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海棠花開的早,紛飛的粉白吹灑過我家的屋頂,陽光裹在身上癢癢的感覺讓人格外享受。就是這樣,絢爛與清新便交織出一個童話的季節,我開始這樣相信。


    過年沒出正月父親就出門了,母親說他去外地參加高管研討會。但現在經常看到她一個人在房裏恜恜不安,所以我覺得不太對,予輝告訴我也有同感,並講起那次生病在醫院聽到的對話。這時我才突然意識到,家裏出了變故。這些天我們一直躲在一起胡思亂想,猜測著這一切是否和他們口中最近常常提到的那位名叫田柔的女人有關。


    田柔,她的年紀與母親相仿。說起來,我們跟她其實還有過一麵之緣。那時予輝和我還小,父母不放心把我們單獨留在家裏,隻好帶著我們參加酒店年度慶宴。雖然時間有些遙遠,但仍然無法封存我的記憶。那天出席的不乏娉婷佳麗,田柔一個人避開周圍喧嘩與浮燥,來到露台,借著月光,更甚芳容。她有著修長的身材,婷婷玉立。嫶妍似妃嬙,酒紅的雙頰略帶醉意。娩娩長發被風兒吹來送往,卻不顯絲毫俇攘,更露出明婧額頭,似存渢渢雅樂。那雙眼冷豔射骨,懷有恈恈戾氣。嵁岩俊俏的小山下浮現新月對映,吐出的悵惘一烰,似有心事重重,又被北風吹散,悠揚侁侁星羅縫隙之中。


    後來聽說,她就是這樣一位女子,才貌雙全。來到酒店的第一個年頭,便成績斐然。一家送貨公司拖欠了三年的貨款,被她在三天裏搞定。同一年,成功洽談與菲律賓jawa酒店的中菲美食周計劃;第二年,組織並協助完成公司的第一家境外連鎖店,效益逐年遞增;第三年,被轉到采購部做市場總監,並繼續參與管理酒店的邊緣產業;之後的幾年,隨著酒店事業的日趨成熟,她的職位也逐步提升到營銷部經理,接了母親的班。十年來,公司有人羨慕,有人不服,有人暗地討好,有人背後使壞,卻都沒能改變或動搖她那雙秋涼四濺的眼神。隻是到了前年的年末,她沒經過父親同意便私自跑去日本和亭雀食品公司定下冬季的進貨合約。父親考慮到威信及當時國情的趨勢,斷然作廢了這張合約,禮賠了令人瞠目的違約金,並通過董事會,把她調到酒店大堂當經理,半年內不許再參與業務的洽談。六個月前,複職後的她在簽定包括菲律賓jawa酒店在內的亞洲十家酒店簽定源頭共享進貨案後的第二天,請了一個月的假期去日本療養。一周後,工程部、營銷部、采購部、涉外經濟聯合部等四大主體結構部門完全癱瘓,酒店無法正常運行。而後進貨案的擱淺,也在預料之中。但在隨即召開的緊急股東大會上,股東以過半數的否決權否決了父親的貸款禮賠提案,同時讚成身在日本的田柔提出的拆股禮賠提案。最終,標誌著墨城餐飲業第一把交椅的國際酒店於同年聖誕節那天宣布停業。雖然檢察院隨後多次對田柔進行傳訊,但始終沒有找到確鑿證據。而父親做為公司高管決策人之一,也要承擔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作為企業經濟補償金。董事會念在父母親都是企業創始人,除規定的百分之十由公司負責之外,又撥出了百分之二的股份幫忙抵債。而剩下百分之八,在當時,即使是對於像我們那樣的家庭,也隻能望洋興歎,傾盡所有也是沒法償還的。父親沒等董事會的召開便辭去了總經理的職務,離開了與他相依相伴十七年的酒店。接下來在外漂泊的父親,通過各方途徑,籌措資金。因為父母都明白,如果不能在期限內把資金湊齊,這樁官司足以會毀掉這個家,毀掉這個原本溫馨的家庭。


    而這些具體的事件,當時在我和予輝的腦袋裏並沒有一個很清楚的概念,隻是知道我們這次將踏進一片不可預見也不能迴頭的枳棘。


    “喂?這裏是方家,您找誰?”母親聽到電話鈴響,拿起電話問。


    “阿姨,我是依寧,方予輝在嗎?。”


    “哦,是依寧啊,他在,請稍等。”母親把電話交到予輝手中,隨後讓我陪她去串幾個門。


    “予輝,知道你很喜歡畫畫,那你喜歡與藝術有關的一切……”,依寧那頭兒的聲音顯得很有磁性,同時也讓敏感的人感到一種善意的試探。


    “是啊,你很了解我。”,予輝下意識地止住了依寧的話題。


    “那你覺得人與人之間的相遇過程究竟算不算是一件藝術品呢?”她還是繼續自己的話題。


    “哦,好深奧啊。應該算吧,具有主體思維的人類眼中的一切事物都應該是存在藝術價值。”


    “我不太明白。”這時,依寧的語氣變得細而柔弱。


    “按丹尼對藝術美的價值的原話說它應該具有美與審美兩重性。”予輝的迴答略顯認真。


    “那我藝術嗎?”


