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寧夏青在翠玉身邊躺下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是真的要散架了。


    奔波多日,又險些喪命在萊什人手裏,此刻又終於能夠徹底確定安全,按理來說,她應該倒頭就唿唿大睡才對。


    可她竟一夜都沒有合眼,直到她看到晨光從帳子的縫隙裏漏進來。


    她想了很多,想了許許多多關於這次生意的事。


    阿正如今威望如此之盛,寧夏青甚至覺得,在廣袤的北地裏,比阿正還要有威勢的人兩隻手都數得過來。可她從不覺得有威勢一定就是好事,她比旁人都要明白安危並存的道理。


    她想要讓阿正幫她拿下這筆買賣,真的能夠成功嗎?


    阿正的威勢越隆,就意味著阿正越會得到蒙古部落的忌憚。這樣一來,蒙古部落真的會在這時候不看蕭氏的麵子而看阿正的麵子嗎?


    而且,她知道阿正一定會全力幫她,可她難道不會因此而給阿正帶來麻煩嗎?會不會因為她的事,讓阿正在北地的暗流洶湧中陷入更加艱難的處境?


    除此以外,她想得更多的,是她與阿正的婚事……


    在過去,無論是從阿正這個人本身流露出來的氣度,還是從阿正對她偶爾說起的隻言片語,她都知道阿正不是個尋常人。在楠木山上的時候,阿正也給她講了許多,讓她更為了解阿正在北地所擁有的身份。


    可那些聽來的話終歸沒有她親眼見到來的震撼。


    這樣的阿正,她居然想要他入贅到自己家?


    她以為自己是公主嗎?就算是中原公主要阿正入贅,以阿正這樣的身份,阿正也算是屈尊了吧……


    她不過……是梅公郡的一個小小商戶女,她居然還曾經妄想過讓阿正入贅?!


    且不說阿正自己,單是蒙古部落和耶律部落又怎會放走他呢?


    她隻是最平凡不過的寧夏青,而阿正是個在草原上、在戰場上叱吒風雲的男人,她雖不至於因此就自憐自傷,可她也知道,她不能那麽自私地耽誤阿正的一生。


    阿正可以不在乎,但她不可以。


    她知道,阿正有他該去做的事。


    而她也有她平凡的一生。


    或許有些事,真的隻是天意弄人罷了。


    次日,她洗漱之後走出了營帳,卻見阿正已經在她的帳子前等她了。


    “要去走走嗎?你坐了這麽多天的馬車,應該也累了吧。”阿正問她。阿正的眼睛看起來亮晶晶的,整個人都是精神很好的樣子,臉上也帶著自從見到她以後就揮之不去的笑意,似乎昨日所受的傷絲毫沒有影響到他。


    寧夏青點點頭,嘴角牽著,心卻不由得泛起絲絲苦澀。


    兩人剛走出幾步,正巧有一個婦女帶著孩子向這邊走過來,那孩子一見到阿正,登時就眼睛一亮,滿心歡喜地向阿正跑過來,那婦女在後麵跟上,雙手合十笑著對阿正說了些寧夏青聽不懂的話。


    阿正也會以禮貌的笑容,並伸手在那小孩子的胸口輕輕拍了拍。那小孩子登時就露出興奮至極的表情,那婦女也跟著開懷至極,感激涕零地看著阿正止不住地點頭,似乎是在道謝,好一會之後才拉著那依舊興奮著的小孩子離開了。


    見那對母子走遠,寧夏青不由得好奇地問:“這是什麽意思啊?”


    阿正平和地說:“當地的習俗,是祝福那孩子能夠成為草原上最勇猛的大將軍的意思。”


    寧夏青看著阿正,隻見阿正的眼睛還看著那孩子離去的方向,似乎還因為那孩子的開心而跟著開心。隨即,她意識到阿正的目光將要轉迴來瞧她,她便連忙垂下頭,不讓阿正看見她的表情。


    她看得出草原上的人們對阿正究竟崇拜到何種程度。難道她還能把阿正束縛在一間小小的華彩苑裏,讓他在那裏數一輩子料子,為她趕一輩子車嗎?


    她自知,她生來渺小。


    這裏的白晝要比中原漫長,東側的天際早早便紅透了。


    此時此刻,周遭籠罩著金色的寂靜,遠處的山巒披上朝霞的彩衣,天際邊的雲也被染得似火焰一般鮮紅。


    這裏地勢平坦而遼闊,隻在遠方有微微起伏,整個大地都被青色覆蓋,一碧千裏的草浪被風吹得不斷起伏,在天際線邊有著幾群安靜的牛羊在吃草,商隊的駱駝群也懶懶散散地趴在地上。


    悠揚的馬頭琴、質樸高亢的當地民歌、奔馳的駿馬、安逸的牧民……這一切的一切,都美好得宛若人間仙境。


    在東邊天際紅透了的時候,她主動牽起阿正的手。


    阿正的手驚喜地微微一頓,隨即反握迴去。


    她的心裏安寧,又有些悲傷。


    在紅霞似被注水暈開之後,這一行人也終於啟程了。


    阿正帶著幾十名精兵,押送著萊什王,還有傷亡過後的商隊殘餘,再加上運貨的馬車,也算是規模不小了。


    此時此刻,裏圖魯河已經不遠了,而寧夏青也必須對之後的行程做出一個決定了。


    他們這次所跟隨的商隊是要去圖魯河的,寧夏青和寧三老爺之前打算跟著商隊一塊去圖魯河歇歇腳,再行打算之後的路。但他們卻在半路遇到了阿正,眼下阿正要迴耶律部落,寧夏青也可以選擇跟著阿正一塊去耶律部落歇腳。


