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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祖母獨自一人住在江南的水鄉,姥爺很早就去世了。我很少與她見麵,但在這個家裏,就屬她對我最好,帶我在水溝裏逮過螃蟹,在溪裏劃過船。她是我見過為數不多的老好人。


    我於畫紙外走來,染指江南,知了水的柔情,風的輕盈,還有那小橋。江南,四季如一日,有山有水有小橋,輕執畫筆,景景皆可入畫。烏篷船,油紙傘,藍印花,跟不上時代的潮流步伐,卻又獨成風流。這裏的風兒沒有北方的淩冽,晚霞也溫柔,桃花釀的醇香也可醉人。


    拖著行李箱在青石板鋪成的小路上走過,隆隆的聲音顯得格外刺耳。


    姥姥家在村的東頭,門前一塘池水,屋後一片紫竹,我一進門兒,隻見老人家悠哉悠哉地躺在躺椅上扇扇子。


    “姥姥?”我許久未見她了,她沒了年輕時候固執的氣息,花白的頭發幾乎已經全白了。


    聽到我的叫喚,她抬起頭來看我一眼,向我伸出宛如枯樹枝一般的手,笑著:“小歌,你來了啊。”


    “嗯,姥姥,我來了。”


    “走啊,進屋吃飯去吧,床鋪都給你收好了。”


    姥姥做的飯都是用灶燒好的,米飯下會有一層鍋巴,裹了糖,很好吃。她已經八十出頭了,會釀酒,也愛喝酒,飯前,必須要來一小杯,才吃得下飯。


    “小歌,長大了,變好看了啊。現在應該上大學了吧,你那畜生老爹,待你還好嗎?我這閨女也不讓人省心,居然把你養得這麽瘦不拉幾的.......”


    不知是不是人一旦老了,都會變得愛嘮叨,我姥姥年輕的時候,話也不多。母親說:我隨姥姥。


    吃完飯,她領我去我的房間。


    “太久沒住人了,沒怎麽收拾,湊合一下吧。”


    “沒事,謝謝姥姥。”


    “不打緊,姥姥困了,睡午覺去了啊,你也收拾收拾吧......”


    這屋子落了些灰,有一扇朝陽的落地窗,床鋪還很幹淨,應該是有人打掃過的。


    後天就是大年初一了,屋子裏卻隻有我和姥姥,冷冷清清的。我媽是家裏的獨子,平日裏,或許也隻有姥姥一個人過春節吧,闔家團圓的日子,卻沒有家人待在她身邊。


    我不免有些心疼她,也很難想象,她是如何熬過這艱辛歲月的。


    我把自己的東西都收拾好,盯著手機屏幕發呆。


    編輯短信:我到家了。


    刪除。


    張槐序,你好嗎?你迴北京了嗎?馬上就是元旦了,新年快樂........


    刪除。


    我倒頭,將手機扔在一邊,看著天花板,心想:哎,我在做什麽啊,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婆婆媽媽了。


    或許他現在,不想知道關於我的任何消息呢?


    我閉上眼,朦朦


    朧朧地睡去了夢裏,張槐序拉著另一個女孩的手,我走在後麵,喊不出聲,也追不上去。那個男孩就在我的眼前,眼裏卻不再是我了........


    淩晨三點,人生頭一遭,從夢裏驚醒。


    此時,姥姥正巧開門進來,手裏提著個蓋了藍色印花布的竹籃。


    “喲,小歌,你起得這麽早啊,正好呢,你姥爺正在山上呢,我給他啊,送點兒吃的去。”姥姥和善地微笑著。


    姥爺?姥爺不是五十多年前就已經........


    聽隔壁的鄰居家說,姥爺去世後姥姥就變得神經質起來,常常一個人對著村頭的桃花樹,一口一個老頭子地自言自語著。


    “小歌,要跟姥姥一起去嗎?去看你姥爺。”


    我不放心讓她一個人上山,便點點頭,穿了外套跟姥姥一同出門去了。


    山路一路蜿蜒,昨夜雨疏風驟,路上還有些泥濘,連我走起路來都有些費勁兒,姥姥卻身輕如燕地一路哼著歌,活像個去見情郎的小姑娘。


    我的姥爺,就埋在山頭的一棵桃花樹下。此時還不是桃花盛開的季節,枯枝挨著孤墳,看著不免有些荒涼。


    “老頭子,我來看你了,在這兒呆得還習慣不?我給你帶了桃花釀哦,還有糖餅,都是我親手做的,還熱乎呢,快嚐嚐?”姥姥把竹籃裏用盤子裝好的食物一樣樣拿出來,整整齊齊地擺好。


    “這是小歌,咱們的孫女兒,你看是不是特漂亮?像我年輕的時候不?哎,要是咱們阿耀能懂事兒些就好了,你也能常常見到她........”