    予輝沉默了,臉頰逐漸泛起了紅潤:“嗯,在我看來,你方方麵麵都很有藝術性。”說完後,瞬時覺得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甜。


    他們在電話裏盡情盡興的聊著藝術,我跟著母親穿梭在一條條整潔的街巷,出入一棟棟高樓別墅。我好奇怪,為什麽每家的主人都是一個模樣——開始邴邴相迎,接著矍然相向,最後怞怞分袂。母親的臉色隨著劇幕一次次重複的上演而變得更加血色全無。


    再往後的日子,雖然母親盡力掩飾,但似乎她也明白再近乎完美的謊言,也永遠都隻是對現實的愚昧挑釁。母子心連,我和予輝也深深地被家庭的沕穆變化感染到頭腳,那種壓抑感會讓你永遠銘刻心裏。但我們三個人似乎又都甘願在一次次愚昧的挑釁中放棄懷疑,這時候謊言對於我們來說更近似是一種縹緲的希望。


    我和母親迴到家,她望著天花板,予輝翻閱一本畫冊,我扶窗視外,各有心訴忳忳。但黑寂的天空,拒絕祈求。


    一天清晨,花兒都沒摸到半滴露水,就從母親的臥室傳來一陣蜂鳴。


    “喂,您好。哪位?”


    “月兒,春生。”父親嗓子有些沙啞。


    母親遲疑了一下,把電話握得更緊。


    “月兒,首先你放心,我沒事,隻是有些事情絆住了腳,不出意外周四上午就到家了。具體等我迴去再和你解釋。你聽好,後天酒店要開企業重組有關會議,對股份份額要重新配置,我雖然辭職了,但咱們還是有分配權的。再去聯係一下二亮和晨偉,讓他們陪著,準時出席,應該還會有機會。”


    “二亮?他自從上迴那件事好像就和咱們疏遠了。”


    “我知道你的疑慮,我肯定有我的理由,打他的手機,他會接的。”


    “哦,但晨偉……”


    “嗬嗬,別問這麽多了,事到如今也隻能走一步說一步了。”


    “好的,知道了。酒店這些人真是讓我寒心,這樣重要的會議也不提前通知。”


    “哎,隻能說明這裏麵有貓膩,”父親有些咳嗽。


    “怎麽了?”


    “沒事,這邊的氣候我不太適應,有點著風涼,你們怎樣?予輝的病沒再犯吧?”


    母親眼中的晶瑩轉動後,浟浟而下,“孩子們都沒事,這件事我也是一直瞞著他們。不過你知道,這兩個孩子,尤其是予輝,太聰明。他們不再問我,恐怕定是猜到了什麽。”


    “哎,讓你為難了。房子的事找到買主了嗎?”


    “有個陳小姐來看過房子,價格低了些,不過可以付現款。”


    “如果能到五,就和她成交吧。”


    “好的,不多說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你也是!明天的配股,你要千萬多留神田柔和那些老股東的動作。不行的話,別和他們糾纏,等我會去再說。”


    窗外的陽光在來來往往的人縫中紡出趻踔樣的光線,不比早春時節的冱結冷豔。此時此刻,絲絲屢屢都蘊藏著別樣溫暖。母親在客廳做著清潔,為父親的迴來做著準備。當予輝走下樓去,她忽然停下了手腳,字句隻是在口中囁嚅著。予輝沒敢追詰,因為這些日子以來,母親的心緒一直惶惶不安,隻因父親,這他是知道的。不一會兒,母親仿佛被什麽東西敲到了頭,一下子迴過了神。隨即分別與二亮和晨偉通了電話,然後便又一頭栽到了沙發上。那長沙發似乎也喪失了往日的好脾氣,無論母親怎麽變換姿勢,都不舒服。隻有那絲絲溫暖的陽光摸到她身上時,才有心情繼續唿吸。


    這天,李天昊正在tutu為戈瑤的生日選購禮物。正好遇見尚文浩,尚文浩說是受依寧之托來給戈瑤買禮物的。


    天昊想問買什麽禮物,卻又不好開口,心裏猶如揣個小老鼠七上八下來迴竄。心想,依寧買的禮物檔次肯定是高大上。自己本來想買一個既不奢華又有特點的紀念性禮品,但是選擇半天也拿不定主意。於是,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不聲不響,不聞不問陪著尚文浩看他買什麽。


    尚文浩直徑來到羽茜國際化妝品專櫃,直接點名要了一套當年國際最流行的美顏套裝,不問貴賤,沒用兩三分鍾,交錢打包轉頭就走。交易速度之快,連服務員都為之歎驚。


    天昊看傻了眼,跟在尚文浩身後尋思著予輝和予凡買什麽禮物?琢磨著貞貞和張釋能送什麽禮品?還有戴俊臣和蘇美,假如他們的禮物都比自己送的出彩,都能得到戈瑤的欣賞,假如,自己的禮物沒有讓戈瑤滿意,那該怎麽辦?豈不丟人現眼……想著想著竟跟隨尚文浩出了tutu大轉門,忘記了買禮品。


    天昊多疑了,多慮了,多想了。其實別人都沒有爭風爭先的念頭,不過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生日聚會罷了。


    次日,在紫金山路的盡頭有一家很出名的咖啡館,那兒也是父母親第一次約會的地方。可能是來的早,這兒幾乎沒有什麽顧客。她打扮的很利索,至少比在家的這些日子精神了許多,靜靜地坐在一處近窗的位子,叫了杯那裏最便宜的普通咖啡。


    咖啡杯唿出的熱氣在空中充分展現著它的妖饒,一個帶著滿麵笑容的中年人悄悄站到了她麵前。那是雙大眼睛,大的不得了的眼睛,似能發出噌吰鍾聲,讓這一張尖瘦的臉看上去略顯擁擠。好在是鼻子慷慨些,為它們讓出了不少位置,卻又一不留神和一張棹大的雙唇緊貼在一起。別看是副惹人謦咳的麵孔,卻有著挺拔的身材和痡峭姿態,這讓多少偷笑都要止步於此。


    “嫂子!等了很久吧?”


