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看到那個人時,寧夏青的反應很難用準確的語言來描述,似是並不意外,又似是有些驚訝。


    她的聲音在煙塵裏被嗆得有些沙啞:“蕭公子。”


    說起來,還是第一次吧,與蕭景元這般撕去偽裝地會麵。


    暮色四合,殺機浮現。


    “說起來,咱們好久不見了。”蕭景元一步步踏進來,忽然迸發出幾分深刻的笑意:“從前我還真的沒想到,有一日我竟會與寧姑娘之間走到這一步。”


    蕭景元的語氣極為不屑:“想不到,有朝一日絆了我一腳的人,居然是你這樣一個小小的商戶女。”


    寧夏青沉默了一瞬,低聲說:“蕭公子本不必過來的,這裏離蒙古王帳這麽遠,蕭公子親自過來,廢了不少力氣吧。”


    “若是旁人嘛,我倒的確是懶得過來。可若是寧姑娘,我不得不來送送你。”蕭景元忽然笑得極為肆意:“若是不親眼看著寧姑娘飽受痛苦折磨地死去,實在是難解我心頭之恨。你可知道,你都給我添了多少麻煩?!”


    寧夏青不由得渾身發抖。


    她此刻被綁著,這裏又荒無人煙,若是蕭景元真的就這樣一刀宰了她,她就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而且屍首也會在被人發現之前先被野獸吃掉,或許都不會有人知道她死在這裏了。


    她一想到這些,便不由得緊張得發抖。


    看著仇敵被嚇到發抖,蕭景元似乎很是滿意,卻又有些惋惜,冷哼了一聲道:“你的確很聰明很能幹,其實你若能為我所用,我倒是可以對你從前所做的事情既往不咎。可惜了,你不識抬舉。我其實想給你個機會,可你自己不要。”


    寧夏青緊張得不斷喘粗氣,斷斷續續地問:“你說的……是讓我加入公所的事?”


    蕭景元笑了,點點頭:“的確挺聰明的,都這種時候了,腦子還是轉得跟平時一樣快。可惜啊,到底是個女人,會被感情牽絆,居然為了那個阿正拒絕加入公所。”


    蕭景元帶著幾分自得說:“看來女人即便聰明也終究是女人,還是會為了感情犯蠢,這樣看來,我沒能把你收入麾下或許也不是壞事。”


    寧夏青渾身都在發抖,眼睛卻在死死盯著蕭景元。


    蕭景元也在迴望她,帶著無盡的嘲諷和艱難勝利後的欣慰自憐。


    寧夏青終於忍不住問了:“我有一件事,一直都很想問清楚。既然我已經快死了,還請蕭公子能夠告訴我真相。”


    蕭景元微微一頓,便問:“你父親的事?”


    寧夏青死死瞪著蕭景元,帶著無盡的不甘和憤恨,幾乎是喊出來一樣,仿佛瞬間發泄出了所有的怨恨和瘋狂:“你告訴我,到底是不是你殺了我父親?”


    “別急。”蕭景元笑眯眯地說:“那麽久遠的事情了,我得迴憶一會。是不是我動的手來著……唉喲,我居然給忘了!”


    寧夏青再也忍不了,瘋了一樣地吼道:“一定是你!”


    “你說是就是吧。”蕭景元此刻的表情甚至稱得上是嬉皮笑臉,帶著激怒寧夏青後忍不住的得意快感。


    寧夏青的眼睛瞬間就紅了,嘶吼道:“你到底是怎麽害死我父親的?是不是你把他推下去的?!”她的聲音裏已經抑製不住沙啞和強忍著的哭腔,憤怒到了極點,怨恨到了極點。


    對於寧夏青的反應,蕭景元十分滿意,卻故意不說清楚,吊著寧夏青的胃口:“不過是找他去茶館談談而已,其實我也不是必須要他死,隻不過我手底下的人向來行事不留半點後患,所以就動了手而已。”


    蕭景元看著寧夏青的眼睛,故意開懷地笑著說:“寧永達也是的,運氣怎麽就那麽差呢,有人直接從二樓的窗子栽出去都沒事呢,可他不過是從樓梯上滾下去而已,居然就死了,看來或許是老天都覺得他該死也說不定呢。”


    寧夏青快要瘋了:“你害死我父親,居然還敢說這種話?!”


    蕭景元隻是冷笑了幾聲,說:“他死了隻能怪他運氣不好,滾了一層樓梯就死了,可怨不得我啊。等你到了陰曹地府見到他的時候,記得問問他為什麽運氣這麽差。”


    “你……”寧夏青的眼眶酸的幾乎無法視物,悲憤地問:“我父親不過是一個小商人,你是高高在上的蕭公子,你到底為什麽非要跟他過不去?”


    蕭景元忽然憤怒地指責道:“你得問問寧永達他做了什麽!他居然跟苗老三合夥要去找井七進料子!井七手裏的料子都是仿的蕭氏的料子,寧永達居然想要進井七手裏的料子?難道他想要用井七的料子來與蕭氏這幾年出品的料子做比嗎?”


    “什麽?”寧夏青緊緊擰起了眉,她不敢相信,她聽到的居然是如此荒謬的理由!


    她甚至需要想一下才明白蕭景元剛剛究竟在說什麽。蕭氏作坊產不出料子,這些年來縱容井七以次充好,而寧永達身為寧氏眾人,想從井七手裏進料子,蕭景元於是懷疑寧氏是要掀開蕭氏作坊停產的事實,所以才對寧永達下手。


    可當她想明白之後,隻覺得更荒謬了!