    姥姥在墳頭一跪,就是四個多小時,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話。


    “姥姥,您這樣,姥爺看了,心裏也難過。”我對她說。


    “是啊,我知道啊,我的老頭子,五十年前就走了.........他走得太久了,以至於,我都不記得他的樣子了,可是啊,那個枕頭上還有他的味道,抽屜裏還有他愛抽的煙,他撿來的小炮仗,也還活得好好兒的,我就覺得,你姥爺還活著,隻是見不到麵而已,他還活著呢........”


    她眼底有我說不出來的感情,有希望,也有失望,是一種很複雜的眼神。


    或許她就是這麽一個偏執的人,我甚至還聽人說,姥爺去世的那天,她把前來吊唁的人全都打了迴去,將門前的梨花木棺材一把火給燒了,抱著姥爺的屍首在雪地裏坐了一夜,不哭不鬧,也不發瘋,就是抱著他,笑著說了很多話,從過去,到未來。直到三天後,她無能為力地看著姥爺的臉色泛白發青,皮膚散發出臭味,才認命地讓人將姥爺帶走安葬。


    或許是因為依戀吧,十多年的風風雨雨,都是她和姥爺一起扛著的,忽然失去了


    生活的依靠,任誰都會崩潰的。


    不過她是個堅強的女人,五十多年了,她都沒有流過淚。起碼外人都是這麽看她的。或許是因為今天比較特殊,這樣的言語,我在院子裏坐了一個下午,來來往往的人指指點點地說了不少。


    我看到的姥姥,也的確是這樣一個人。


    我有起夜的習慣。


    晚上,我睡意朦朧地路過姥姥的房間時,看到她將頭埋在姥爺的枕頭上,抱著棉被,嘮叨,眼裏含著淚花。


    “老頭子,死老頭子,你都把我拋下整整五十年了,我怎麽還是這麽想你.......”


    我怔住了。


    都說懂事的人,就連崩潰都不會發出一點兒聲音,但其實隻是你沒有看到,在午夜夢迴時,枕邊空空蕩蕩,他的氣息卻猶存於世,心底,會是怎樣的澎湃和動搖,當迴憶如潮水一般席卷而來,五十多年無處訴說的情話,會有多麽生澀苦恨。


    愛情,真的可以這麽長久嗎?以至於那個人都不在了,還控製不住自己的思念.......我從來不相信一個人能讓另一個人銘記一輩子,尤其是愛人之間。


    愛情,薄如蟬翼,轉瞬即逝,或許一念之間,就是兩種人生........


    2010年12月31日,11點59分。


    窗外的爆竹聲很鬧,我失了眠,坐在床頭,看煙花一朵朵散落,又升起。


    “迴去吧,結束了.......”


    那個男孩說這句話時的背影,依舊清晰。他沒有明說,究竟結束了什麽,我也想過無數種答案,但我不願意接受我的任何一種假設。


    因為我明明,喜歡著那個男孩啊.......我顧慮得那麽多,究竟是對還是錯。像他那樣好的男孩,我真的不願意在他的心上留下不可磨滅的瘡疤。


    更何況那是他的初戀.......


    那時我不知道,在午夜12點鍾聲敲響的那一刻,那個男孩站在雪地裏,仰頭和我看著同一片星空,對那個可惡至極的女孩子說一句:


    “譚離歌,新年快樂,我.........還是很想你。”


    由於前一天的晚睡,第二天,我起得很晚,幾乎過了吃中飯的時間才瞌睡朦朧地下樓。


    “小歌,昨晚爆竹聲吵到你,沒睡好吧?”姥姥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這是你洛河表哥,快過來見見。”


    我這時才注意到坐在姥姥身旁的那個青年。小麥色的皮膚,個頭也不高,一張臉還算英俊,屬於那種耐看型的男生。


    “表哥好。”我簡單地跟他打個招唿。


    “你好,你是小歌吧,我也在杭州上學,你有什麽需要,可以找我哦,自家哥哥,不用客氣。”


    “好的,謝謝表哥。”


    姥姥和這個叫洛


    河的表哥談起天來有如滔滔江水般連綿不絕。從街坊鄰居的八卦聊到國家大事,再從國家大事聊到氣候耕種......


    看著這個看起來精神很好,笑盈盈的老太太,我甚至有些懷疑昨晚是不是我看錯了。


    她裝得那麽堅強,或許隻是不像想大家為她擔心吧..........


    “對了洛洛,小歌過兩天就迴學校去了,你們離這麽近的話,順便把小歌送迴去怎麽樣?”


    “沒問題啊姥姥。”


    所以就是這樣,我被姥姥委托給了洛河表哥,這個看起來不是很靠譜的表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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