    “二亮!”


    這就是父親在電話中提到的“二亮”。他叫蘇維亮,家裏有一個姐姐,三個弟弟,所以,熟悉的人都按照排行叫他“二亮”。他和我父親是從小長起來的鐵哥們兒,後來又都在同一所大學讀書。那時候,父親讀的是建築,母親念的是經濟,“二亮”學的是法律。


    那年,在一次全城人才交流大會上他們又都被招聘到餐飲公司。兩年後,父親由公司辦公室主任的位置平行調任酒店做總經理,每次父親出差或是談判,都要有專職法務工作的蘇維亮陪同,打贏官司的場數先不說,單是為公司搶救下來的損失就不下八位數。但還是有人質疑“二亮”的業務能力,雖然父親力挺,無奈幾位重量級的董事從中挑剔。一封辭職信在無人問津的清晨,放到了董事長的辦公桌上。就是從那時候起,不知道他是什麽原因,和我家的走動也生疏了。


    “二亮,咱們有快三年沒見了吧?去年你父親過世,也沒見你,有什麽事能忙成這樣?”


    “嫂子,是二亮不懂事,讓你們惦記了。”二亮的眼睛裏空空的,像是近似於負累後的大清理,“對了,我有包東西,等我走了你再看。”


    母親接過二亮遞過來一個檔案袋:“你和我說實話,這次酒店和其它商業公司重組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媽媽單刀直入。


    “嫂子,我沒法和你說,你就別為難我了。”他眉頭緊鎖,五官快擠到一起了,表情痛苦得像在胸口上中了一箭,那雙空空的眼睛,一直盯著門口。


    “不行,你要和嫂子說清楚。”


    “唉,嫂子,東西放這兒了,你看過會明白的!”


    “哎?二亮!”


    根本沒等母親緩過神兒,他就這麽急匆匆地走掉了。這次的相聚短暫得令人心慌,而那檔案袋更是讓人匪疑。這裏會是什麽?是和這次企業改製有關?還是封存著他突然消失的理由?母親迴到家,把自己鎖在房間裏,小心地把它打開,那裏麵是一封信和一盤錄像帶。緊接著,母親把那張疊的整齊的信紙鋪放在桌麵上,使人豁然開朗的同時卻藏著雍塞酸楚。


    春生哥、月兒姐:


    我知道,我早就沒資格再這樣稱唿你們了。自從我和田柔那次的銀灘巧遇,自從她讓我故意輸掉官司,自從……我已經不能迴頭了,至少我自己沒辦法控製自己的感情。


    你們了解我,我深愛著這份工作。曾幾何時,公司就是我的一切。我們過去一起暢想未來,但如今,即將隨著那幾張薄薄的文件付諸東流,我卻沒有半滴眼淚。


    還記得酒店門口的那株巴西龍骨嗎?現在長的比予輝還高了吧?還記得我們以前常去的那間酒館嗎?每次都會牢騷它的名字古怪:sorose……從前的一切,我真的很懷念,但是,為了她,我卻放棄了這一切。


    不要問我為什麽,愛情是沒有原因的。我在這個世界上活了四十五年,沒有一個女人對我那樣好過,她那樣的美麗,讓我第一次明白了什麽叫情不自禁。可能你們會說我是個自私的人,或者是一個叛徒,沒錯,我並不會為自己的行為做出半句辯解,因為我確實背叛了我的職業道德,背叛了我身邊的每一個人,甚至背叛了我一直引以為自豪的正義感。


    直到她和我說出了一切,說出了全部的計劃,在我明白自己隻是她的一顆棋子的時候,我都還指望著可以在這場風波之後帶著她遠走高飛。我像是中了她淬過毒藥的利箭,不能自拔。


    今天,希望我的醒悟來得還算及時,錄音帶裏的內容是我和她最後一次談話,我有意切中要害,足可以把她告上法庭。而我會去自首,幸好沒有成家,父親也過世了,沒有什麽好牽掛的了。


    並祝一切順利全家幸福!


    蘇維亮


    “原來是這樣,這就是他忽然消失的原因。這個傻二亮被……,田柔,果然是你。”母親雖然看到了希望,但二亮的這封信也著實讓她感到了人性的可怕,那天她房間的燈很晚才熄,是為二亮的事感懷吧。


    轉過一天,母親很早就起來收拾好一切。不到八點鍾,便踏上了行程。當她下了車,看到眼前這座他們風風雨雨數十載用血汗灌溉的國際酒店,不由得心生別樣婟嫪。想到今天來的目的是為了索取他們曾經的心血,眼前又是一陣漫漶。


    母親沒有顧及酒店裏任何人的異樣眼神,隻是踱著她一貫穩健的步伐,朝會議室走去。她來的早,會議室裏還沒有一個人,隨便找了個位子做了下來。摸著這張漆黑色的長桌,仿佛又迴到了當年與父親一同並肩作戰的時候。剛一愣神的功夫,一個身影躡手躡腳來到了母親的背後。這人就是父親在電話裏提到的第二個人,晨偉。他是三姑媽的表弟,我叫他小叔。雖然不怎麽見麵,但平時總聽父母提起他的事兒。大約是他十八歲的時侯,因為參與了一起不得了的鬥毆進了局子,判了七年。剛放出來沒多久,就煩三姑媽托父親找個事做,父親是個外麵兒人,怎好推辭,便給他謀了個看倉庫的差事,到還盡職,不久就升了保安部的部長。偏又不巧,同樣是在前年,一場不大不小的火剛好燒掉了酒店一年的**憑據。公司要報官,又是父親把事兒壓了下來,讓他自動辭去了職務。沒想到,僅僅過了兩個月的時間,他竟通過田柔的關係拿到上麵的調令又重新迴到了酒店,而且還進了董事會。


    “哎呦,是晨偉啊,嚇死人了,走路怎麽也不出個聲音?”