    於是,寧三老爺來和寧夏青商量是否要更改行程的事。


    其實寧夏青此時也還沒有考慮好。


    說起來,她的確想要和阿正在一塊,隻是想要跟他多待一會,所以自然而然的,她想要與阿正一塊迴耶律部落。


    可是眼下這時候,她心知耶律部落是希望借助阿正來爭奪地位的,所以耶律部落打算讓阿正娶一位耶律部落的女子,若是她此時跟著阿正一塊去了耶律部落,可想而知耶律部落會以什麽態度來對待她,那恐怕也會讓阿正為難。


    她便不由得因此而猶豫不已。


    趁著歇腳的時候,寧三老爺走到她身邊,剛與她商量了幾句,便陰陽怪氣地說:“我瞧著你就是想跟那小子一塊走,對吧?就你那點小心思,我還看不透?”


    寧夏青不由得反唇相譏:“難道三堂叔不願意去耶律部落?”


    寧三老爺一聽反倒拿起了架子,故意說:“是啊,我不樂意去!你也跟我走吧!跟我一塊去圖魯河!”


    “我偏要去!”寧夏青立刻迴嘴:“三堂叔要是願意跟我走,你就好好坐在馬車裏跟我走,要是不願意,我就讓阿正把你綁起來,塞在馬車裏拉去耶律部落!”


    “你這死丫頭……”寧三老爺咒罵的話剛出口,寧夏青哼了一句轉頭就走了。


    可這樣一來,她雖然隻是隨口跟寧三老爺鬥嘴,卻因為找不到合適的理由推翻自己之前說過的話,因此不得不就此跟著阿正去耶律部落了。


    她聽阿正說,自從天山被攻打下來之後,阿正幾乎一直在追擊萊什王,而就是阿正追擊萊什王的途中,他便遇到了不下十隻來自中原的商隊。那些商隊有的是販茶葉的,有的是販瓷器的,也有販絲綢的。


    其實,雖然天山已經被打下來了,但天山通路還沒有放開。一來是因為萊什王仍舊在逃亡,萊什還有複辟的可能,二來是因為天山通路已經被萊什人堵了幾百年,想要重新打開通路,需要不少修建工作。


    可還是有這樣多的商人已經開始在北地與中原間往來了,看來嗅覺敏銳、出手迅速果然是商人們的特點。


    寧夏青有些擔心。既然已經有這樣多的商隊從中原過來了,那麽蕭景元和譚文石他們會不會也已經過來了呢?


    阿正並沒有遇到過他們,所以也無法確定。但寧夏青猜想,以蕭景元的實力,他們的腳程絕不會比寧夏青這一行人要慢吧。


    既然蕭景元和譚文石可能比他們早到,也就意味著,蕭景元很有可能已經與蒙古部落的齊首大將軍聯係上了,很可能已經在洽談簽訂單的事情了。


    若是寧夏青不快些趕上蕭景元的進度,而讓蕭景元拿下了單子,這一趟北地她可就白來了!


    阿正已然從寧三老爺那裏得知她這一趟的前因後果。果然不出她所料,阿正向她保證會幫她促成這筆訂單。


    阿正的意思是,他是蒙古部落向耶律部落借走的人,而他在這場戰役裏立功不小,又因為寧夏青的關係而抓住了逃亡的萊什王,按草原上的規矩來說,他是該得到封賞的,因此他現在完全可以與耶律部落和蒙古部落談條件。


    他要帶她迴耶律部落,然後請耶律部落的大王出麵,去向蒙古部落求來匹料買賣。


    與她先前所想的不同,阿正的意思是,她無需費盡心思地從蕭景元的手裏搶買賣,而可以由耶律部落出麵,從蒙古部落手裏直接要走所有途徑北地的匹料買賣。


    之所以與寧夏青先前設想有所不同,也是因為草原上部族相爭的緣故。


    如今的草原,並非是蒙古部落一家獨大,耶律部落漸漸有崛起之勢,成為不可小覷的一股力量。


    若是從中原途徑北地與西域通商,其中必會有幾個主要品類。


    若是蒙古部落一家獨大,蒙古部落必將毫不猶豫地吞掉所有品類的渠道,但如今耶律部落日漸崛起,耶律部落自然不甘心讓蒙古部落獨占這塊肥肉。


    因此,耶律部落本也打算去與蒙古部落商談,從蒙古部落的手中分來幾個品類。而阿正的意思是,他可以去求耶律王,讓耶律王去向蒙古部落求要所有途徑北地的匹料買賣。


    隻是,寧夏青卻覺得此事仍有不妥。


    蕭景元來勢洶洶,就是衝著所有途徑北地的匹料買賣的,蕭景元又是蒙古齊首大將軍的妻弟,蒙古不可能不給蕭景元這個麵子,如今就算是耶律王想分走匹料買賣,蒙古也未必會答應。


    此外,耶律王與寧夏青之間非親非故,甚至因為阿正,耶律人對寧夏青都不免有些敵意。因此,耶律王更不太可能為了寧夏青而努力促成這件事,更不可能因此而得罪蒙古部落。


    讓耶律王為了寧夏青去得罪蒙古部落?尤其還是在蒙古部落和耶律部落之間關係愈發敏感的時候?寧夏青不覺得耶律王是這般沒有腦子的人。


    即便有阿正求情,也難保耶律王不會在表麵答應之後卻暗地裏使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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