中大臣震驚,劉焉表現出的氣魄,似乎是在向劉宏證明。


    陛下您看,外人都靠不住,關鍵時刻用得上的,還是咱們劉家自己人。


    劉宏也沉默了下來,似乎是在思考這個策略的可行性。


    長久以來,外戚與黨人之害嚴重侵蝕大漢的根基。


    各地百姓隻知有州刺史與太守,不知洛陽還有天子。


    今日的朝議,群臣的態度也看得出來,他們根本就靠不住。


    每個人隻考慮自家的一畝三分地,然後在他這裏撈好處。


    而劉焉雖然動機不良,可好歹是他們劉家的人……


    思慮良久,劉宏長出一口氣,目光深邃的注視著劉焉,認真的問道:


    “皇兄,你真的願意為朕鎮守一方?”


    說實話,就算去地方,在各地士族手中奪取權力亦是相當危險的。


    “陛下,為了維護我大漢江山,臣萬死不辭!”


    劉焉大踏一步上前,雙腿彎曲重重跪拜下去,額頭觸地,聲音堅定有力,仿佛每一個字都蘊含著無窮的決心與信念。


    “好!”劉宏激動站起身,又問:“皇兄想去何處上任?”


    劉焉認真想了想,然後鄭重的說道:“臣願去交州。”


    “交州……”劉宏皺了皺眉,“皇兄,交州可是遠離朝廷,而且地處蠻荒。”


    “臣知曉。”劉焉心想,他要去的就是遠離朝廷的地方,也能遠離戰亂。


    朝中的明爭暗鬥,比起河北的賊寇還要厲害的多,更讓人感到心驚膽顫。


    “好吧,既是皇兄所請,朕應允了。”劉宏抬眸,朗聲道:“傳詔,即日起,廢除各州刺史,啟用宗室為州牧,督察各地太守,安撫民心!”


    在所有人始料未及中,劉焉的一句廢史立牧,改變了整個大漢的格局。


    曆史在這一刻發生了巨變,各地梟雄層出不窮,揭竿而起,戰亂即將爆發。


    出了大殿,劉焉穿上鞋子,心滿意足的想要迴府,早日離京上任交州。


    “太常公留步!”


    背後一道聲音將他叫住。


    劉焉頓住腳步,迴過身,一身材修長,麵容和善的男子正衝著他微笑。


    尤其是對方那雙眼睛,十分深邃明亮。


    “原來是茂安啊,不知有何見教啊?”劉焉微微拱手見禮。


    麵前這人名叫董扶,官拜侍中。


    “可否借一僻靜處說話?”董扶低聲發出了邀請。


    劉焉看對方鄭重其事的樣子,輕輕點了點頭。


    二人來到一處酒肆,包下一個房間。


    落座之後,還未等劉焉開口,董扶卻搶先一步開口問:“太常公是否已有避世之意?”


    “侍中,你這是何意?”劉焉心中吃了一驚,眼中露出幾分狐疑。


    董扶見他沒有否認,繼續說道:“恕在下直言,交州雖好,卻太過荒涼,並不是一個好去處。”


    “那侍中以為,吾該去何處?”劉焉鎮定下來,開始若有所思。


    卻聽董扶一字一句的道:“益州有天子氣!”


    “益州,天子氣?”劉焉瞪大眼睛,仿佛有些懷疑自己所聽到的。


    “哈哈哈哈。”董扶微微一笑,“太常公不必驚訝,早些年吾曾卜得一卦,益州之地必有真龍降世。


    公乃帝室之胄,若能入蜀,乃是順天應命,吾願說動蜀中名士來投,助太常公鼎定大業。”


    劉焉雙眼微眯,打量著眼前看起來麵相和善,卻暗藏野心的男子。


    看來察覺出朝廷勢微的,不止是他一個人。


    而且他突然想起,董扶除了侍中這個身份,還是一位善於占卜,精通天文易理的方士。


    “益州有天子氣……哈哈哈哈!”


    劉焉大笑,心中仿佛有一團火被點燃一般。


    當日,劉焉再次上書,希望改任益州牧,劉宏從之。


    【扶私謂太常劉焉曰:“京師將亂,益州分野有天子氣。”焉信之,遂求出為益州牧,扶亦為蜀郡屬國都尉,相與入蜀。《後漢書方士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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