    “哎,嫂子!你一向可好?”


    “二亮昨天找過我了。”


    “蘇維亮嗎?他……”很明顯,晨偉的神情有些不坦然。而這種表情持續了不足兩秒,他馬上恢複了起初的笑容。“哦,他呀,很長時間沒見了。我這不剛從洗手間出來嘛,昨兒不知道吃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到現在這胃口還打轉。”


    母親向來精明,學經濟出身的她,眼裏沒揉過半粒沙子。晨偉的那驢唇不對馬嘴的異常舉止,讓她有了戒心。


    “嫂子,這是?”他看著母親手裏的那個檔案袋問。


    “是二亮留下的,他說……”母親故意放低了聲音,而對麵的晨偉像中了邪,一對燈籠似的圓眼死盯著那檔案袋,兩扇大耳使勁往前湊合。母親更加對她的判斷確信無疑,於是也沉下身子,“二亮說是什麽證據,哈哈。不知道他是怎麽了,竟說些怪話。”


    “哦?哦……”


    在晨偉瞳光四散的時候,門被推開了,隨著直竄鼻腔的皮革味道,十多位衣著正經的男女陸續進屋就座。客套過後,會議正式開始了。


    田柔被董事長點名傳達上麵的改製文件精神。原來,區裏的幾家商業公司重組為全城最大的商貿集團公司,享受國家提供的7千萬無息貸款政策和1千萬項目扶持資金。為此,今天隻有一個議題,就是酒店與其它商業企業重組前,要清晰資產和資產評估,並拆股重新分配。雖然母親據理力爭,但很難說服已被田柔俘虜的大多數股東們,沒有更好的理由駁斥這個議題。二亮的錄音帶裏揭露田柔鬼把戲的實質性東西還沒有證實,至於二亮下一步怎麽訴訟法律也是他自己的盤算。所以,母親不可以把這事拋出來,以免田柔等人做出相應對策,反到壞了二亮的計劃。所以,母親隻能一一記下每個懂事的態度,並且堅持代表父親實行法律賦予的否決權。


    會議室裏的氣氛緊張而又複雜,董事們表麵上還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官僚做派,但半數人的內心處在惶惶不可終日的猶豫之中,前怕狼後怕虎,麻杆打狼兩頭怕。特別是董事長那雙遊離的眼光,一直不敢與母親對視。要是以前,有重大決定都是要提前征求父親的意見,而大多數也是要看父親的態度。可是現在,他就像是被人牽線的玩偶沒有自主,隻能聽人擺布。母親了解他,膽小怕事,謹小慎微,明哲保身,不懂原則。為此,母親十分看不起他。在大家表決的刹那,母親故意將二亮那檔案袋端在胸前,站起身,藐視一圈在坐的人,轉身離開了會議室。估計此時晨偉在對所有人警告,表決的事再等等……


    這些日子好壞消息連連,張釋終於揭開了一個天大的秘密。開除李天昊和解散高二九班的決定都是宋校長的一言堂,而製止他決定的就是依寧在教委給一把手當秘書的表哥。據說,宋校長不單是霍子謙爺爺的學生,在大學時還是霍子謙媽媽的異性閨密。所以,霍子謙想要的,他會盡心盡意去趟這個混水。


    再說,宋校長連續做出的幾個荒唐的決定在教委內部引起了一片嘩然,加之,連續不斷的十幾封揭發他受賄的匿名信擺在了紀檢委書記的辦公桌上,在上級高度重視下,工作組已經介入調查。


    不好的消息是,我們一家還是向著在父母心裏預判的最壞結果發展,盡管父親的十二分的努力,盡管母親掌握一些證據,盡管二亮破釜沈舟,盡管也有股東為父親抱打不平,但是,事實是父親敗了,他要為錯用了人而付出沉重的代價,這第一個代價就是我們要搬家了。


    雖然一切真相都擺在眾人眼前,但利益還是讓田柔和酒店的眾多董事聯起手來,就算是父親憑借一些證據,也隻是在警方眼裏落個清白身。


    田柔是告不倒的,因為有人護著。據說她與新上任的區長關係曖昧,私下有許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出進區裏猶如腳麵水平趟,就連各部門的領導見了她也要主動叫一聲田總,因為她已經被上麵任命為擁有五個億資產,集百貨、服裝、餐飲、農貿、食品於一體的商業集團董事長兼總經理。


    而到最後,我家也還是要把房子賣掉才能湊夠父親在酒店執政時欠下的債務,雖然明知是被人家算計,但終究還是要忍氣吞聲。


    最可憐的還是二亮,那天與母親的一別,就到檢察院控告田柔與上麵有頭麵的人狼狽為奸的那些事,但是他想的太簡單,太單純,太幼稚了,最後竟以誣陷罪反被起訴,如若罪行成立,他將在鐵籠裏過上十五年的寒暑。


    父親對二亮的事一直感到有些慚愧,後來他提到過,沒能去拘留所看望過他,是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愧疚。他不知道是對那種被陽光遺棄的角落恐懼,還是沒有自我強大的勇氣。我理解父親,也理解當時的背景,隻不過,在當時大家心中,更關心或是更有興趣關注的是田柔這個有心計的女人,所有人僅僅把她看做是一張權力的商標,時刻不忘做大而已。對此,但願隻是如雲煙過眼,似風中的荑稗,洋洋灑灑過去就不要再迴頭。


