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洋加快了腳步,把這一切拋在身後。他繼續走,沉默著,一言不發的行走。直到夜幕降臨,直到燈火闌珊,直到四周漸漸荒蕪。


    “韓洋。”靈羽終於開口,伸手搭住他的肩膀。韓洋停了下來,眼神迴望,帶著茫然的神色。


    “振作一點!”靈羽皺眉。


    韓洋深深吸了口氣。這裏是城市的一角,政績工程的犧牲品。幾棟沒人敢接手的爛尾樓趴在那裏,頭上露出一根根猙獰的鋼筋,向著天空呲牙。


    “好久沒來了。”韓洋喃喃自語。


    “我真想罵你一頓!”靈羽說。


    “隨便。”韓洋說著,走向荒棄的工地。他跳上地基,毫不顧忌的坐在一塊預製板上。雙腳搖晃著,看上去很自在。


    “真幼稚!”靈羽嗤笑。


    “小時候來過,現在居然還這樣,得有十年了吧?”韓洋仰頭看天。但天空陰霾,和當年不一樣了。你說,禦靈師是不是都會很孤獨。”


    “你到底想說什麽啊?”靈羽有些煩躁,她最不喜歡猜謎遊戲。靈犀皺皺眉,似乎在努力消化這段話的意思。大約過了半分鍾,她慢慢說:“可能是時代的問題吧?那時候,找一個禦靈師可不容易。別說禦靈師了,就算找個普通人都是大海撈針。可現在呢?人更多了,但都被網住了。不是有種說法麽,通過五個人就能聯係到世界上任何一個人。人和人之間太近了。”


    “確實是這樣。”韓洋有些詫異,沒想到靈羽也能說出這樣一段富有哲理的話。他又問:“那該怎麽解決呢?”


    韓洋說完,陷入了沉思。他參考著自己認識的禦靈師,趙長安單身,似乎愛上了自己的器靈。淩雲……就憑那殺馬特的打扮,估計得單身一輩子。


    難道禦靈師都是注定孤獨一生?


    “瞎想什麽呢?你找個女禦靈師不就成了?”靈羽無所謂的說,然後突發奇想:“要不,你學學趙長安?”


    韓洋瞪著她。靈羽的一雙眸子如此閃亮。


    啪一聲,韓洋跳下了預製板。


    “幹嘛去?”靈羽皺眉。


    “迴家!”韓洋頭也不迴的說。


    淩晨兩點鍾。韓洋迴到了自己的那個小院。盡管隻隔了一天,他卻有一種古怪的陌生感,似乎這地方已經很久沒來了。


    韓洋在院外怔怔看了很久。心中歎息:是該離開了。


    他在這裏住了十幾年。一草一木都有感情。可惜的是,已經不再安全。繼續住下去,等於是對敵人的一種邀請。


    必須找一個沒人知道的住址,在這座城市裏深潛。


    韓洋不確定,這能不能躲開趙長安。也許遠離這座城市可以更好的躲避,但他不敢嚐試。因為必要時,他還能借助警察或者天工會的力量。可一旦到了外地,將是真正的孤立無援。


    是的。盡管拒絕了淩雲的邀請,但韓洋從沒放棄過這個助力。


    韓洋走進院子,推開房門。陡然,房間的燈亮了起來。有那麽一瞬間,韓洋隻看到白茫茫一片亮光。


    “誰?”韓洋後撤一步。靈犀則跨步上前,擋在他前麵。


    隨著哐啷哐啷的聲音,一個人影慢慢出現。韓洋眯了眯眼睛,終於看清了對方——是淩雲。


    “怎麽是你?”韓洋鬆了口氣。


    “你盼著是誰?趙長安?”淩雲斜著眼睛,“你們兩個又有密謀了?”


    韓洋搖搖頭,徑直走進屋內。他進入書房,開始整理要帶走的書籍。一摞摞書搬下來,揚塵在空氣中飄蕩。


    靈羽揮揮手,有些厭棄的站遠了一點。


    “你到底聽沒聽我說話?”淩雲搖著輪椅跟過來,然後瞪大眼睛,“你幹嘛這是?要搬家?”


    韓洋抖了抖書上的塵土,嗆得淩雲一陣咳嗽。韓洋不緊不慢的將這些書籍打包,頭也不抬的說:“廢話。”


    “什麽叫廢話?喂!你幹嘛搬家啊!因為看見我了?”淩雲問。


    “多動動腦子,少化點兒妝。”韓洋說。


    淩雲的臉色慘白,不是因為這句話。他化了哥特死亡妝,灰色唇膏,黑眼圈,白粉底,一副馬上就進棺材的模樣。


    “完全沒關係好嗎!”淩雲怒道:“你不毒舌就不會說話?”


    “那得看跟誰。”


    韓洋收拾得差不多了。除了這些書,他沒什麽要帶的。


    “走了。”韓洋把書扛起來,向外走去。靈羽跟在後麵,一句話也沒說。


    “我去——你們倆等等!”淩雲哐啷哐啷的追上來,氣急敗壞的嚷嚷:“打算欺負殘疾人是嗎?”


