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刺史慕流雲屯兵弋陽?”


    “是......臣的線報應該無誤——北周皇帝授予其專征專斷之權,如今他將揚州五萬兵馬盡數調往荊溪口駐防,恐怕來者不善啊~”狐純眉頭緊蹙,似乎頗為擔憂。


    “五萬?區區五萬兵馬有何可為!你狐純大人一家的私兵便有五萬之眾吧?況且他區區一介書生,若敢犯我疆界老夫叫他有來無迴!”中行賾撇著大嘴不屑一顧道。


    “中行大人,莫非忘了不久之前這個文弱書生輕兵定弋陽的雷霆手段?其時我大吳的上將段歸謀劃許久,卻因他而功敗垂成,這樣一個人哪會如你所想的那般好對付......”


    “狐大人,朝堂之上口若懸河我不如你,可這行軍打仗的事你就別瞎摻和了吧?段歸?黃口孺子而已——還有,若不是你自作聰明,何來今時今日這亂局......”中行賾一直對嘯月城虎視眈眈,他甚至已經想好了繼任太守的人選,可如今卻不得不將那個位置拱手與段歸的麾下,隻為了要剪除這隻雄鷹的羽翼。


    “中行大人,當日力薦翼王掛帥的可不止我一人——況且今日段歸已成籠中之獸,何來什麽亂局?”狐純卻不以為然,他總是覺得自己算無遺策,而且眼下的局勢他並未覺得有絲毫不妥。


    在他的眼裏,司徒靖不過是個會點花拳繡腿,隻擅尋章摘句的窮酸腐儒。百裏視則沒有繼承他父親的聰慧而隻繼承了那份刻在骨子裏的愚魯——這樣兩個人離開了段歸,守一城尚可,而要成就大事則萬萬不能。


    他始終將段歸認定為畢生大敵,並且將自己當做吳國的另一道架海金梁——他甚至常常滿懷憂憤地暗暗責怪上天,何以要他們彼此爭執不休。


    他覺得英雄,本該相惜才對。


    “可現在我們卻對他無可奈何!那個段歸,大婚的第二天居然就和段宣忱一起搬去了太廟!說什麽為翼王守靈!為此太子殿下還不得不一早一晚去和他們虛與委蛇,而他們隻需要每日裏呆在那兒吃吃素睡睡覺!”中行賾怒不可遏地一拳砸在了椅子的扶手上,金絲楠木的扶手當即被砸出了淺淺的凹痕。


    “國丈息怒,本宮雖貴為儲君,可也沒有那麽多金絲楠的座椅給您糟蹋啊~”段懷璋無可奈何地苦笑著,他這個嶽丈可以算得上吳國僅次於段歸的將才,可惜為人暴躁魯莽,雖然這某種意義上也可以代表勇猛,並在很久以前為他帶來了極高的威望,但這也注定了他隻能屈居於他人之下,永遠難成獨當一麵的帥才。


    一字之差,天淵之別。


    “殿下恕罪,老臣失態了......”中行賾起身略一揖手,隨後傲然地瞥了狐純一眼後隨即坐下,那舉止擺足了國丈的架子——他一向認為自己是段懷璋最堅強的支柱,因為他有十萬之眾和遍布軍中的故舊門生。而狐純如果不是因為他姐姐的關係,根本就隻是一個專門搖唇鼓舌的阿諛小人而已。


    “殿下,臣倒是有個主意——既然黎越人可以殺了翼王,為何不能進京刺殺魏王呢?”狐純的一雙眼睛此刻真的如同狡詐的狐狸一樣閃著陰險歹毒的寒光。


    “你是說......昭明?”


    “正是,陸統領精通黎越語,這容貌又恰好......,所以若是他在建康城裏拿著魏王的人頭振臂一唿,任何人都會認為這是米邱的餘黨所為~”


    狐純和段懷璋都沒在意過那張裹在厚厚繃帶下麵的臉,他們隻是賞賜了些許金銀和稀有的藥材就將此事一筆帶過,畢竟在他們眼裏,一個下人不管因為什麽毀容成這個鬼樣子,都並不值得因此付出哪怕片刻的好胃口。


    “......陸昭明,你聽懂了麽?”段懷璋對著身邊一直沉默不語的金甲武士說道。


    陸昭明一身金閃閃的大葉連環甲,腰間三尺劍腳下雲頭靴,麵罩更是由細密的金絲織就——這身打扮隻屬於太子的貼身親衛,整個東宮加上他在內也不過區區三十六人,而陸昭明已是這三十六人的統領。


    “卑職明白......可太廟四周盡是空曠之地,而且任何人進出都必經宮中五鳳樓,那裏的守衛又都是直屬於陛下的親軍——卑職倒不是怕別的,隻是擔心人多眼雜萬一有個閃失,會壞了殿下的事......”


    “嗯......言之有理,那你有什麽辦法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做成這件事麽?別說你不行,本宮可不信先登營的副統領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到~”段懷璋的臉笑盈盈地令人一見便覺得如沐春風,但偏偏和他四目相對的陸昭明卻有種不寒而栗之感。


    “卑職萬死!”陸昭明慌忙跪倒,這種時候他必須表現得惶恐不安。


    “起來~起來~本宮又沒有責怪你,過去的事就過去了——本宮求賢若渴,隻要忠心盡力,你過得就隻會比以前好,而且好得多!”


    “是,卑職定當竭力盡忠,以報殿下!”