    就這樣,就在這樣的一個星期日清晨,我們一家子開始收拾東西,離開這給予我和予輝十七年香枕的房子。


    “予輝,這架飛機模型你還要不要,要的話就得找個盒子裝好了,車上東西一多可就給它壓壞了。還有予凡,你的這些小紙條還要不要?這裏還有字……”母親用很大聲向樓下唿喚正在幫父親搬書櫃的我們。


    “要,我還有用呢,那可是特殊的紀念品,”予輝朝樓上喊。


    “媽媽,小紙條,您可別看啊!”我放下手中的活就飛快地跑上了樓。


    留戀?東西被搬空了,看著空空蕩蕩的屋子,讓萬千旖旎離幻都似鷓鴣畫屏,冷淡的不成樣子。而可以觸動我心跳的,唯有那扇大窗,它聯係著我似水年華的心情。遽然是臨走的時候,也沒有忘記在伸出頭去望望那個斑紅的石磚牆,望望那片充滿迴憶的天空。


    將要離開了,戀戀不舍還得舍,時下,天空已然霡霂連綿,我們都沒有穿雨衣,從此,被澆透的感覺不再隻是予輝的專利了。經過它的衝刷,一切遺憾都隨著車輪濺起的泥漿分飛到半空中,花樣的姿態之外沒有半滴眼淚。這輛大卡車也是奇怪的很,就算是遇到坑凹,也沒有刻意繞行的意思,就這樣顛簸一路。


    車停靠在馬路邊上,爸爸從副駕駛座下了車,先一個人來到了新家,並輕輕推開了一扇酒紅色的包漆木門。


    “予輝予凡,快來看看,這裏還不錯!”父親用他唱老生的嗓音卻似孩子樣地唱到。我的笑容裏並沒有攙雜一點苦澀,隻是予輝不如往日灑脫,仿佛踏進門後的每一步都似帶上桎梏般艱難。


    ……


    張釋的重磅**一個接一個,這天,他又一次神秘兮兮的向全班傳送一個特大消息,那就是我們的班主任秋老師是高一上半年就轉學走了的程瑩同學親小姨。


    原來,程瑩的家教很嚴,父母對她從小就實行私塾式教育,六歲之前就能背誦《三字經》、《女兒經》和《道德經》,小學畢業前通讀了《四書五經》和《史記》、《佐傳》等。初中以後就嚴格禁止她與男生接觸,秋老師在安排座位時,也是遵循姐姐的囑托,讓程瑩靠牆邊獨立一個人。導致她對主動諂媚和獻殷勤的男生退避三舍,甚至是冷酷無情。所以,在同學們眼裏,她就是少言寡語、難以接觸的孤僻性格,雖然,她骨子裏有著天真活潑的細胞。


    她的父母既想把她打造成大家閨秀,又想讓她以後成為知識淵博的國際型女強人,所以,就早早給她規劃出了人生發展軌跡。全家不惜放棄安逸舒適的生活,不惜重金,夫妻倆停薪留職也要一起伴隨女兒去澳大利亞上學。即使她並不想出國,但終歸拗不過父母。


    我把幾次主動接觸程瑩的情景聯係在一起,不禁自嘲自己愚蠢的智商。但是,我的第六感覺始終是,她對我並沒有反感,些許還有些牽掛……不然的話,我在給戈瑤迴信時也不可能編出心中那個很好的女孩。


    直覺讓我有了收貨。這天,秋老師讓我下課去她辦公室一趟,我心裏嘀咕:最近上課沒有遲到早退,沒有不遵守課堂紀律,沒有不完成作業,沒有小考、測驗不及格啊,忽然找我是什麽意思?不管怎麽胡思亂想,也得硬著頭皮去辦公室。讓我意想不到的是,秋老師見我來,十分平靜的從抽屜裏拿出一封信遞給我,並小聲叮囑我說迴家再看,不要跟其他同學講。我點頭應許,便接過信,從信封上看是來自澳大利亞,標明“方予凡親啟”。


    我一路不知是興奮,還是迷茫,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拆開信封,而令我驚訝的是,這封信的結尾的署名竟然是程瑩。信上沒提及現狀半個字,隻是寒喧高一那半年的一些瑣事,這樣的通信方式著實讓我摸不著頭腦。我把它壓在一本厚厚的字典底下,並懷著可以繼續通信往來的念頭給她寫了迴信,怎知道,這一封信寄出去,就生生地又沒了音訊,像是一塊百十斤重的大石頭扔進了一口深不見底的老井,奇怪的很,我也是逐漸在等待中結束了對她的期盼。


    從此以後,那條拖著清白色尾巴的流星,無論是在什麽樣的窗前,都不再遇到了。


    自從那次依寧主動跟予輝通電話談論藝術之後,他們就很少見麵。以至我們搬了新家也沒有興趣和心思請大家來玩,原因是不言而喻的。


    高二期末考試後,予輝帶著綜合分數第一的成績將要步入高三。這天,秋老師讓他去辦公室拿暑假作業題綱發給大家,予輝來到靠在窗戶旁的秋老師辦公桌,不經意看了一眼對麵樓教室的窗戶,隱隱約約像是依寧和霍子謙雙雙站在窗前的身影,由於窗簾被風吹的抖動,看不清兩個人是擁抱?牽手?當即,予輝的心猶如刀絞,呆若木雞。捫心自問:以前是不是多想了?是不是把依寧看的太完美了?是不是像有人私下傳她和霍子謙有一種特殊關係?那為什麽霍子謙還要沒完沒了追戈瑤?依寧還為什麽在電話裏用談藝術的話題試探自己?那天的吻別又代表什麽?予輝不敢再麵向對過的窗戶,他拿了題綱快步離開了辦公室。


