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迴府的路上,顧韜晦跟仲青意識裏在交流。仲青說:“狤肉過敏的情況不多,因為說穿了就是一個類似猿猴的東西。我覺得海鮮過敏的可能性比較大。”


    顧韜晦沉吟著想:“其它肉類和野菜也要查一下,這場宴席用的野物比較多,都有可能是過敏源頭,明天我把剩餘的食材挨個檢查一遍。”


    第二天一早,顧韜晦就吩咐下去把昨天的食材挨個擄一遍。


    果然就找到了症結所在。似乎出在了螺肉上麵。


    有一道涼菜是香椿拌螺,用的是普通的花螺,但裏麵混入了一種名為五更螺的品種。五更螺的外形跟花螺近似,甚至不太分辨得出來。他們倆唯一的區別就在於采集難度。花螺直接在淺海礁石上撿拾就可以了,但這種采集不會有五更螺。


    五更螺的生活習性跟它的名字很貼切,就是五更才會出現,平時這種螺所呆的地方一般是水下,旁邊幾乎沒有別的螺或貝類,它隻在五更時分會冒出水麵,在礁石上來吐納一下腸胃,一般趕海人就在這個時辰候在那裏采集。


    但五更螺味道並不特別,甚至比起花螺在鮮美程度上還要遜色不少。而趕海人要守很長的時間才逮得到這種螺,且這個海域隻有這種螺生活,所以一般人不會特地來抓這種螺。簡而言之,難抓,耗時,不太劃算。


    雖然食材中用得少,但有藥用價值,這種螺清脾利肝,化痰軟堅,但不宜多用,因為在中醫理論裏,五更螺宜引發過敏,可能是它的蛋白質比較特殊吧。


    花螺則是普通食材,沒什麽禁忌。


    為保險起見,顧韜晦還是把五更螺拿給太醫處鑒定了一下,確認了是此螺引發的過敏。


    接下來需要查證的就是這批貨的來源了。


    宮裏的菜都是有固定的供應商,有時候這個資格是世代承襲的,也是為了安全起見。無論怎麽,做這個生意的家族如果攀上了皇室供應商的大樹,想不發達都不可能。這樣的世家不會為了一點蠅頭小利敗壞自己的名聲,所以查證起來也相對容易。


    海鮮的供應是城東巫家,這也是從上兩代就開始為宮裏供應海鮮的。大昭國京都一半的海鮮出貨都是巫家,招牌含金量還是頗高的。


    巫家有四個兒子,繼承了家傳生意。宮裏的食材是大兒子巫學明在負責,也是最老實穩重的一個,家主的位置跑不掉了。


    找到巫學明,他說這批海鮮是海邊漁民老孫家所供,也是世代都聯係上的生意夥伴,知根知底,斷不會中間混入五更螺而不吭聲。而巫家收到螺,大體上看一眼,過一下秤,要說有多仔細,想來也不現實,畢竟是天不亮就驗貨的時間段,幾十年的生意,已經處成了兄弟。巫學明拍著胸脯給老孫頭打包票,說不僅自己沒問題,老孫頭也不會有問題。


    但顧韜晦還是不放心,每一條線索都要去認真否定,他於是派了小徒弟司徒鉞專門跑了一趟老孫家。


    司徒鉞帶迴來一個有點意外的消息,說:“老孫家正在辦喪事,他的二兒子前兩天趕海遇到了漲潮,被卷進海裏淹死了。”


    這對趕海人是一個常見的事,刀尖上吃飯,總會有橫死的可能,老孫家也並不十分悲哀,大概認為這就是趕海人的命,敬了一下海神娘娘,希望以後保佑活著的討生活的人。


    但這個節骨眼上當事人意外死亡,就值得玩味了。


    不過老孫頭斷然否定最近有采集五更螺,說這種螺一般是有人來收購才會現采,不然就砸在手上了,巫家是從來不收這種螺的。


    至於死掉了二兒子,是不是偷偷有采集五更螺,這個老孫頭也不清楚,但他說這事又不隱蔽,以前都會有人來收購,所以二兒子即使去采五更螺,應該也不會瞞著家裏人。


    表麵上線索斷了,但還是有收獲,因為顧韜晦深信孫家二兒子不會這麽巧就死了,一定有什麽內幕,隻是還沒有挑出來。


    於是顧韜晦再迴過頭來擄,又讓他注意到了一個小概率發生的事件。


    巫家的小兒子巫學義,早年被逐出家門,負氣出走,就此失蹤,十幾年之後,突然是上月攜妻帶子迴來認祖歸宗。


    巫學義年輕時十分不靠譜,雖然不是官宦子弟,卻染上了紈絝的毛病,從小就不學好,偷雞摸狗,擾得四鄰不安。後來染上了賭癮,被賭坊的莊頭盯上了,設了好幾個局誆住了他。巫家為他填了不知多少坑洞,打也打過,關也關過,想盡一切辦法仍然不能戒除他的賭癮。


