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天,宮裏傳出消息,懿貴人生下一位公主,母女平安。


    二皇子隱隱有些失望,不過反過來想一想,少了一位競爭對手,也不是壞事。而懿貴人看得很開,她反而有種石頭落地的感覺,脫離了是非圈,可以平靜地觀望這個舞台。從此,她就是一個看戲的人,而非演戲的人了。


    輔仁帝倒是很開心,他隻有一位和順公主,中年得女,老懷大慰。於是一係列賞賜跟著下來,並賜名為旻陽公主,同時封懿貴人為懿嬪。


    顧韜晦也很忙,陛下開心,更加不敢出任何紕漏。


    二皇子府上,吏部尚書任皞與二皇子李恭商議著最近的局勢。


    二皇子眉頭微皺,歎息一聲:“人算不如天算,我們謀劃這麽多,結果還是功虧一簣。”


    任皞睃了一眼,說:“不要這麽沉不住氣,此事未見得是壞事,而懿嬪得寵,將來對你的助益也可能會更多。”


    二皇子勉強平複了一下心緒,迴道:“事已至此,無話可說。老師不如我們一起籌劃接下來要做的事吧。”


    任皞淡淡地說:“蟄伏了那麽久,也是該活動活動身子了。前天利州洪災,災情比較嚴重,我估計陛下傾向於派一位皇子過去賑災,不如我們把這個活接過來。”


    二皇子不解地問:“遠離京都政治中心,不怕被其它幾位借勢上位嗎?”


    任皞搖頭,說:“沒那麽快,也沒那麽容易。現在,反而是積累一些政績在手中更有說服力。簡在帝心,你做的一切事務陛下都看在眼裏,不會荒廢。而且,比平平淡淡待在京都,外出更容易展示你的能力,而皇子除了品性之外,治國能力也是一個重要的指標。”


    二皇子恭聲答道:“學生懂了,如果這個差事能夠拿到手,定不負父皇委托。”


    任皞叮囑道:“如果成行,一定要注意路上的動靜,一切小心,不要中了別人的暗箭。外地不比京都,什麽妖魔鬼怪都好安排。”


    二皇子不解地問:“難道其他人還會有什麽小動作不成?”


    任皞說:“小心駛得萬看船。”


    二皇子答應了,任皞又問:“宮裏的顧尚食,現在跟你的關係怎麽樣?”


    二皇子說:“上次在晴明河上共醉,也算是有了一些交情。後來也通過母妃對他示好,他也沒有推拒,所以香火情仍在。”


    任皞點頭,讚許道:“那就好,這個人不簡單,日後會有大用,關係一定不能斷。你進宮一趟,這次懿貴人升級為嬪,應歸於景昳宮,你跟你母妃說,讓她利用懿嬪之便,拉近與顧尚食的關係,我自有道理。”


    二皇子答應了,說:“我今天就遞書到宮裏,有段時間沒見母妃了,甚是掛念。”


    淑妃最近睡眠不足,血氣虧損,用過早膳之後,就有些昏昏欲睡,但覺得不利於養生,遂讓留嵐拿出一幅未完成的繡件,商量著怎麽重新設計圖案。


    淑妃說:“這幅屏風,我也繡了很長的時間了,但總是不很滿意,所以竟沒有完成它。想來耽擱得有四五年了吧?”


    留嵐說:“娘娘好記性,有四年多時間了,當時娘娘還說等想好了構圖再重新來繡,沒曾想一擱就擱了那麽長時間。”


    淑妃笑了笑,說:“我最近倒有些新的想法,本想重新繡一幅畫屏,但突然想到還有這樣一幅半成品,不如把它完工吧,老擱著也不是個事。”


    留嵐笑道:“娘娘眼光高,依我們看,這幅已經是登峰造極了,娘娘還不滿意。”


    淑妃說:“也許正是起得高了,有點難以為繼,才會半途而廢。”


    這幅繡品是魚戲牡丹圖,但是隻完成了牡丹部分,而魚的部分則空在那裏。淑妃看了半晌,幽幽一歎,道:“錦鯉老是令我傷神,不如換個動物吧,你覺得狸貓怎麽樣?”


    留嵐抿嘴一笑,說:“我覺得好,最好是狸貓滾繡球,一動一靜,畫麵會很好看。”


    淑妃來了興致,又說:“那就這麽定了。說起動物,以前的徐晴妤是把好手,我這裏剛好還有一幅她和官氏合繡的仕女鬥貓圖,找出來我借鑒一下。”


    留嵐答應下來,還沒來得及去找,就聽得外麵傳話,說二皇子過來給娘娘請安。


    說著二皇子就大步走了進來,剛好看見還沒來得及收起來的繡品,就笑道:“給母妃請安!母妃好興致,這是要動針嗎?”


    淑妃笑著看了一眼李恭,答道:“隻是閑來無事,把以前未繡完的物件拿出來看看,是不是要重新起針。”


    二皇子說:“母妃既然無聊,何不去饗寧宮走走?”