    放學鈴聲響過以後,予輝沒有等我,一個人推著自行車出了校門,漫無邊際的徘徊,好似迷失了方向,在街上邁著沉重的步伐毫無方向前行。


    “喂,”要不是戴俊臣喊他,都不知道已經來到了抗震紀念廣場。


    “呃,”予輝愣了愣神,問:“你是要找予凡吧?你們倆可是打出來的交情啊。”


    戴俊臣覺得好笑:“好家夥,予凡還找你呢,這不,我們倆剛分手,我這是迴家。”心想今天予輝是怎麽了,說話著三不著兩的。


    “那你慢走,我就不送了。”予輝恍恍惚惚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戴俊臣更覺得搞笑了,便找樂道:“那你就送送我吧,”說著就“嗬嗬”笑著離開了予輝。


    予輝原地不動看著高聳的三麵人字形的抗震塔,聽父母講過,這是為了紀念上世紀七十年代震驚世界的唐山大地震而建造的。凡是經曆過那次災難性生死時速的人,都能迴味和講述許多故事。


    予輝對依寧的感情投入是對任何女孩子都沒有過的,也是他第一次被女孩所吸引的那種衝動感覺,或許是朦朧的成熟。他抬頭看著天空,那布滿毛茸茸的灰黃色的濁雲層,厚厚的、低低的、輕鬆的、片段的、流動的在空中時時作翩翩的擺舞,似乎是微笑,又似乎是微醉的神態。


    在他的眼裏,天空正孕育著暴雨的濃雲,浮雲欺須改變如蒼狗,愁雲四布像一個陰鬱者那樣愁眉不展。那一大片雲就像是用舊了的破棉絮掛在漸漸灰暗的天空,浮雲的破縫,如被拉開的帷幕,越來越大。片刻,茫茫雲海又仿佛是靜止的,凝固的,像萬古荒原,使人產生恐怖感,像一群專事毀滅的精靈。忽然,它又以飛馳傾壓的速度,使人看了就要頭暈欲倒,烏雲一團一團地像瘋狂的獅子,大氣被墨色的雲籠罩著,鋸齒形的閃電暴怒地割裂開烏雲,在陰沉的黑暗中閃射著刺眼的光亮。一時間,滿天的黑雲像妖魔一般在空中奔跑,瞬間又活像一隻巨大無比的烏龜,慢吞吞地向前爬行。雨前的烏雲很濃,很重,沒有一絲風,空氣凝結了,整個天空像要塌下來。


    予輝徹夜無眠。


    戈瑤生日的那天發生了許多事情,首先是我為予輝直麵依寧,“你對予輝到底是什麽意思?”我毫不遮掩他們倆前一階段的膩糊。


    “挺好啊,我們一直都是好朋友,”依寧含糊其詞的歉意:“是不是我哪做的不好了,讓你們誤會了?那我表示抱歉。”


    她的心態很平靜,這到讓我茫然了,不知所措。我看了一眼坐在一角看書的予輝,心想,你怎麽也這麽心大,還不主動過來跟依寧說話。依寧看透了我的小心思,便大方地走到予輝跟前若無其事的問:“看的是什麽書,這麽聚精會神?”。


    “啊,”予輝這才抬起頭跟她打招唿,“桌上有一本《聖經》隨便翻翻。”


    我不忍心看到他們像一對巧遇的失戀者若無其事的裝腔作勢,又沒話找話難堪的樣子,便轉移了視線。


    第二件事,我發現貞貞和張釋的感情越走越近,越來越不背人了,兩個人在沙發上你推我搡,又說又笑,毫無顧忌,就是給戈瑤的生日禮物盒子上簽的名也是兩個人的。


    第三件事,可能是我多心了,但有些細節絕逃不出我的眼晴,我可不是沒有思想的傻子。天昊帶著對依寧充滿了羨慕的眼神,竟然去打斷依寧和予輝的聊天,雖然是湊巧調劑了有些磨磨唧唧的氣氛,可是,他冒然出現在人家中間就有點不仗義了。另外,還表現在他對尚文浩的態度上,那叫一個屁顛屁顛的,我越看越別扭,李天昊啊李天昊,你怎麽能把戈瑤放一邊,去跟別人後麵搖尾乞憐呢?


    我是氣不打一處來,故意找戈瑤去聊侃,拿出我看家的本領,給她講笑話,逗得她捂著嘴笑個不停,我的意圖十分明顯,就是引起全屋人的注意,誤解我們倆在打情罵俏,給天昊看!結果事與願違,予輝走開了,去廚房給蘇美和她媽媽幫下手,天昊卻和依寧聊的起勁,連尚文浩、戴俊臣都看不慣了,成心過去跟著攪和。


