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有話要說!”


    女孩的頭像是從寬大的袍子裏擠出來一般,灼熱的太陽直投在她生滿瘡的臉上,錐心的疼痛。


    生活在黑暗裏的蛾子,遇到的光亮很可能不是救贖,而是把它燒成飛灰的火焰。


    謝槐一生活在陰影裏,如他一般慘烈的毒人,讓他不禁迴想起自己年少時。


    小女孩生命裏散發的光彩,引燃了他心中隱藏極深的種子。


    不讓小女孩上高台,下令讓人按規矩誅殺,謝槐斷不然會落的那般下場。


    雖然楊隆昌是要殺他的,但最起碼還能苟延殘喘。


    可如果這樣做,那麽謝槐到死的時候,都是活在黑暗裏的。


    所以他選擇了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拋棄陰暗,盡情燃燒自己人性的光輝。


    隻要小女孩如願以償殺了他,那麽或許就有機會活下去。


    而事實確實如謝槐所料,楊隆昌為了充分發揮小女孩的作用,確實留她的性命到了這天。


    為的就是讓她當眾捏造與謝槐密謀的情形,坐實了謝槐意欲私放毒人,毀滅沿山的罪名。


    到時群眾震怒,小女孩也定會被誅殺,他做的肮髒事情,便沒有第二人知道。而他自己作為阻止這場悲劇的救世主,也會更得民心。


    有了群眾基礎,白十三便在難動的了他。


    可如今被謝槐點亮的小女孩,也終於選擇掀開鬥篷遮蔽的陰影,將自己暴露在陽光下。


    毒斑布滿臉,短短幾天那清秀可愛的麵容已經被毀的一幹二淨。


    既然沒機會照亮謝槐的人生路,那便救贖他的輪迴路。


    “我有話要說!”小女孩似乎用盡了全身氣力,右肩扛著謝槐,屍體上貫穿的箭矢,也因為重力緣故,紮進了小女孩柔弱的身軀。


    巨大的疼痛讓小女孩悶哼一聲,左手死死的攥住插在城頭上的旗杆,被血液侵染的暗紅色大旗,隨風獵獵作響。


    原來當時的謝槐,有這麽疼。


    “你要做什麽!?解下那罪人的屍首,你要造反嗎?!”


    楊隆昌心裏的憤怒大過了白十三帶給他的恐懼,若是小女孩臨時反水,道出實情,那麽他的結果好多少。


    做了如此算計,白十三隻要還有一口氣,也斷然會和他拚命。


    今日有人救場,白十三是殺不了了。


    那麽日後……便是他的死期。


    “誒,楊縣令這是做什麽?人家有話要說,那便讓她說嘛。”


    裘無戒兀自的笑笑,隔著一張麵具楊隆昌都能想象到裏麵的那張幸災樂禍的嘴臉。


    “謝槐根本就不是像他們說的那樣!是楊隆昌讓我接近謝槐,並殺了他。”


    周圍異常的安靜,並沒有想象的人聲嘈雜。


    楊隆昌冷笑譏諷:“我殺了謝槐算是把他就地正法!他手上沾了多少人血,他不該死嗎?!”


    “小姑娘太過緊張,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了,不如讓哥哥來問你幾個問題,你如實迴答便好。”


    裘無戒再次出聲,背負著雙手在城牆上踱步幾下,拍手道:“第一個問題,謝槐身手不錯,你此次刺殺九死一生,我們的縣令是怎麽說服你的?給了你什麽好處?”


    楊隆昌暗叫不好,這個裘無戒要整事兒了。


    “他許諾我會給我自由。”


    小女孩聲音清脆。


    “哇哇哇,現在是什麽時期?非常時期。城外僵屍遍地走,城內毒人多如狗。謝槐因為私放毒人被亂箭射殺,你這個沿山縣令說的大義凜然。


    可你居然知法犯法,要不要再鐵麵無私一次,給自己來個萬箭穿心?”


    裘無戒說的情緒高昂,站在城頭對著底下的人痛哭流涕道:“可憐我們沿山城這麽多人都是死於屍毒。”


    “裘外務使!這裏好像沒你什麽事兒吧?”


    楊隆昌咬牙切齒,謝槐死不死自然和沿山民眾無關,因為沒有涉及到他們的利益。


    可如今楊隆昌要放毒人出看守所,自然就和他們的身家性命掛鉤。


    屍毒雖然不如瘟疫那樣傳染性極強,但也並不是沒辦法傳染。


    被毒人咬傷,或者被已經變成僵屍的毒人咬傷,他們自然也會變成毒人。


    這些人恨不得把所有染病的人都燒死,外邊哪怕有一個毒人沒被控製,他們的心都不得安寧。


    對於自己身家性命而言,哪怕有一絲隱患,便足以讓他們燃起大情緒。


    “那麽第二個問題,楊縣令對你們怎麽樣?”


    “殺……殺人取樂。”


    小女孩聲音低沉,本就喜歡虐待犯人的楊隆昌對待毒人手段更是殘酷。


    而城外看守所裏的毒人,有的則是城內人的親人。


    父母留在山林老村,兒女來到沿山城做生意落腳,是很稀鬆平常的事情。


    “裘無戒你給我閉嘴!”