    淑妃頗有深意地看了二皇子一眼,問道:“恭兒此次進宮,就是想讓為娘去看看懿嬪?”


    二皇子說:“什麽都瞞不住母妃,這隻是其一。昨兒我跟任大人商討局勢,老師特意叮囑說懿嬪新近得女,聖心大慰,加上她隸屬於景昳宮,母妃正好多多關心和施恩於她。而且,禦膳房顧尚食最近頻繁進出饗寧宮,也想讓母妃多親近於他,留一份香火情。”


    淑妃淡淡地說:“知道了。懿嬪那裏,我倒是每日都有打發人去探望,既然你這樣說,我正好需要多動一下,待會我就過去一趟。最好能夠遇到顧尚食,也可跟他說會閑話。”


    二皇子施了一禮,直起身來說道:“母妃心思玲瓏,領會了老師的意圖,倒省了我解釋的工夫。這顧尚食,老師說,需要多加籠絡,這次剛好有懿嬪這個機會,可以做得不動聲色。以後也需要多多尋找這樣的機會,目的隻有一個,讓他承我們景昳宮的一份人情。”


    淑妃想了一下,才說:“以我對顧尚食的了解,他這人分寸把握極好,在宮裏這麽多年,能夠深得陛下的賞識以及各宮的喜歡,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要想拉近與他的關係,恐怕很難,我盡量吧。”


    二皇子笑迴道:“也沒有那麽功利,隻是結一份善緣,母妃不要有壓力。”


    淑妃於是說:“那我知道了,我會安排的。”


    二皇子又問:“不知父皇對這位新誕的公主,是個什麽態度?還是像表麵顯露出來的高興嗎?”


    淑妃說:“是真的開心,而且據我觀察,是作為一個父親喜得幼女的開心,但這份開心能夠持續多久,這還要看未來的發展。至少目前,陛下沒有別的心思。”


    二皇子說:“那兒子明白了,有這份開心在,景昳宮想來也會在父皇心目中有些許份量。”


    淑妃淡淡地說:“陛下對景昳宮的情意,說深也深,說淺也淺,我們不要患得患失就好了。說起來,最近你父皇對你有沒有什麽安排?”


    二皇子說:“老師希望父皇能夠把利州賑災的差事派給我。”


    淑妃點點頭,道:“任尚書看得遠,他把你教得很好,有他在,我對你倒是很放心。”


    二皇子說:“不給母妃添亂,就是兒子的一片孝心了。”


    淑妃麵上浮現出笑意,時間仿佛在此凝固了。


    二皇子告辭之後,淑妃對留嵐說:“擺駕饗寧宮,我去看看懿嬪和她的孩子。”


    留嵐問:“不看仕女鬥貓圖了?”


    淑妃說:“現在沒心情了,剛好出去散散心。繡品你先找出來,明兒個再參詳。”


    淑妃到了饗寧宮的時候,剛好孝端皇後也在那裏,正在吩咐顧韜晦一些注意事項,顧韜晦正連連點頭答應。


    淑妃笑道:“我來得不巧了,皇後是在安排懿嬪的飲食起居嗎?”


    皇後笑道:“哀家心念公主,過來看看,正好顧尚食也在此,就隨口吩咐幾句。妹妹也是過來看小公主的嗎?”


    淑妃笑道:“說起來,旻陽公主也是我們景昳宮的人,她的事我會更加小心。今天暑熱異常,想過來看看有沒有捂著公主。”


    懿嬪過來給淑妃行了禮,然後從奶娘手上接過小公主,抱給淑妃看,說:“剛吃完奶,正睡著呢。”


    淑妃靠近看了看,說:“這塊皮膚怎麽迴事?是有點起疹子嗎?”


    懿嬪說:“皇後娘娘正說這事呢,太醫已經來看過了,說沒有大礙,隻是讓顧尚食調理一下奶娘的飲食,以免飲食中帶燥熱之物。”


    淑妃看向顧韜晦,顧低頭迴稟道:“稟淑妃娘娘,微臣下來會將饗寧宮的膳食統一做一個調整,以抵禦三伏天的侵害。”


    淑妃點點頭,轉向皇後,說道:“讓姐姐費心了,妹妹會盯著這裏,務必讓小公主平安無恙。”


    皇後點點頭,說:“顧尚食一向穩妥,哀家並不擔心。倒是懿嬪,剛出月子,還是盡量少動為宜。”


    懿嬪福了一福:“謝謝皇後娘娘關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皇後對眾人說:“那我就不多待了,我那宮裏,還有一個五皇子呢。擺駕迴宮。”


    皇後剛離開,淑妃就對顧韜晦說:“顧尚食,饗寧宮的膳食,要拜托你多費心了。你放心,你的付出,我會放在心上的。”