    也就是這一天,我豁然覺得什麽事情都得有個開始,有個結束。即便是結果不好,那一定也是沒把開頭做踏實。做數學題時候就是這樣,麵對畫布時是這樣,處理感情也是如此。


    這之後,大家按部就班,各自安好,不在詳述。


    時間過得飛快,還有大約多半年的時間吧,就要高考了。依照我的心願,是想報一個比較偏的門類,比如珠寶鑒定什麽的,都是很好的出路。實際是因為我和予輝的差距太大,總不能他考上重點大學,我也要冒死填上這個根本不可能實現的誌願吧?所以,我早就做了不在一起上學的打算。但也可巧,由於畫家範世輝老師與我家接觸愈來愈頻繁的原因,讓予輝對今後的專業取向發生了驚天動地的變化,本來是可以念重點的他,還是毅然決然地投靠了藝術。這下,我也是跟著又吃了迴甜頭,一並決定考美術學院,這樣一來,難度就小多了。因為,要知道考藝術類,就算是中央美院這樣全國知名的大學,數理化的分數線也是比較低的。我生平最頭疼的就是算啊算的,到最後莫不是一個小數點或是什麽頂不起眼的地方出了錯,不管你費了多久的工夫,結果也是白搭,這根本不符合按勞分配的社會主義原則嘛。所以,免除了這一塊心病,也就促使我有了和文學、地理、曆史和政治課程玩命的決心。在專業方麵,有範老爺子走動,指點,加上我和予輝一直沒有荒廢筆上功夫,也算是十拿九穩了。應該說值得慶幸吧,但唯一困擾我們方家的是,家境的每況愈下,使得我們交納學費都成了極大的問題。美術學院每人每個學期要收上萬元學費,顯然還不包括平時必需的筆墨紙硯等材料費用,以及吃住等學雜費。若要隻是一個孩子也就罷了,我也非跟著哥哥出來湊熱鬧,這就難辦了。向雙方老人們張口,那決不是父母的作風,他們是寧可去街上練攤,也不會讓長輩們擔半點兒心思的大孝子。所以,家裏的親戚善意的,就把我們家看做是十年河東、十年河西;那本來懷有妒嫉的,就說我們是無病**,或者幹脆就說是“裝蒜”!


    迴想原先是很富裕的,富裕得根本不會考慮到生活上會有什麽開銷上的限製。但現在就不同了,自從父親離開了酒店,就再沒找到一份像樣的工作,同行業的都不願意再請他,怕招惹是非引來姓田的不滿。母親也早與社會脫節多年,原有的經驗,現在麵對一係列新設備、新名詞恐怕都派不上用場。


    這天,父母要迴老家探望病重的親戚。到了晚上,他們還是沒有迴來,隻留下予輝和我在這加起來不到原來一半的房子裏。


    這是棟老房子,說是過去一個有名的軍伐討好給哪個女人的別墅。近似方正的院落,區畛縱橫三座樓堂。昔日的煒曄庭院,現如今已經繽紛簍筐棄磚,修長的瑾瑜白楊,也隻落個結繩打孔的下場。“**”初,為了解決大子女無房結婚和三代一室困難戶的住房問題,當時的街道“革委會”將這座民國時期老別墅改造成居民住房,木架結構的樓體沒動,隻是把內部結構用木檁條和木板分別隔斷成多家居住戶型,是當時這一帶唯一的一棟全木質住房。


    我家住在最左手差一樓到頂的三樓一處三室一小廳的房子,父母一間,我和予輝仍然是各自一間,分在左右。予輝那間臨著廚房,是正陽的位置。我還是挑了一處有大窗的房間,可這次後了悔,因為每到半夜,倘若刮起風來,楊樹枝葉就會摩唆在那將支離破碎的窗前,沙沙地作響。膽子小的是不敢出來走動的,鬆動的地板由於長期受潮,也會有配合風聲的音色冒出來,叫得人四支麻麻的,又是癢癢的。


    每個樓層住有三戶人家,廁所也是三家共用的,碰巧這幾天一樓的廁所堵了,樓上的二至四層共九戶人家自然都不能用了。隔壁的樓長王奶奶給剛搬來不久的我們指點了一條明路——出了院子左手邊前行一百米有一處公共廁所。


    眼看過了晚上十點,我突然肚子又是一陣痛,這是晚上吃了住在樓下的孫婆婆送上來的酸葡萄惹的,誰叫嘴饞呢。予輝的房間亮著燈,應該又是在苦讀吧。而我今天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拽他一起去公廁了,實在不好意思再麻煩他了,便撞起膽子,像烈士樣地邁出了房門。


    這十月裏的月光還是頂好的,映照在每一棟房子的屋沿上,確實有“桂華流瓦”的妙意。若是可以把心真正地靜下來,並隨著心情轉個圈,使它慷慨地灑滿你的全身,你會忽然發現一切的煩惱原來是美麗的惡做劇。讓人很容易聯想起莫紮特的《安魂曲》,讓你的胸懷不得不敞開,眼睛不得不明亮。和著那優美的旋律,事情辦得也爽快,懷抱著絕對不會再來一次的心願。


    提起褲子走人,而當我從廁所的白磚牆邊探出半個身子的時候,卻意外地看到了一個人,不,那應該是兩個人的的身影,站在街的那一頭,其中一個,我再熟悉不過了,她手裏拎著一個大袋子。


    “依……”,我差點兒就喊了出來,聲音到了嘴邊,卻又吞了迴去,隻是因為另一個人的存在。起初憑借瘦弱的身型認為是尚文浩,但定下神來再看,那人分明是個女子。


    她手中燃著一支香煙,麵對著依寧,隔著大約有兩三步的距離,不知在說些什麽。停了不到一分鍾,依寧點了點頭,動作非常的緩慢,像是多少有些疑慮或是不情願。隨即,那人把香煙含了一會兒,唿出一烰悵惘,如是心事彌漫,又被早秋的風兒吹散,盡管婀娜地伸展著它的姿態,不久還是散落在這寂靜的秋夜,被月兒映得格外奇幻。


    我走到更近的地方,想看清她的臉——其實我已經可以猜到——憑借那多年難忘的姿態,是田柔?我自然對自己的這種猜測感到可笑,畢竟依寧和田柔是根本摸不到邊的兩個人,她們的相識會讓知情的任何一個人都感到震驚和不可思議。然而,我寧願是猜測出現了偏差,告訴自己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隨著我的一步步靠近,她們的談話也可以依稀入耳,但偏在這時候,那個酷似田柔的人上了一輛的士,一陣發動機聲便消失在大道上。