    “你什麽時候能好?”


    “幹嘛?”


    “隨便問問。”韓洋沒再理會,扛著書出了院子。站在淩晨的公路旁,一片寂靜,沒有任何車輛。


    “你不會打算扛著這捆書搞徒步穿越吧?”淩雲搖著輪椅追上來,看著他:“去哪兒?我送你。”


    “你有車?”


    “當然。”


    “你能開車?”


    “靠……”


    淩雲確實有車,也確實能開車。他已經恢複的差不多了。


    淩雲在駕駛室坐定。韓洋把輪椅和書都扔到了後備箱裏。靈羽和韓洋都坐在後麵,不約而同的閉目養神。發動機轉動,汽車徐徐前行。


    “你不覺得我這死亡哥特妝和輪椅很配嗎?”淩雲轉過臉。


    “明白了。”


    “什麽?”


    “我想起魯迅先生對舊文人的一種說法。”韓洋說,“‘秋天薄暮,吐半口血,兩個侍兒扶著,懨懨的到階前去看秋海棠’。”


    “聽不懂。”淩雲茫然。


    “沒關係,知道是罵你就行了。”韓洋很體貼的安慰。


    “我現在能揍你一頓麽?”淩雲特誠懇地問。


    “不能。”靈羽替韓洋迴答。


    “為什麽?”


    “現在你打不過。”靈羽說,“等傷好了再說吧。”


    ——淩雲頓時萎了。


    倍受打擊的淩雲開始認真開車,並且沉默了十分鍾以示抗議。但他也隻能堅持十分鍾,一個無法迴避的問題迫使他再次開口。


    “我說,你們去哪兒?”


    是啊,去哪兒?韓洋略感茫然。他看著窗外。已經接近繁華地帶,間或出現的霓虹燈光從窗外閃過,映得麵孔忽明忽暗。


    “找個住的地方。”片刻後,他迴答。


    “我能幫你。”淩雲說,“我有警方的路子,保證又快又保密。”


    韓洋不置可否,反問:“你們天工會和警方什麽關係?誰聽誰的?”


    “誰都不聽誰的。關係嘛,說互相利用不太準確,算是有限度合作吧。部分資源共享。”淩雲問:“你以為我算政府的人?”


    “不太像。”


    “政府和天工會之間,互相都防著呢。”淩雲歎氣:“你說這世上的事兒,怎麽都那麽累呢!”


    “累點兒好,免得被買了還幫人數錢。”


    “說你自己呢吧?”


    韓洋沉默下去。過了一會兒,開口說:“幫我找個房吧。別通過警方,有沒有你自己的關係?”


    “當然有。咱這就去!”


    頭一次在言語上占到便宜的淩雲心懷大暢,傷口不疼了,開車都充滿了勁頭兒。二十分鍾後,他們來到城市偏南的一個高檔小區。遠遠能看到路燈下麵,那一抹地中海風格的淺藍色圍牆。


    “海藍小區?”韓洋知道這裏,看了一眼江河,“地方不錯啊。”


    “你也不瞧瞧是誰!”淩雲嘚瑟著,把車開進去。


    汽車駛入地下車庫。淩雲單手擺弄方向盤,遊刃有餘的一陣盤繞,將車停入地下三層。技術很不錯。但憑禦靈師的身體素質,沒有技術不好的。這種沒價值的顯擺在韓洋看來毫無意義,但淩雲幹得興高采烈。


    停好車,上了輪椅。三人通過電梯直上十三層——真是個好數字。


    十三層隻有兩戶人家。淩雲用密碼打開了其中一間。開燈一瞧,韓洋表示十分滿意。四室兩廳兩衛的格局,典雅低調的裝修,都顯示了原主人……等等!


    韓洋瞥到了一個半開門的衣櫃。裏麵掛著一件件服飾:鎖鏈皮衣,破洞牛仔褲,華而不實的閃亮腰帶……


    韓洋轉頭盯著淩雲。


    “你不會想告訴我……你住這裏吧?”他問。


    “廢話!”


    “那你什麽時候搬走?”


    “我為什麽要搬?”


    “你有毛病?”韓洋瞅著他,“我和靈羽,還有你住一起?”


    “好像是不太合適……”淩雲反應過來,“不好意思,我總忘了這茬兒。”


    “習慣了一個人?”靈羽突然說。


    淩雲呆呆地看著靈羽。他一直以為韓洋是毒舌中的典範,沒想到這個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姑娘,居然更勝一籌——簡直是一擊致命。


    一段歌詞迴蕩在淩雲腦中:你好毒你好毒你好毒毒毒毒毒……


    “你為什麽想讓韓洋和你一起住?”


    淩雲癱軟在輪椅上。過了片刻,他用盡全身的力氣,說出了一串密碼。然後交代:“對門……對門的那套房也能住……”


    韓洋和靈羽對視一眼,更加疑惑。異口同聲的問:“你為什麽不早說?”


    淩雲覺得自己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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