    楊隆昌感受到城下民眾越來越躁動的情緒,身子一軟。


    “楊縣令,你說過隻是隔離我爹娘,不會殺死他們的!”


    “隔離,你爹娘都屍變了,不殺他們等著出來為禍沿山城嗎?!”


    楊隆昌反駁,現在底下的人群分為兩波,一是沒有親人染上屍毒,巴不得毒人全死的。


    二是親人有染屍毒,要楊隆昌給個公道的。


    兩波人亂亂哄哄,爭執不休。


    “第三個問題,可有未曾屍變的毒人,被楊縣令打殺而死?”


    裘無戒聲音平淡,扭頭看向癱坐在地上的楊隆昌,輕輕搖扇。


    隨著小女孩的點頭,楊隆昌的結果已經注定。


    “最後友情提示,沒有屍變的毒人,乃為我北涼子民,楊縣令隨意打殺,應按律法處置。”


    “我日嫩娘!裘無戒我們有仇嗎?!”


    楊隆昌披頭散發,扭頭無助的看向寧家等人,結果換來的卻是冷漠無比的眼神。


    “好!好!你們寧家用到我楊隆昌時便和善融洽,用不到了便視我為棄卒!我好不了,你們也是,我要昭告你們在組織一場獻……”


    轟——


    寧裂雲和寧縱雲幾乎是同時發難,兩道剛猛無比的拳勁打在楊隆昌心口,他整個人就如同破碎的麻布袋倒飛出去,嘴裏吐著血沫,瀕死的眼神死死的盯著他們。


    “你的罪行已經坐實,真沒有想到與我共事良久的知縣大人,竟然背地裏如此喪盡天良,今日我便以城主身份,對你就地正法!”


    啪啪啪——


    裘無戒不由得鼓掌稱讚,“寧城主一番話當真正義,無戒佩服佩服,沿山城有你何愁不興?”


    “誒,裘外務使謬讚了,此乃正義執言。”


    二人都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也算萬事大吉。


    之後的事情就輕鬆多了,經此一事,城主府對白十三的事情也鬆口很多。


    至於剩下的人言,也都是成一邊倒。


    恨不得掛在城頭上的人是楊隆昌。


    “你說這些人知道楊隆昌到底是什麽德行嗎?我告訴你,其實是知道的。隻不過因為你白十三的實力不足以和他掰手腕,所以民眾才會選擇站在他那一邊,對你白十三進行唾罵。


    你說他們恨楊隆昌嗎?其實是恨的,其中的恨意甚至遠遠要超過張恨水。畢竟張恨水隻是做些紈絝之事,而楊隆昌搜刮民脂民膏,斷人生存財路,那才是大恨。


    但他們更怕楊隆昌,因為他和城衛府是沿山最大的勢力。


    現在城衛府準備對付縣衙,又有我和扶秋姑娘站在你們這邊。


    有了同等勢力對抗他,那麽這些民眾也會上來撕咬楊隆昌的血肉。


    所以很多時候並不是這些民眾不分是非,而是他們根本不敢惹是非,所以隻能攻擊死去的張恨水。


    因為死人對他們沒有威脅,因為楊隆昌要詆毀張恨水,所以那群民眾才討好他。


    白十三你還記得剛才這些人是怎麽誇耀楊隆昌的嗎?現在形勢逆轉,那群人對待楊隆昌的態度又是如何?


    最為鋒利是人心呐,人心所向便是公道所在。”


    裘無戒走到白十三身前,突然說道。


    “即便你是正確的,但人心更傾向於實力,不站在你這邊,你的白的也可以被說成黑的。十三,你和他們講道理可是太傻了。


    要是惹惱了楊隆昌,稅收上漲,餓死的是底下的勞苦大眾。他們怎麽會為了幫一個不相幹的人,去觸這黴頭?”


    崔文子和莫念抬來簡易擔架,把白十三拉迴濟世堂。


    白十三望著裘無戒的背影,隱隱有種莫名的感覺。


    “他是誰?為什麽要特意和我說這些話?為什麽不惜為了我,得罪城衛府和縣衙?”


    白十三已經認定自己是必死的了,恐嚇民眾甚至打殺,雖然沒有得逞,但一眾居民居然沒一個敢上來討公道的。


    突然白十三一愣,或許正如裘無戒所說,民眾對於他的恨意要小過對他的懼意。


    或許有一天,自己如楊隆昌一朝失勢,也會牆倒眾人推。


    “別這麽看著我,城主和知縣總不能全拉下水吧。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若不是最後楊隆昌把矛頭指向了城衛府,他還真不容易被殺死。”


    裘無戒看向美目流轉的李扶秋,出聲解釋。


    突然才發現,李扶秋的注意點根本不在這件事上,一直盯著他的麵具看。


    折扇擋住李扶秋的手,裘無戒背過身去,陰惻惻道:“女孩子家家好奇心還是不要太重的好。”


    “你敢殺我嗎?不怕被那群老家夥殺了你還不解恨,連魂兒都給你打散,斷了你的輪迴路?”


    李扶秋棲身而近,裘無戒立刻僵在原地。


    “不……不敢。”


    “不敢的話,那就陪我去一個地方,去祭奠一個人。”


    李扶秋手裏提著那頭飛僵的頭顱,聲音聽不出悲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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