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宅門庭淒涼,一家老病婦弱無望地苦苦守了多日,竟真的盼來了譚文石的消息!


    一家人幾乎要留下來淚來!


    譚文石不知究竟使了什麽法子,給祿子捎去了一個口信,祿子趁夜裏偷偷去了譚家,把譚文石的話帶給了譚家人。


    連久病不起床的譚老太太都硬是要爬下床來坐著,薛芊芊挺著一個幾乎快要不能走路的大肚子,坐在次首的位置,就連杜秋桐在聽到消息後都趕不迭地跑了過來,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發髻在跑過來的時候被門框刮花了幾絲。


    祿子小聲而急促地說:“譚爺說了,他一切都好,讓老太太好生養身子,千萬不要為他擔心。”


    譚老太太聽了這話,不由得眼眶一紅,連連撫著胸口。


    祿子又說:“譚爺還說,太太即將臨盆,身子最重要,不用擔心他,隻需要幫他照顧好老太太即可。等他處理好外麵的事,定會盡快迴來的,不會讓太太等太久。”


    薛芊芊也是眼眶一紅,抿了抿唇,忍不住露出笑容來。


    杜秋桐站在一旁聽著,殷殷地看著祿子。


    祿子卻說:“就這些了。我不宜在這裏待太久,得先走了,免得旁人疑心。”


    薛芊芊大方地往祿子手裏塞了點打賞銀子,道:“你向來得爺器重,好好替爺辦事,等爺迴來,好處少不了你的。”


    祿子嘿嘿一樂,道了好幾聲謝,便走了。譚老太太和薛芊芊擔心了這麽久,終於得了譚文石的消息,立刻拉著手互相安慰,皆是滿麵歡喜。


    杜秋桐站在一旁,完全被忽略了,跟著高興也不是,扭臉就走也不敢,站在那裏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像是唯一多餘的存在。


    距離八月十四那晚已經過了十多天了。寧大老爺不知使了多少銀子,才終於爭取到讓寧致恆保外養傷的機會。寧永敬得知這消息後,正激動地操持著借寧致恆出來的手續。


    齊高原也聽說了風聲,簡直是七竅生煙!這事兒明明是齊家占理,寧致恆那小子本來絕對跑不掉!可寧大老爺卻拿銀子硬生生給寧致恆砸出了一條生路。分明就是欺負齊家沒有寧家有勢力!


    齊高原隻覺得憋屈無比。齊家不如寧家財大氣粗,在關係打點上自然不必寧家出手闊綽。齊高原即便背靠蕭氏,但不過是蕭氏的卒子,就算想要憑借蕭氏的關係走動一二,還得顧慮到蕭氏的臉色,因此行事處處受製。


    事到如今,眼瞧著寧家都快要顛倒黑白了,齊高原卻一點辦法都沒有!齊高原不是沒去向官府喊冤過,可氣的是,官府居然勸齊高原同意與寧家和解!齊高原心裏清楚,連官府也被寧大老爺拿銀子給買下來了,不然怎會這般偏向寧家說話?


    齊高原悲憤又無處發泄。哼,什麽官德法度?在銀子麵前屁都不是!


    唯一讓齊高原稍感安慰的是,因為那樁朝廷官員的命案到現在還沒有確切結果,寧致恆並沒有完全擺脫嫌疑,所以,就在寧家將要把寧致恆接出來的時候,上頭有人站出來提了此事,寧家也因此沒能接出寧致恆,寧致恆仍在牢裏關著呢。


    唯有這一件是能讓齊高原稍稍感到公理正義的存在。然而齊高原也清楚,一切隻是時間問題,寧致恆的釋放雖然被拖後了,但隻要寧大老爺繼續砸銀子奔走,早晚有一天,寧致恆會被放出來。


    齊高原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若是再鬥不過寧大老爺,齊凱風這頓打可就白挨了!


    可就在這時,齊高原收到一條密報,說是市舶司即將暗中清查他往年的稅務情況,讓他務必做好應對準備。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居然還叫他做好應對準備?笑話!他能做好什麽應對準備?要是市舶司真的有心要查,齊高原不就是甕中之鱉嗎?!


    齊高原登時就火得起了滿嘴燎泡,嘴角也紅了起來,不張嘴都疼,一張嘴更是痛楚不堪,疼得整夜整夜睡不著覺。


    很快,齊高原的親信說,有人偶然發現,寧家好像是在暗中調查商會剛進的那近百萬兩的料子。


    齊高原感到不敢相信。商會每年都會從外地進大批的料子,以商會進貨的規模來說,近百萬兩並不是什麽很驚人的數目,既然如此,寧家為何忽然開始調查起這次的貨來?


    那親信也一時半刻摸不著頭腦,答不上來。


    齊高原不由得覺得當下真是腹背受敵,一方麵,市舶司那邊要調查商會往年所交的稅務,一方麵,寧家又要對這次的貨下手,齊高原越想越氣,不由得咒罵了幾句。


    那親信聽著,不由得一愣,說:“這樣同時發難,的確是奇怪了點。寧家與咱們是仇敵,對咱們下手不奇怪,可是市舶司為何也摻和了進來?市舶司與咱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為難咱們做什麽?”


