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的腥味,魚的腥味,交雜在一起,就像死亡的味道。


    微羞的月兒完全隱去,忽然之間,萬籟俱寂,隻有黑暗還是黑暗。


    經曆過恐懼、平靜、焦慮、釋然各種複雜情緒的洗禮,人是會想要宣泄的。


    身旁的一片殘敗就是最好的證據。


    漁夫將所有的不滿全都一次釋放了。


    但夠嗎?


    不夠。


    那......繼續?


    他的眼睛就像是年長惡狼的眼睛,即使身負重傷,也要緊盯著獵物,不放過任何風吹草動。


    他的軀幹就像緊繃的弓弦,即便在顫抖,也要讓自己處在最緊張狀態,以便隨時出擊。


    既然已經發泄過了,那麽還有什麽事嗎?


    沒有!


    那麽是時候走了,離開吧,用最快的速度。


    逃吧!


    漁夫的眼睛早已適應了黑暗,看出周圍環境的輪廓,沒有問題。


    他像一隻老鼠,蹭過擁擠的倉庫間,穿梭在各樣的小徑裏,企圖甩開所有的危險。


    看起來暗黑色的血滴,伴著血腳印,連出一條線索。


    黑暗裏的人不急不緩,順著線索,信步而走,就像在自家庭院裏散步。


    ......


    老街書齋。


    先生在屋脊上坐了一下午,監視著喧城的一舉一動。


    他看著一個陰影從漁夫身上取走鑰匙,看著他分析喧城的地形地貌,看著他把鑰匙丟進窗戶,看著他藏在角落裏看著魚箱墜落。


    看著一切的發生,卻沒有去阻止。


    因為他隔的太遠,看不清那人藏在陰影裏的臉,無法確定是哪條魚,也就不能確定來者的目的。


    所以隻是看著,想看看對方到底要做什麽,沉默多年的河魚宗想要做什麽。


    他們難道不知道自己在這裏嗎?


    可,或許這就是原因。


    不管怎麽樣,他已經坐不住了。


    黑影從陰影中走了出來,盡管還披著夜色,但這樣生疏的手法還瞞不住他的眼睛。


    不知怎麽,先生的眼皮無奈地下垂。


    他覺得事情有些過於無聊,沒有任何的意義,也沒任何的必要,更沒有好處。


    隻圖個爽,有意思嗎?


    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還惦記著,心眼真小。


    出於某些考量,他要去阻止這件蠢事。


    這時,遙遠的天際,有點光亮,以極快的速度,宛如流星,砸向喧城。


    先生剛剛起身,視線未移,左拳緊握,看似輕鬆地打出一記直拳。


    龐大而不可見的拳勁,向著天空,唿嘯而去,猶如猛獸撲食。


    如此強大的力量即便是引起摧枯拉朽的風壓也不足為過。


    然而此刻就連一株小草也沒被驚動。


    那股拳勁凝練而純粹,所有的力量都被集中在一點上,沒絲毫外溢。


    這是多麽驚人的控製力。


    拳勁和光亮在數十丈高的高空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沒有驚醒任何熟睡的人。


    站在頂端的修行者間的戰鬥,若是不想被凡人看見,那麽任誰也看不見。


    拳勁在碰撞後的瞬間消散。


    光亮被彈飛十餘丈後,現出了真身,浮在空中,直指先生,原來是一柄劍。


    先生看著那柄劍,眉頭微挑。


    劍從江南來,千裏飛馳。


    劍勢猶在,如願江之水,奔湧不息。


    劍意更勝,如川溪之魚,逆流直上。


    意思明了——你,不準動!


    最為驚人的一點是,先生並不是在第一時間做出的對應。


    這樣強勢的劍,依照先生的感知,怕是在出劍的瞬間就被發現了,至少不可能飛過願江。


    而現在,劍都已經到視線的範圍,先生才揮拳,隻能解釋為,出劍的速度太快。


    多快?


    根據來意,自然是先生決定出手的那刻,才出的劍。


    人世間能使出這一劍的隻有一位——河魚宗主,白甲,乃天下第一劍。


    “二尺魚劍。”先生輕聲地說道。


    這群魚仔,有必要嗎?有意思嗎?


    寧願十年不能禦劍也要攔我嗎?


    好不容易練出魚劍不怕毀了嗎?


    這麽記仇,是小孩子嗎?


    隔這麽遠,又攔不住我。


    隻是......你怎麽知道我要動了?還有一人?


    先生想著後生們越來越可畏,右手作握劍之勢,縱身躍起。


    ......


    陰晴不定的月亮在此時探出身,月光灑落大地,照亮了一切。


    漸漸地脫離陰影,那是一位擁有稚嫩臉龐的少年,不會超過十六歲。


    但那雙目空一切的眼睛,絕不是十六歲的少年應該擁有的。


    仿佛那個浸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人,與他毫無幹係。


    他就像是在看著路邊偶然被踩死的老鼠。


    漁夫被施以絕妙的劍法,身上七道劍痕全部避開必死的位置,確保不會速死,亦不會令其昏厥,隻是如泉湧般的滲血。


    這麽恐怖的出血量,他最多再有十息的時間。


    他的視線越來越模糊,看著少年隻有恐懼。


    少年也看著漁夫,居高臨下,麵無表情,可仔細搜尋會發現,他好像帶有一些喜悅的情感。


    “知道我為什麽殺你嗎?”少年好像不打算讓漁夫不明不白的死去。


    漁夫沒有迴答的力氣,但確實急切的想要知道為什麽。


    他沒有想出任何足以被對方虐殺的理由,更疑惑的是那張臉,他從來沒見過,他也想過對方可能是受人雇傭,可當他看見少年出劍的動作時便明白,沒人能雇傭這人,同時也想起了一件事。


    一件小事。


    甚至不足以被稱作事。


    “舉世伐唐的時候,你曾經和聖書樓那位先生站在一起,站在我和師父麵前,說過這麽一句話。”


    白甲是白癡,漁夫迴憶起來。


    “師父是白癡。”不在意外的發言。


    漁夫閉上了眼,似乎有些釋然,同是也是絕望到頂的表現。


    就為這麽一個破理由,你們就要殺我,那也太不值錢了。


    這算什麽破事!


    “這很重要。”少年盡量柔和地說,“你知道的,我很尊敬我的師父。”


    尊敬?你那是尊敬?漁夫努力地冷笑一聲。


    少年的目光變得淩厲起來。


    “所以我絕不會允許有人......”


    話語未完,一股拳勁以刁鑽的角度襲來,無聲無息,威力強大。


    少年沒能躲開,隻是盡全力去減少受到的傷害。


    不到眨眼間,被擊飛的少年撞擊到石牆上,砸出一個窟窿。


    碎石紛紛落下,發出巨大的聲響,很快把他掩埋。


    依然沒人被驚醒,因為先生不想。


    他來到漁夫身邊,沒有管他的傷勢,而是看著碎石堆。


    “先生......”


    確認沒有人被埋著,他也不想追了,終於願意看漁夫一眼。


    “水兒......”


    從未設想過,這竟然是他們同居喧城多年來的第一次見麵。


    如此難得,也隻看一眼,最後一眼。


    可惜了。


    漁夫瞑目而死。


    留下兩根伸出的手指,依然舉在空中,指著先生。


    先生蹙眉,有些煩躁,說道:“好吧。”


    ......


    長夜漫漫,無人陪伴,總是寂寞。


    水兒摸不著身旁的爹爹,害怕的醒來。


    於是,想要爹爹。


    於是,外出尋找。


    於是,在黑暗中迷路。


    先生沒有走遠。


    月光隱現。


    她哭得很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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