    我轉過身來,朝著家的反方向緩緩地走著,當時的我並不想找依寧問個明白,雖然我是一頭霧水,但若真被我言中了,那後果會是怎樣?胡想連篇的我,耳邊再不能響起什麽《安魂曲》,隻是仿佛見到薩列裏用過的假麵道具,那樣令人充滿恐懼。於是,我繼續挪動著小碎步,圍著這片樓轉悠了好幾圈,而後,調整好心情,往家的方向遊動。


    “小夥子……”。


    我著實被這突如其來的,悶聲悶氣的聲音嚇得沒了魂,白毛汗忽地躥遍了全身。並且,我一直相信,這一次的驚嚇是會留下後遺症的。我也早已忘記了剛才依寧的事,向前緊捯了兩步,才有勇氣迴頭窺視。借著路燈的光亮,也隻是把他的眉目看了個大概。


    這是位老翁,一身似黑似藍的棉布褲褂。看身板應該是過了花甲,背是駝的,雙腿彎成弓狀,有嚴重的風濕症狀。但那張臉,若不是由於歲月的磨礫而勒出蒼老的線條,還真能透出年輕時是個俊小夥。一對俠客的箭眉底下雙眼深深地凹陷,鬆弛的眼袋顯得鼻梁甚是堅立挺拔,那嘴唇若隱若現在那朵白花花的山羊胡上,而那銀白色在月光下的樣子將讓我終身難忘。經過這短暫的直觀了解,我再不敢直觀他的麵容,生怕在這樣的一個靜夜會發生什麽離奇的故事,“您有事?”我鬥膽問他需要什麽幫助。


    “小夥子,你是剛搬來的吧?”他問我。


    “哦,是,我住……”,我不敢再往下說,這樣的氣氛就算是麵對這樣一個手無寸鐵的老人,也不能喪失了警惕,“我家住那邊。”我用手指了個很遠又是很模糊的位置。


    他沒有說話,隻是衝著我擺了擺手,我理解的意思是“再見”。我向他鞠了一躬,天知道我為什麽要那樣做。就這樣,結束了這莫名其妙的簡短相逢,我再次調整了一下心情,快步迴到了家。


    一進門,以為是父母迴來了,因為,小廳餐桌上有幾包東西,是水果的味道,我沒敲門就進了予輝的房間。


    “哥,我……”,我的話就此打住,因為予輝的神情顯然很糟糕,甚至,眼框裏是潮濕的。從小就不知道什麽叫挫折的他,是不哭的。他對著台燈發呆,顯然沒察覺我的到來。我看著他,也不敢出聲,直到他開始自言自語,把我嚇壞了。“哎,留著它,有用沒用的……”,他手裏握著一隻多拉a夢形象的塑料娃娃。接著又說了一句:“絕對是個玩笑,天大的玩笑。”這句聽的最真,因為這句的聲音最大。我不能再這樣沉默下去了,走過去喚他。這樣的舉動讓他嚇了一跳,抬頭看著我,眼圈果然還是紅紅的。我一下明白是有事情發生的,而且應該還是件對他來說相當嚴重的事情,時間就在剛不久。“怎麽了?出什麽事了?”我問他。


    他沒有馬上迴答我,而是一直注視著我。但我從他的眼睛裏讀到了一種無所適從的符號,並且能從他的眼睛中透映出我,顯得那麽高大。“沒什麽,依寧剛剛來過。”他說,他仍然是盯著我說。


    “哦,我看到桌上的東西,以為是爸媽迴來了。”話是這麽說出口的,可心裏一直把“依寧剛剛來過”這六個字反複斟酌。那麽,也就是說在我圍著樓群兜圈子的時候,她上來的。而且,是被那個酷似田柔的人指引過來的。


    “嗯,剛才媽媽來過電話了,說要過幾天迴來。舅姥姥過世了,得忙活白事。”


    “咱見過嗎?”


    “沒。小時候?有可能吧,我也忘了。”他很含糊地說,並且活動了一下身子,試圖離開那張椅子,也試圖離開我藏有疑問眼神。


    這時候,我非常肯定他此刻不想再與我談論同依寧無關的一切。但我偏偏不願意再提起依寧,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在她身上會爆出什麽驚天動地的新聞,而且這種震撼,甚至會秧及到無辜的予輝。


    他走進了衛生間,後來傳出一陣急促的水聲。我在客廳裏翻弄了一下放在桌子上用牛皮紙包裹著的東西,西柚、芒果、龍眼……這到都是予輝愛吃的,我早就看穿了依寧的心意,隻是予輝不提,我也不願意多問。我對水果自小就不感興趣,加上榴蓮的味道,強迫我馬上迴到自己的房間。


    換了新的地方,雖然還是我原先的單人床,窗外的天空也是一樣寂藍,但我從打來新家睡的第一個晚上,就心神不寧,但願隻是單純的心理作用。現在,牆上的鍾針指向了24點,我還是在摸索著幾個小時前看見在公廁對麵依寧那一幕的背景緣由。跟依寧說話的那個女人身影真的是田柔嗎?依寧來找予輝,究竟說了什麽,話題和那個人有什麽關係嗎?自己琢磨著,心想把予輝叫起來問個清楚,借著嘴有點幹,便出來倒水喝。到了客廳,發現予輝房裏的燈還亮著,我推門進去,看見他趴在書桌上寫東西,我想了一會兒,覺得又有了睡意,就轉頭迴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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