    最後一次玩了個大的,巫家也沒這個能力補這個天坑了,於是召集族裏眾人將之除名,說從此巫學義跟巫家斬斷關係,巫學義是死是活跟巫家再無關係。巫學義喪家之犬,再無價值,賭坊的莊家不會放過他,還不了錢就拿命來償,所以後來巫學義失蹤,巫家都以為他被賭坊的人收了命。風波過後,巫家也派人悄悄打聽,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總要一個結果。但十幾年過去,一直都沒有任何音訊。


    但就在上月初,巫學義突然帶了一個漂亮的娘子和一個伶俐的小子迴到了巫家,並自稱在外漂泊十幾年,被人所救,結婚生子,現在浪子迴頭,痛改前非,想給兒子一個認祖歸宗的機會。


    巫家陡然收獲了一個大孫子,且還機靈活潑,也就順勢不計前嫌,把孫子先入了族譜,巫學義還是未名正言順,但兒子有了名份,自己將來也不會是孤魂野鬼,飯一口一口地吃,也算是為以前的孟浪贖罪。


    顧韜晦直覺巫學義有問題,但前因後果很難問清,他於是想到了一個人可以幫他,就是方良。


    方良其實是一個外粗內細的性子,外人都被他不著調的外表迷惑了。他天然地跟巫學義有共同語言和經曆,所以當方良有心想要結識,巫學義是沒有能力拒絕的。


    於是很快方良便跟巫學義成了兄弟,二人同吃同睡,把巫學義的媳婦都晾在了一邊。


    他媳婦也不惱,精力完全放在孩子身上。


    一日,兩個人酒喝得到位,方良狀若無意地問:“大哥,你這十幾年在外遊曆,有什麽好玩的見聞,給弟開開眼界?”


    巫學義原來就是吹牛不過腦的性格,以前也有人問這些事,但他憋著沒迴答,早就憋出內傷,如今新認的兄弟問起,他想也不想地五分吹成十分:“大哥這一輩子,什麽沒玩過?也值了,天上飛的,地上爬的,洞裏鑽的,水裏遊的,都見識了。”


    方良提了個頭,不讓巫學義無邊際地瞎吹:“那就說說怎麽把這麽漂亮的嫂子誆到手的吧?”


    巫學義立即正色道:“沒有誆!你嫂子是自願跟著我的。”


    說完又怕方良不相信,說:“我當時雖然落魄,但也是一表人才,在傭人群裏,那也是玉樹臨風,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方良問:“怎麽扯到傭人群裏了?大哥莫非還當過下人?”


    巫學義長歎道:“拔了毛的鳳凰不如雞,你哥哥當時被逐出家門,又遭賭場莊老大追殺,我慌不擇路,能跑多遠跑多遠。最開始是擺脫了要取我性命的一幫人,然後就流落街頭。沒錢,沒吃的,又生了病,體溫高得嚇人,可以燙熟一個雞蛋。下雪天,我倒在一個莊子的大戶人家門口,心想要死就死在有錢的人門口,他們怕晦氣,至少可以尋一處地方把我埋了,不至於扔到亂葬崗被野狗啃食。”


    方良笑道:“哥哥你吉人天相,老天爺要派你來幹大事的,不會這麽容易就收你迴去。”


    巫學義拍了方良一巴掌,說:“所以哥認你這個兄弟呢!隻有你看得準這個,老天爺前幾十年一直在考驗我,給我下絆子,要說沒目的,我是不信的,不就應在這上麵了?”


    巫學義喝了一口酒,又接著說:“當然我被人救了,醒過來的時候,睡在一張柔軟的床上,還有一個漂亮的姐姐關切地看著我,我以為是到天上了,是仙女在照顧我。誰知隻是仙女下凡,我還在人間。”


    “我被救後,就留在莊子上,入了奴籍,我當時萬念俱灰,也不在乎賤不賤籍了,心想能夠活著就不錯了,當了下人也有口飯吃。沒想到,從這個時候起,就時來運轉了。”


    巫學義抹了一把嘴上的泡沫,咽了口口水,接著道:“我工作努力,主人交待辦的事情我都辦得十分妥帖。有一次,我跟著主人外出走商,被路匪搶劫,我背著主人藏在灌木叢裏逃過一劫,主人待我也極好,還把大丫鬟淑娘許配給我,生了兒子。淑娘看我思鄉心切,稟告了主人,主人就脫了我和淑娘的奴籍,打發我們迴到故鄉。”


    方良聽到這裏,唏噓不已:“大哥,你是受過磨難的,有句話怎麽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會怎麽怎麽著?”


    巫學義接口道:“會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方良說:“就是這句話,你迴來一定要幹大事,不然就對不起老天爺的栽培。”


    巫學義沒說話了,但神色間隱隱透露出一點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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