    難道蕭景元不知道,自從寧望平獨立門戶之後,她家便與本家幾乎沒有來往了嗎?即便寧永達要進井七手裏的料子,也不代表寧永達背後站著寧氏啊!


    而且,寧永達根本不可能知道井七和蕭氏的聯係啊,寧永達隻知道井七是個匹料販子而已,所以才去找井七的,蕭景元居然就懷疑寧永達是衝著蕭氏去的?!


    寧永達不過是個小商人,不過是寧氏一族裏最最不起眼的一支而已,可即便如此,蕭景元居然還是不肯放過寧永達,甚至因為那一點點牽強的懷疑,就半點生路都不給,直接了結了寧永達的性命?!


    原來,她的父親就是為了這般荒謬的理由才丟了性命的?!


    蕭景元究竟還有沒有生而為人的一點點同情心?!


    寧夏青早就知道,在這些高高在上的世家貴族眼裏,平民百姓的命不過就是草芥,可以隨便利用隨便處置,這些她都是早知道的!她也從來沒有奢望過蕭景元這樣的人會對她這樣的人有什麽善念!可是,蕭景元的狠毒還是超過了她的想象!


    知道了這些之後,她愈發覺得心裏發冷。


    她想起寧永達剛剛去世的時候,自己為了保住桑園,在醉花亭裏與寧大老爺、寧三老爺對峙,簽下以桑園為賭注的契約,那時的蕭景元一臉正氣地站在她的身後為她撐腰,而這就發生在蕭景元殺了寧永達之後不久!


    她向來知道,在利益麵前,人人都狠毒,可蕭景元的狠毒已經超出了她的想象!蕭景元殺了她的父親,這種切骨之恨,永遠都不可能被淡忘分毫!


    她瞪著蕭景元,她隻覺得自己從來都沒有這樣恨一個人。她陰冷地、一字一句地說:“多謝蕭公子在我臨死之前告訴我真相。”


    蕭景元很是受用地笑了,又戀戀不舍地看了幾眼寧夏青此刻行至末路的樣子,才終於心滿意足地走了。


    寧夏青聽見,蕭景元在外麵跟之前擄她過來的壯漢說了什麽,寧夏青並不能完全聽懂,隻能根據她這些天向阿正學的那點北地語,勉強聽得出蕭景元是在吩咐對方等他走了之後再殺寧夏青。


    寧夏青深深地閉上眼,悲憤的眼淚從眼角汩汩而下。


    蕭景元一走,那壯漢就進來了,手裏拎著一隻反射著冷光的匕首。


    在這種地方,等寧夏青一死,鮮血的味道將很快就引來野獸,然後她的屍首會被吃個一幹二淨,她的死亡將和這廢棄的帳子一起在無人的草原上永遠地沉默,之後就算有人找過來,都不可能知道這裏曾經死過一個人。


    寧夏青瞪著那個拿著匕首的大漢,緊張得渾身發抖。


    就在這時,那大漢忽然筆直地向前跌落,然後便沒有聲音了。


    隨著那大漢倒下後,另一個異域樣貌的男人露了麵。


    那男人湊到淚流不止的寧夏青跟前,粗粗檢查了一番,見寧夏青沒什麽事,這才放下心來,隨即給寧夏青鬆綁。


    得以鬆綁的寧夏青仍然在流淚,她恨極了蕭景元,恨極了她的殺父仇人!


    那救了他性命的男人轉身就要走,還帶著哭腔的寧夏青忽然開口:“你要去追蕭景元?”


    “是。”那人以為寧夏青是害怕這裏的黑暗,不想一個人待著,於是沒什麽耐心地說:“我先走了,你隻要安心等一會,大王子和阿正就會過來了。”


    寧夏青瞪著一雙通紅的腫眼睛看那男人,冷冷地質問:“大王子應該沒有吩咐你要趁機抓住蕭景元吧?”


    那男人被問得一愣,被寧夏青一語道破事實後,那男人不耐煩地迴過頭,不說話。


    寧夏青早就與大王子商量好了今日的事,這男人便是跟來保護寧夏青的。


    眼下若是能夠抓住蕭景元,便可以借此直接押著蕭景元去見蒙古大汗,直接在蒙古大汗麵前告上齊首大將軍一狀,對於大王子而言十分有利。


    寧夏青冷冷地說:“你不要自作主張了,若是你抓了蕭景元,便是徹底將大王子給暴露出來了。你想一想,大王子為什麽沒有讓你抓蕭景元,難道大王子沒有想過借此來重創齊首大將軍嗎?”


    那男人不由得沉默下來。


    寧夏青低聲道:“大王子隻不過是更不願意暴露自己而已。今日你跟著我過來的事必須保密,你還不明白麽?”


    那男人想了一下,帶著遺憾的表情,不得已地點點頭,這才走了。


    寧夏青自己留在廢棄的帳子裏,一邊等著人來找到她,一邊止不住地流淚。


    她費盡心思演了這麽一出戲,這才終於弄明白了寧永達的死因!從蕭景元口中聽到的那些話,也印證了她之前所有的猜測!隻是她沒想到,竟隻是為了那樣荒誕的理由?!


    她要蕭景元償命!她一定要蕭景元為寧永達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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