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那種藥?哈哈哈哈哈~這小子,真他媽夠損的!”


    百裏視將事情原委告知段歸的時候,他先是一愣,繼而就開始狂笑不止。


    他三天前便迴了建康,武陵的事比想象中解決得更快——中行瓚知道狐純的圖謀之後勃然大怒,甚至不及通報建康的中行賾就先行派兵圍住了五郡,而中行賾得知消息之後更是稱病不朝,且詐稱身染疫症閉門謝客,一時間朝野情勢危如累卵。


    好在百裏涉居中調停,勸狐純讓兵馬先退出武陵與中行氏的私兵一起駐紮城外,再約雙方入城相商,這才免了一場兵連禍結。


    可五郡的歸屬問題上二人卻依舊互不相讓,最終除了武陵由朝廷收迴並委任官員治理以外,其餘四郡仍是交由韓氏中人打理這才勉強作罷——隻是三方商定一月為限,朝廷的兵馬進駐五郡,而韓氏的私兵卻要盡赴嵐江前線聽用。


    狐純和中行賾固然誰也沒有占到便宜,卻也都沒有任何損失,好在他們名下商號的買賣從此經過武陵時都可以免除賦稅,也算是出師有功。


    隻可憐傳承數百年的韓氏一脈,自此以後便是名存實亡。


    段歸因此唏噓不已,他倒是沒想到段懷璋會先一步對五大公卿下手,他一直認為這個看似聰明的皇儲其實蠢鈍如豬,甚至連誰才是皇權最大的敵人都看不明白,所以才總是將矛頭指向包括他在內的宗室成員。


    可他卻不知道如今坐在那個位置上的已經不是真正的段懷璋,而陸昭明思來想去不得不先下手除掉狐純的中行賾的理由其實很簡單——這兩個人對段懷璋實在太過熟悉,日子長了難免露出馬腳。


    再者便是因為現而今段歸的黨羽就隻剩一個司徒靖遠在嘯月城,而接替百裏視的人據說已經到任,是狐純的親侄狐翦,狐氏年青一輩中少有的將才。


    此人曾經在段歸手下曆練過一段時間,因為戰法陰鷙為人兇殘而讓段歸印象頗深,首次領兵偷襲江北他就順手屠了沿江的三個村落,更是為段歸所不齒。


    段歸從不忌諱殺人飲血,但他總覺得平民不該受池魚之殃——這可能就是寧緗所說的婦人之仁,不過他固執地認為征戰殺伐是武人的職責,而平民供養朝廷已經足夠辛苦,不該再去承受血光之災。


    “對了,葉浚卿現在就住我家,要不要我約他出來見個麵?也許他會有妙計解你的困局?”百裏視的眼神很認真,顯然他已經十分信任這個叫葉浚卿的人。


    “明天,你帶他來晉王府,我倒要看看你口中的經綸之才除了下藥之外還有什麽過人之處。”段歸雖有些好奇,但卻本能地對葉浚卿有些排斥,因為他心目中最理想的謀士是司徒靖那樣的仁人君子——而葉浚卿,至少在百裏視的口中似乎有些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夫君,我覺得這個人......”寧緗已經習慣了中原的生活方式,對於褒衣廣袖的穿著也早習以為常,隻是這些凸顯女子雍容典雅的服飾在她身上更是多了些野性的異域風情。


    “陰陽相濟,奇正相合,即是天道更是世道——娘子放心,我知道該怎麽做。”段歸伸手牽著寧緗的手讓她做到自己身邊,半晌之後忽然蹙著眉頭若有所思。


    “夫君,怎麽了?”


    “你好像變了......”


    “哪裏變了?”


    “變得更好看了!”


    “咳咳~”段歸正如餓虎撲羊一般大張其祿山之爪,門外忽然想起兩聲咳嗽聲。


    “先聲明,我什麽都沒看見,什麽都沒聽到~”段宣忱閉著雙眼好像街頭的算命瞎子一般摸進房內,徑直走到了座椅邊上才十分刻意地問道,“我能坐下麽?”


    “我若說不能......你會就此滾出去麽?”段歸憋足了一口氣瞪圓眼睛看了他半晌,看上去就像一隻脹鼓鼓的蛤蟆。


    “皇叔,這裏到底是我家,您這麽說話是不是有些欠妥啊?”段宣忱睜開眼,擺出一副無賴相直接大咧咧地坐了下去。


    寧緗似乎頗感羞臊,低著頭一言不發。


    “皇嬸......我真的什麽都沒看見......”他似乎注意到了寧緗的神色有異,想解釋兩句卻難免越描越黑。


    “夫君,宣忱來尋你定是有要事......我去給你們準備些茶水點心......”


    “哎~還是皇嬸好啊~不像有的人,吃你的住你的,還讓你滾......”


    段宣忱隔三差五就要往段歸住的西園跑,畢竟這是他的府邸,來去自如沒人敢攔他,可就是苦了段歸,時時刻刻都要防備著有一雙耳朵貼著自己的窗根兒——此時此刻他才感受到了司徒靖夫婦對他的憤慨是多麽的理所當然。


    “我的晉王殿下,今日所為何來啊?”