    “那就說說你有什麽計劃吧~”


    陸昭明站起身,依舊低著頭可嘴角卻微微的上挑著——麵具似乎給了他一個隻屬於自己的世界,他忽然覺得藏在這個東西下麵他才能做迴真正的自己,才能肆無忌憚嘲笑麵前這些蠢貨。


    “迴稟殿下,卑職以為此事還需殿下出麵......後天即是翼王停靈期滿之日,按理殿下需要去守靈一夜,待次日天明再扶靈往皇陵安葬......依卑職愚見,殿下明日便該率我等親衛前往太廟——夜半時分,進鮮殿或許會意外走水,屆時殿下理應率眾人前往撲救,而此時或許就會有刺客潛伏於正殿之內,趁段歸不備將其格殺梟首......殿下和我們遠在進鮮殿,自然無論如何也懷疑不到您的頭上......隨後這刺客或許就會混在聞訊前來的宮娥太監之中就此離去也未可知......”陸昭明藏在麵前之下的臉此刻滿是猙獰狠厲,他是由衷地想要殺了段歸,因為每一次想到這個名字,他的左腕都會隱隱作痛。


    “你一個人,有把握殺得了段歸?”段懷璋有些不相信,他知道陸昭明的身手,但是更清楚段歸的本事,前者顯然要稍遜半籌。


    “殿下放心,卑職從黎越得了不少好東西,其中就包括河曼人特製的迷煙——這小小一顆爆開足以令近百人昏睡不醒,在那個幾近封閉的空間裏,必定萬無一失。”陸昭明將一顆小小的彈丸捧著遞到了段懷璋的麵前,對方細細觀察了半晌又放迴了他的手心裏。


    “......明日一早,你們三十六人便隨我往太廟祭奠翼王。”


    “卑職遵命!”


    狐純和中行賾對視一眼,隨後目光都刺向了陸昭明的後背——這條走狗文武皆不亞於他們二人,好在容貌不堪,否則有朝一日平步青雲,必然是他們的心腹大患。


    段懷璋想的卻是另一迴事,如果日後要製衡狐純與中行賾,這陸昭明倒是個不錯的選擇——隻可惜他那張臉猙獰恐怖,仕途已然就此無望了。


    ......


    次日天明,段懷璋在三十六名親衛的簇擁下穿過五鳳樓直入太廟,段歸和段宣忱叔侄倒並沒有因為他的到來而感到驚訝。


    “太子殿下到~”侍衛聲如洪鍾,可停靈的前殿偏偏許久才開門。


    “臣段歸,參加太子殿下,殿下千歲!”


    “臣,晉王段宣忱,參加太子殿下,願殿下千秋萬歲!”語帶譏諷,麵露怨怒,段宣忱到底不如段歸老練沉穩。


    按理他們隻需穿著素服即可,但兩人都是一身純白的綢緞,跟披麻戴孝也差不了許多——兩人和前幾日一樣,隻是略一揖手便分開兩旁再不說話,令段懷璋再度感到十分不快。


    段歸一臉哀戚之色,而段宣忱的眉宇間更多的卻是憤怒——他的目光好似兩道寒鋒直刺向段懷璋,恨不得將其淩遲活剮。


    “皇叔,十四弟,辛苦你們了~”


    “不辛苦,太子殿下勞心勞力,比我們可辛苦百倍——九哥泉下有知,一定會感念太子恩德!”段宣忱言語之間顯然已經不將他視作同胞兄弟,而是害死段之泓的仇人。


    “說那些幹什麽......我等兄弟乃是至親骨肉,若非國事纏身,我該來和你們一起陪著之泓的......”說話間段懷璋居然眼圈漸犯了紅潤,不知是幾分真情幾分假意,“你們去歇歇吧,今天我來守著,明日我們一起送之泓上路......”


    “不必了!太子去歇息就好,您能屈尊垂顧已經對得起我們兄弟的情分了!”段歸一直用眼神勸阻卻全然無用,段宣忱到底年紀尚小,麵對著連自己兄弟都能痛下殺手的段懷璋他怎麽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若非沒有實據,或許他早就和眼前之人拚命了也說不定。


    “太子殿下請~”段歸並不多說什麽,在他看來段之泓的死與這個人脫不了關係,但與自己又何嚐無關?所以他隻能伸手請段懷璋更衣祭奠,卻做不到像段宣忱一樣厲色疾言。


    隨後三人再無隻言片語,段宣忱不想和段懷璋說哪怕半個字,故而隻是一個人坐在蒲團上不停地往火盆裏扔著元寶蠟燭;段歸心情複雜,除了自責和悲慟之外,他更是暗中警惕著段懷璋的一舉一動;而段懷璋卻和段宣忱一樣隻顧祭奠,卻是坐在另一邊的蒲團上低頭背對著兩人,不知是怎樣一副表情。


    從旭日初升到曉月如鉤,整整一天的光陰就在寂然無聲之中流逝,即便是宮人傳膳,也不過是簡單的一個請字之後便再無其他。


    時近三更,殿內燈火通明,殿外隻剩風聲啜泣,忽然一陣急急忙忙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接著門外傳來一個驚魂未定的聲音,“啟稟太子殿下,進鮮殿走水了!”


    “皇叔,十四弟,你們守好之泓,別驚了他——外麵一切有我!”段懷璋聞聽此言急急起身往門外就走。


    “太子殿下請便,我等在此靜候佳音~”段宣忱眼皮都沒有抬一下,隻顧往火盆裏撒著祭品。


    段懷璋卻從他的話裏聽出了一絲戲謔。


    出得前殿,他不禁麵露異色——難道,他已經知道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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