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何人,報上名來!”


    “東宮六品侍衛謝晨夕......”


    段之泓聽從了司徒靖的建議,正襟危坐於堂上盡可能兇神惡煞一般,試圖讓這個略顯膽怯的賭徒望而生畏。可卻沒想到第一句話出口,對方就自己先撂了底,而且那神色頗有些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意思,這讓一旁聆審的司徒靖都頗感意外。


    “......日前城中三名龍驤武卒被殺,是否你所為?”


    “正是卑職,但實非出於本意,全因上命所差蓋不由己——況且卑職所殺一者酒後逞兇欲奸汙民女,二者欺壓良善搶奪民財,其三倒賣軍械中飽私囊,無一不是可殺之人,所以......”說到這裏謝晨夕嘿嘿一笑,原本微彎的腰又挺直了幾分——這也是他提前就預留的後手,一旦時不我與成了階下囚,也可憑此減輕些許的罪責。


    “趙將軍,他所言是否屬實?”


    “迴稟大將軍,此人所言不差,那三人乃是配軍,以往便是劣跡斑斑......”趙儼有些惱恨地盯著謝晨夕,原本他沒想到這一層,可如今一看這廝顯然是刻意為之想要逃脫罪責。


    “......哦,這麽說來,你倒是行俠仗義為國鋤奸了?”段之泓冷笑,刻意裝出三分慍怒沉聲問道。


    “嘿嘿嘿~迴稟大將軍,卑職不敢居功,俗話說食君之祿擔君之憂,身為東宮的人自然要聽命行事,不過卑職也明白何謂家國天下,斷不敢以私害公,無非是身處波濤洶湧之間,不得已左右逢源罷了......”說著他又擺出了一臉的苦相,那意思顯然是說自己不過是底下辦事的,而且頗有忠義之心,你們若真有本事,就去抓那首惡元兇繩之以法。


    “這麽說,是太子命你和陸昭明、夏子雄三人潛伏於南征軍中伺機行刺?那你們和狐康、中行堯二人是什麽關係?”段之泓有意將罪責歸咎於太子,誰知這話一出口謝晨夕卻是連連地擺手。


    “不不不,大將軍誤會了,卑職等三人隻是受命監視狐康和中行堯二人而已,太子並未明言但我估計他早對此二賊有所懷疑,可他們似乎對我們的身份早有察覺,故此一直以來對我等頗為疏遠,以致事發當夜卑職才知悉內情......至於行刺更是無從談起,陸昭明吩咐卑職於城中暗殺龍驤武卒時隻說是棄卒保車引蛇出洞,其他的卑職一概不知啊......”謝晨夕的話中雖然漏洞百出,但身為一個聽命行事不知內情的下屬,這番說辭卻是恰到好處。


    “不知?那你為何要星夜逃營?!”段之泓一拍幾案,抽刀直指謝晨夕。


    “大將軍恕罪!卑職對那陸昭明的動機早有懷疑,可離京時太子命他轄製我二人,卑職也實在無可奈何......得知他和夏子雄斃命,卑職怕受他們連累,這才打算連夜逃離......”


    “好,對答如流,想必嚴刑逼供也不會有更多的收獲了,對麽?”


    “大將軍明鑒!卑職實在是已經將所知一切都和盤托出!若是大將軍執意屈打成招,卑職倒是無妨......可太子那邊,怕是會借題發揮吧?”謝晨夕一聽要用刑,當即驚慌失措地叩頭不止,可言語間卻似乎在提醒段之泓不要逼人太甚,否則他隻要活著就會是個禍患。


    這幾乎是在威脅,但若是真的一刀砍了他,卻無異於和段懷璋徹底翻臉——司徒靖略微搖搖頭,意思顯然是要段之泓忍。


    他饒有興致地看著堂下雙漆跪地磕頭如搗蒜一般的謝晨夕,良久之後才又對著段之泓點了點頭,段之泓當即會意然後收刀入鞘,隨即坐迴了自己的位子上。


    “你當真對內情一無所知?”


    “如有半點虛言,甘願萬箭穿心!”


    “既如此——趙將軍,他雖然弑殺武卒有罪,但其一不明真相受人唆擺,第二所殺皆是該當軍法的害群之馬,所以本將覺得死罪可免,將軍意下如何?”段之泓用的是商量而非命令的語氣,雖然依舊麵沉似水,但對趙儼的敬重之情溢於言表。


    “一切聽憑大將軍處置——謝晨夕,還不謝過大將軍!”


    “謝大將軍不殺之恩~謝大將軍不殺之恩~”


    “別急著謝恩,死罪雖免,活罪難逃——來人,將謝晨夕拉下去脊仗三十!”段之泓當然不會就這麽放過他,如果不施以適當的懲戒,那麽且不說軍心是否會動蕩,眼前這個趙儼也難免會生出兔死狐悲之感,現在他要的是收買人心,當然不能讓將士們覺得他是個靠不住的草包。