    “啟稟魏王殿下,小的此來乃是為了一件要命的事情——太子殿下說我久居京城不識民生之艱,所以思慮再三決定讓我去武陵曆練曆練......”段宣忱罕見地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這恐怕是他這輩子第一次為了一件事而煩惱。


    “讓你去武陵,恭喜恭喜,恐怕你將是自古以來第一個以親王之尊出任一郡太守的了~”段歸當然明白其用意,這是要將他們分而治之,但他除了調侃兩句卻也無可奈何。


    “不不不,太守另有其人,我是去......體察民生之艱難,一應政務概不許插手......”


    “這,這不就是流放麽!”


    “所以我才來找皇叔你——我倒是無所謂,遠離這是非之地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可我一走,建康城裏就再無人能護你周全了......”


    “看來明天還真的需要向那個葉浚卿討教一番......”


    次日天明,百裏視便引著葉浚卿來了晉王府。


    其人果然如百裏視所說一般,自有一派超然於世外的氣度,隻是那雙眼睛裏精芒四射,隱隱透著欲望之火——段歸畢竟見多識廣,這樣的眼神他見過太多,段懷璋、陸昭明甚至那個呂奕,莫不如是。


    “晚生葉浚卿,參見魏王千歲!”葉浚卿當然已經知道眼前之人是誰——百裏視在他麵前把段歸誇上了天,顯然是不想他投效太子門下。


    “先生客氣了,段歸名雖親王實則與囚徒無異,大可不必如此多禮~”段歸苦笑一聲,伸手上前相攙,即表明禮賢下士也有意透露自己的窘境以觀察對方作何反應。


    “殿下莫非有意就此虛度餘生?若如此葉浚卿便告辭了——隻要殿下調迴司徒大人,從此以後在建康對酒當歌不做非分之想,料也不會有性命之憂~”葉浚卿作勢要走,卻被焦急的百裏視攔住。


    “先生慢走......若段某不安於現狀,先生可有計教我?”


    “殿下可知狐純日前又以屯田墾荒為名占了衛氏三千畝的良田——衛氏的老族長為此雷霆震怒,日前更是被一口氣頂得已經成了癱子?”


    “不瞞先生,段某不僅知道,而且知道這是太子默許狐純所為......”


    “太子殿下自魏王迴京之後屢屢縱容狐純挑釁其他四大世家,殿下可曾想過他意欲何為?”


    “先生請明示。”段歸暗道此人確實不簡單——明明才過江不久,卻對吳國朝廷錯綜複雜的勢力關係了如指掌,甚至見微知著已經洞悉了段懷璋的用意。


    “晚生不敢,以愚意揣度,太子此舉意在以狐純打壓四大世家,待這四大世家同仇敵愾,再反過來用他們滅了狐氏——過去太子並重狐氏和中行氏,為的是以這兩家壓製滿朝文武的同時不使一家獨大......現在這做法,卻顯然是要掀起一場波瀾啊~”葉浚卿似乎天生嘴角就微微上挑,加上他總是習慣於眯著眼,所以無論何時都令人覺得他在笑,那笑意簡直就像是長在皮肉裏一樣。


    “這與我又有什麽關係,有道是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等這五大世家皆像韓氏一般難以為繼之後,下一個該死的豈不就是我?”他不信葉浚卿會不明白此刻他的處境,他其實就是那隻還可以用來嚇唬人的鷹隼——段懷璋要整肅朝綱,就決不能有外敵犯境,所以加封也好,留京也罷,都是做給江北看的。


    “恕晚生直言,殿下就沒想過為尊九五重掌乾坤?”


    “這......先生口出大逆之言,不怕我殺了你?”段歸神色一冷,轉而渾身都是凜冽的殺機。


    “殿下不必嚇我,既然我肯來便已想清楚了日後的歸宿——段懷璋這些年重用狐純和中行賾任由他們擺布朝政,已將社稷弄成千瘡百孔積重難返,可見其雖有雄心卻無大才,絕非立業之主......所以,葉浚卿願效力魏王麾下,生死不渝!”葉浚卿不僅話說得明白,更是跪倒在地稽首叩拜,以示自己絕無二心。


    “先生既如此坦誠,段某也直言不諱——我絕無僭越之心,但如先生所說段懷璋絕非明主,吾之所願,是為朝堂擎天之柱架海之梁而已。”段歸折腰伸雙手相攙,看得百裏視好不激動,這簡直就是古書裏才會有的君臣相知。


    “在下有上中下三策,請殿下自決——上策,一把火燒了晉王府,殿下和王妃就此神不知鬼不覺遠遁南方瀚海,同時由晉王在武陵策動韓氏、中行氏和衛氏起兵靖難,待雙方兩敗俱傷,殿下再盡起南兵劍指中原,大事可定!”


    “中策,陛下眼看命在旦夕,待其晏駕之時晉王便可在武陵高舉義旗,並傳檄天下指斥太子弑君篡逆、排擠宗親......屆時太子未免落人口實就隻能將殿下委以重任,待兩軍對壘之際,殿下可暗調嘯月城的司徒大人率兵坐收漁利——隻是此計有些風險,若狐氏要在沙場之上暗害殿下,實在易如反掌......”


    “下策......實不相瞞,揚州刺史對在下曾有舉薦之恩,殿下不妨賜一封手書與我——晚生的三寸不爛之舌再加上數城之地,應可換慕流雲出兵相助,屆時殿下便可借機重掌兵權......”


    段歸沉默許久,在他心裏,其實能行的隻有一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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