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閻忠突然話鋒一轉,“將軍可曾讀過宋玉《風賦》?”


    皇甫嵩愣了一下,他也算是高門子弟,文武雙全。


    不說博覽古今,但當世流傳的經史,兵書都有閱覽。


    “府君這是何意?這戰事與《風賦》又有何關聯?”


    “風起於青萍之末,浪成於微瀾之間。


    摧折一切的狂風,初起時,僅僅是青萍草頭上的細風。


    而大浪,最初也隻是水麵上微小的波紋。”


    閻忠直起身子,神色中出現平日裏從未有過的凝重。


    “現在的將軍您,就如同初起青萍之上的風聲。


    一旦借勢攀登上高山之巔,則會成為席卷天下的風暴。


    而現在,將軍您的時機已到!”


    “時機?何謂時機?”皇甫嵩有些詫異閻忠的言語,隻覺得眼前的好似變得陌生起來。


    “今將軍受鉞於暮春,收功於末冬。


    兵動若神,謀不再計,摧強易於折枯,消堅甚於湯雪。


    旬月之間,神兵電掃,封屍刻石,南向以報,威德震本朝,風聲馳海外。


    雖湯、武之舉,未有高將軍者也。”


    閻忠大肆誇讚皇甫嵩的功績,可越是這樣,皇甫嵩就越是不解。


    “隻是將軍雖建立了不朽功勳,對朝廷亦是忠心耿耿。


    可盧子幹的下場將軍不知嗎?難道陛下真的是因為盧將軍攻打蛾賊不利?


    陛下雖然因為蛾賊暴亂暫時解除黨禁,可黨禁並未停止。


    十常侍雖然權傾朝野,可又是誰給的他們這個權力?


    今將軍威震環宇,可謂功高震主,陛下豈能不疑?”


    皇甫嵩站起身,雙手抱拳對著南方遙遙一拜。


    “吾皇甫家世受國恩,忠心為國,願以死相報。


    陛下乃當世明君,如今隻是受小人蒙蔽,並且也願意為黨錮之事做出讓步。


    吾遲早會鏟除逆賊,還大漢清平!


    至於盧子幹,吾定會在朝堂之上據理力爭,讓陛下迴心轉意!”


    “將軍啊,您為何如此固執?”


    閻忠拱手衝著皇甫嵩一揖,在此苦口婆心的勸道。


    “昔日韓信不忍辜負漢王的一飯之恩,從而丟掉了三分天下、鼎足而立的大業。


    直到利劍抵住他的咽喉,才悔恨當初的短視,不僅錯失了稱霸天下的時機,連性命都失去了。


    當今漢室之疾如熊熊烈火,將軍一瓢清水,如何能滅盡天下之火?


    現在您擁有三河五校的兵馬,一旦行動,便可吞吐風雲,叱吒雷電!


    不如先取冀州為基業,招募兵馬,發布詔書,號令九州,討伐宦官。


    到那時,大業已成,請命上天,統一四海!


    移神器於將興,推亡漢於已墜,克成帝業。


    如此,方才為大丈夫所為!


    不比侍奉庸主,時常忍受奸臣讒言而憂命強乎?”


    “夠了!”


    皇甫嵩猛的一掌劈在案上,磅礴的內息聚集,將桌案震碎成兩半。


    無風的帳內,狂躁的氣流將衣袍吹的翻卷過來。


    “此事休要再提,若不是看在汝往日功勞,吾當立斬汝!”


    閻忠睜大了眼睛,額頭流下幾滴冷汗。


    剛剛的殺氣他是能感受到的。


    皇甫嵩雖然年紀大了,可畢竟是習武之人,又修行了多年的內息。


    若是想殺自己,隻怕一個唿吸便能殺他。


    閻忠抬起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明明大冷的天,卻怎麽也擦不幹淨。


    “你走吧,趁我改變主意之前!”皇甫嵩不再看他,目光冷然。


    “唉,將軍既不聽勸,遲早大禍臨頭,在下告辭。”


    閻忠搖了搖頭,最後又對著皇甫嵩行了一禮,轉身走出軍帳。


    ‘如此良機,此人竟然也能錯過,雖是良將,卻不過是一愚者。


    自古君王與臣子之間,哪有什麽情義,隻有數不清的利益。


    文和啊文和,看來這世上,也隻有汝才能了解我的心思了……’


    當日,閻忠不辭而別,離開了漢軍大營,不知去向。


    可就在閻忠離開沒多久,劉宏派來的使者也已經到了。


    來的人,正是誣陷盧植入獄的小黃門左豐。


    “不知天使到來,有失遠迎!”


    皇甫嵩雖然對羊肉恨之入骨,但此刻卻不得不裝作恭敬的樣子。


    正如閻忠所說,十常侍就是劉宏的眼睛。


    他們的一舉一動,皆由皇帝在後麵操控。


    得罪這些宦官,盧植便是自己的下場。


    “皇甫將軍不必如此,咱可受不起您的禮。”


    尖細的笑聲從那張白淨麵皮的喉嚨中發出,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左豐從衣袖裏掏出詔書,“陛下有旨,令皇甫將軍即日迴師返京。”


    “天使,這太行山內……”


    皇甫嵩本想說太行山裏還有賊寇沒有剿除,想請命繼續留在冀州。


    可話剛出口,便被打斷。


    “皇甫將軍,你難道要違背陛下的旨意嗎?”


    左豐一雙細眼緊緊盯著皇甫嵩,如同一隻圍捕獵物的狐狸。


    “末將不敢。”


    皇甫嵩連忙低下了頭。


    不遵王命,這可是相當於謀反的大罪。


    要是左豐迴去進獻點讒言,他怕是難逃一死。


    “好了,咱的使命也完成了。


    再給將軍透露一個消息,涼州羌胡頭領北宮伯玉造反。


    殺了護羌校尉泠征,又劫持金城人督軍從事邊章與涼州從事韓遂。


    率羌騎數萬進犯三輔,侵逼陵園。


    陛下想讓皇甫將軍坐鎮長安,討伐羌胡。”


    “什麽!涼州大亂!”


    皇甫嵩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他才剛剛平定黃巾之亂,尚有太行山的隱患沒有解決。


    沒想到還沒等他喘口氣,涼州又發生了叛亂。


    皇甫嵩挺直的背突然佝僂了起來,一場又一場的叛亂,如同壓在他肩膀上的千鈞重擔。


    這大漢到底是怎麽了,為什麽叛亂屢平不止?


    他如此辛苦,盡心竭力的誅殺逆賊,亂象卻愈演愈烈。


    送走了左豐之後,皇甫嵩仿佛老了好幾歲。


    攻打太行山的計劃擱置了,漢軍慶祝了沒多久,便開始拔營。


    所有人都不明白怎麽迴事,唯有皇甫嵩絲毫不見勝利的喜悅。


    因為要去長安,從幽州來的義軍如劉備等人,便留在了冀州。


    不過皇甫嵩特別留下了江東猛虎孫堅,將其帶往洛陽。


    而在黑風山的張寧,則還不知道自己又逃過了一劫。


    在那日陳賢宴請之後,張寧便深入簡出,低調做人。


    每日不是讀書寫字,便是學習馬術,靜候時機伺機而動。


    雖然不喜歡司馬懿,但是張寧這一次還真是不得不效仿了。


    不過沒有多久,她的時機便很快找上門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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