    三十脊仗的懲罰剛剛好,足夠他十天半個月下不了床,也絕不至於會要了這個一流高手的命。


    “謝大將軍!謝右將軍!”謝晨夕聽到受刑竟然麵露喜色,臨走前還不望對著兩人重重磕了兩個頭,因為他明白這三十脊仗意味著一筆勾銷,他又可以過他的逍遙日子了。


    “司徒先生,為什麽要留著此人?”謝晨夕被帶出去行刑之後,段之泓才麵帶疑惑地問道。


    “橫山王明鑒,如今陸昭明生死不明,城中若是徹底沒有了太子的耳目,他必定會設法再安排新的暗探潛伏在冊,到時敵暗我明一切又要重頭再來——我觀此人並不像忠貞不二之輩,而且似乎胸無大誌......所以隻要許以小利,他未必不可以是我們探聽太子一黨動向的耳目,而且我相信隻要不逼他置身於險地,此人必定欣然從命。”司徒靖說完,有端起自己的那隻隨身水袋猛灌了兩口,那裏麵是祁玦以龍血竭配製的藥茶,平日可以代水飲用,對他的身體恢複大有裨益。


    “先生果然高見,盡除餓狼何如化狼為犬,受教~受教~”段之泓起身拱手深施一禮,一派禮賢下士的氣度讓司徒靖不得不趕忙起身還禮——自從狐康、中行堯之亂後,段之泓成熟了許多,旁人也許看不透但司徒靖很明白,這就是所謂的王者氣度。


    可惜,段之泓卻並不是他選擇的明主,他選擇的明主此刻正在城外和寧緗郡主膩在一起,每日接受著舍龍人的感激涕零。


    “對了橫山王,狐康作亂的消息,是否已經奏報了朝廷?”


    “事後我和趙將軍已經聯名上疏,算起來這幾天怎麽也該有消息了——怎麽,司徒先生覺得有什麽不妥麽?”


    “哦,不不不,此等大事盡速通報方不會落人話柄,我隻是好奇,如今這大軍盡歸殿下,太子那邊會作何應對......”司徒靖欲言又止,笑了笑再灌下一口藥茶——這東西乍喝也許不慣,但多喝幾口反而會品出一種別樣的滋味,比茶醇厚,比酒柔和。


    段之泓看到他胸有成竹的樣子,立刻就明白了他想要做什麽,隨即笑道,“先生的意思,是利用這謝晨夕向太子通報陸昭明之死?”


    “不僅如此,還要他向太子稟明陸昭明和夏子雄是行刺未遂,這樣一來無非是兩個結果——其一,太子派遣其他人來替換這二人,但是也必定會要謝晨夕協助;其二,以謝晨夕取代陸昭明,這樣太子的一舉一動更是在我們掌握之中。”


    “可陸昭明是被黎越人救走了,他如果還活著......”


    “那不是更好,他若是投靠米邱就必定需要一份進身之禮,可嘯月城中他還有誰可以依靠?如此黎越人的每一步我們都可以早著先機,他們的任何行動都躲不開我們的眼睛,從此以後可以兵來將擋水來土屯,雖說不上高枕無憂,也至少不用睜一隻眼睡覺了!”


    “那我現在,是不是該下令停止行刑?”段之泓冰冷的臉色很快緩和,終於重現了久違的笑意。


    “不礙事,不礙事,三十脊仗打不死他——何況不打個半死,他豈不覺得你橫山王好糊弄?”司徒靖迴以一個諱莫如深的微笑,顯然他更支持對這個八麵玲瓏的家夥小懲大誡。


    “報~朝廷特使已到城北十裏外!”


    “哼哼,真是經不起念叨啊——趙將軍,勞駕你在此留守籌備宴席,本將和司徒先生得出城迎候了~”段之泓一邊搖頭一邊往大堂外走去——建康的這些太監們譜大得驚人,若是平時他一定不會在這些奴才麵前展現出絲毫的禮數,可現在他覺得應該為了那些對著他山唿萬歲的人適當地忍讓。


    大戰在即,嘯月城已經不起任何的動蕩。


    兩人帶了二十親隨策馬出城,一路上的百姓無不對段之泓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在這些百姓眼中,段之泓是青天大老爺,更是運籌帷幄的百戰之將,同時愛民如子,大軍到來之日起除了天殺的狐康和中行堯叛亂竟不曾入城半步,簡直堪稱秋毫無犯的楷模。


    “橫山王~”


    “是橫山王千歲~”


    “橫山王萬歲!”


    隻差一場勝利,隻要平定了瀚海的五部叛賊,他就可以還黎越百姓以太平,然後,他就可以意氣風發地迴去那個根本沒人會在乎他死活的建康皇都......


    “橫山王,來得好快呀~咱家,才區區等了......嗯~半個時辰而已~”傳旨的太監話說的陰陽怪氣,顯然並不把他這個郡王放在眼裏。


    “公公見諒,本將軍務繁忙一時分身乏術,城內已經備了酒宴,為公公接風洗塵。”段之泓依舊裝不出別人一樣的謙恭討好,隻是在馬上施了個軍禮,權且算是給了他麵子。


    “哼!”傳旨的太監冷哼一聲,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竟然催馬上前,趕在段之泓麵前入了城。


    “止步!”守城的士兵長矛交叉,怒視著一馬當先的太監。


    “你們這些臭當兵的,你們知道我是誰麽!”太監怒不可遏,這簡直是公然藐視他這個五品的大內副統領太監。


    守城兵卒仿佛聽不見他尖利的公鴨嗓,隻是一臉嚴肅地對馬上的段之泓行過軍禮。


    “恭請撫遠大將軍入城!”


    “恭請撫遠大將軍入城!”


    “恭請撫遠大將軍入城!”


    山唿海嘯一般的聲音從幾百張嘴裏吼出來,嚇得傳旨太監幾乎從馬上跌下來。


    民心可畏,軍心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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