    這番話有點不像是淑妃娘娘的口吻,顧韜晦心中一動,但來不及細想,隻是低頭謙虛道:“這是臣的本分,公主降生於一年中最熱的時間,臣會小心看護的,不負娘娘委托。”


    淑妃又看向懿嬪,這一看不打緊,才發現懿嬪居然又穿的是上次見過的那一身鵝黃鮫綃紗,看來她是真心喜歡這身衣服。淑妃陡然間覺得有些刺眼,不欲多留,遂突兀地說:“公主尚幼,需要多休息,我也不打攪了,明兒個我再來看她,懿嬪你也多注意身子,女人月子裏的病會影響一輩子的。”


    說完也沒等他們迴話,就拉著留嵐離開了饗寧宮,感覺像是落荒而逃。


    仲青在後麵接嘴:“淑妃娘娘這是怎麽了,我剛才感覺到她的靈魂不穩,這是看見了什麽不該看見的東西嗎?”


    顧韜晦四處望了望,也沒發現什麽異常,就說:“不管她,以後或許會水落石出。”


    晚上,淑妃一個人躺床上想心事,留嵐看她半天也沒有要睡的意思,就站在床邊界陪她聊天。


    淑妃怔怔地問留嵐:“你跟著我,大概有多少時間了?”


    留嵐說:“奴婢自小服侍娘娘,如今已有十二個年頭了。”


    淑妃說:“那還是太小,對過去的事情一無所知吧。”


    留嵐迴答說:“不知娘娘說的是過去的什麽事?凡奴婢經手過的,一直都記著。”


    淑妃就沉默不語,氣氛顯得有些壓抑。


    留嵐不知所措,隻好勸慰道:“娘娘也不要想太多,俗話說,這鬱氣傷肝,思慮太過,不僅於事無補,還傷身體。娘娘金枝玉葉,要善加養護才是。”


    淑妃半晌不語,突然來了句:“這身體也不是我的,傷就傷了吧。”


    留嵐嚇了一跳,不知道該怎麽接話,隻好說:“娘娘還不想睡嗎?要我點一爐安神香嗎?”


    淑妃搖搖頭,說:“你下去吧,我就是有點累了。”


    留嵐收拾寢具,躬身退下。


    淑妃腦中一幅接著一幅的畫麵閃過,每一幅都有著一個年輕男人濕潤的笑容,在四月的黃昏中,他捧著一瓶花,遞給淑妃,說道:“昕瑜,宮裏的牡丹開了,這是我親自采的,你看插得好不好。”


    一會兒,那個年輕的男人又拿著一匹鵝黃色的鮫綃紗遞過來:“昕瑜,這是蘇臘國進貢的鮫綃紗,夏天上身清涼無汗,你拿去做身紗裙,一定很好看。”


    又忽然,還是那個人,拿著一支釣杆,一根細長的釣絲盡頭,是一隻還在蹦達的鯉魚,他說:“昕瑜,你看,這是我剛釣上來的一尾錦鯉,你拿去你們家,做一道紅燒鯉魚怎麽樣?”


    然後,她聽見自己的聲音,仿佛來自於另一個世界:“太子哥哥,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你會一輩子都對我這麽好嗎?”


    還有這樣的話:“太子哥哥,這是我祖母留給我的一塊羊脂玉,祖母說,這是她祖上傳下來的,可以避邪。你拿去讓宮女給你在中間的孔處穿根紅線,掛在脖子上,任何情況下,都不要離開身體,它是你的另一條命。”


    一會兒,那個男人血淋淋地站在她麵前說:“昕瑜,我聽你的話,死了都帶著這塊玉,隻是,我的命先去了,這塊玉留給你。你把它當成我的替身帶在身邊,我不能陪你到老了。”


    這時,淑妃的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塊羊脂玉,那是一隻玉麒麟,雕得栩栩如生。可能是長期摩挲的原因,此玉透著一股溫和幽晦的光澤。一根紅絲線穿身而過,淑妃把玉放在燈光下察看,玉身近乎透明,像是有一個人在微笑地看著她。


    淑妃喃喃自語:“太子哥哥,你知不知道,每一年牡丹盛開的四月,我都會插一瓶鵝黃和魏紫,在誰也不能進來的靜室中,讓這瓶花慢慢凋殘。


    “太子哥哥,我那套鮫綃紗做成的裙褔,就再沒有穿上身過,但它一直在我的箱櫥中伴著我,沒有誰知道,連蟲子都不會去叮蛀它。


    “太子哥哥,我也愛在湖邊釣魚,但從來沒有釣上來過一條,因為我的釣鉤是直的,那些錦鯉,就讓它們自由地覓食嬉戲吧,它們從此再沒有被餌鉤住的危險。


    “可是,你要怎樣才會原諒我呢?我不怕鬼,我願意你夜夜都來夢裏會我,哪怕打我罵我憐我傷我都行,但是,你怎麽那麽狠心,從來不曾入我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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