    顧雪鬆自從上任以來,對外稱身子不適,因此始終深居簡出,齊高原早就想要打點過,卻一直沒有門路。


    要是出身一般的官員,基本上都抵不住金銀的誘惑,隻要送名貴之物就好。可顧雪鬆出身名門望族,又向來行事低調,齊高原摸不著顧雪鬆的喜好脾性,想要巴結卻又擔心拍馬屁排到馬蹄子上,因此不敢輕舉妄動。


    而且,正因為顧雪鬆行事低調,齊高原不知道顧雪鬆究竟有沒有站隊,如果站隊的話又站的那一隊,因此更是不敢貿然妄圖與之深交。


    顧雪鬆上任這麽久了,在政績上始終沒什麽太大動靜,算是行事中庸的人,也從來沒為難過齊高原。二人算得上是毫無交集,關係不好也不壞。


    可顧雪鬆竟突如其來地要清查齊高原,這實在是太奇怪了。此刻聽自己的親信這樣說,齊高原心裏頭忽然想到了什麽。


    顧雪鬆之前一直在京城,剛剛當上梅公郡市舶司提舉不足一年,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一個年紀輕輕的外鄉官員,忽然要查本地商會的舊賬,怎麽可能查出什麽來?!


    除非,有本地的人幫他從內部探聽消息。在眼下這個當口,能幫顧雪鬆從內部探聽消息的本地人隻可能是寧家!


    齊高原皺著眉頭問:“難道是寧家大老爺去求了顧大人?可我從來沒聽說過他們二人還有交集。”


    那親信想了一會,忽然提起了華彩苑,講了顧雪鬆曾經在華彩苑開張的時候前去捧過場。


    齊高原登時就反應過來了:“我記得華彩苑的老板是寧望平的孫女,我在織造局見過她,對她印象挺深!不過,她家從寧望平那一輩就自立門戶了,聽說她家的桑園還被寧大老爺占了,彼此沒少因為這事兒扯皮,難道她會幫寧大老爺出頭?”


    親信還沒說話,齊高原便已經恍然大悟:“到底都姓寧啊。對她來說,就算與本家有天大的矛盾,這種時候都得幫著本家,不然她不就成了喪家之犬嗎?”


    齊高原連連歎息,直道如今自己是前狼後虎,寸步難行。眼下隻好倒黴認栽,要是真的被市舶司查出賬目有問題,便隻能忍痛補上自己曾經虧過的稅銀了。總之,市舶司那邊的事兒就算事發,也可以用銀子解決,可那批料子就棘手了。


    要是那批料子裏的貓膩真的被查出來了……這不是齊高原自己要倒黴的問題,更重要的是,他會連累他背後的那人。到時候被那人找後賬清算的下場,會比被官府懲罰更為可怕!如今,對於齊高原而言,自家兒子被寧致恆重傷已經是小事了!


    齊高原想了半天,忽然想出了一個釜底抽薪的法子,惡狠狠地說:“要是沒有華彩苑的那個臭丫頭,這事兒就不會變成今天這樣!”


    那親信問:“齊管事可想好該如何解決了嗎?要不要趕緊跟蕭公子那邊通個氣,求蕭公子出手幫忙?”


    齊高原閉上眼,十分猶豫矛盾。


    寧氏族長的人脈宛如鋪陳在本地商會裏的經絡,很快就打聽到了不少有關那批來自成宋郡料子的事,原來那批料子的供應商不止一家。


    寧夏青從族長那裏得到了不少有關於此的情報,這其中,最最令她如五雷轟頂的是,那份供應商名單上的一個名字,是她怎麽都忘不掉的!


    那人叫作井七。


    去年,寧永達為了解進貨渠道被封的困境,與苗老三合資走船進料子,就是從一個叫作井七的人手裏進的!


    這樣少見的姓氏,寧夏青不認為有任何同名同姓的可能!一定是同一個人!


    寧夏青聽說了這個消息,立刻就去庫房找穀豐。


    她匆匆跨進庫房大門的時候,穀豐正巧差點跌跤,寧夏青趕忙上去扶住,原來穀豐是在往上層的貨架放料子的時候一時間頭暈了一下,沒站穩。


    寧夏青心裏不由得愧疚,阿正離開了,年紀大的穀豐不得不再次幹起這種體力活,說到底,還是寧夏青這個做東家的安排不善。


    穀豐似是看透了寧夏青的心思,連連擺手,拍著胸脯保證說:“我平時不這樣的,咳咳,剛剛隻是因為心裏在想事情,所以一時……咳咳……走神了,大姑娘放心,我以後肯定不會!”


    寧夏青聽穀豐還有點咳嗽,不知是不是最近累的,連忙讓翠玉去廚房煮一碗補身潤燥的銀耳羹來,拉著穀豐坐下歇息,道:“穀豐大叔等等,陪我說會話,一會翠玉迴來,您就把銀耳羹喝了,然後今天就迴家休息。”


    “讓大姑娘替我費心了,是我這個老東西沒用,不能為大姑娘分憂,還勞煩大姑娘為我操心。”穀豐大叔扶著腰坐下,先是客氣了幾句,隨後認真地問:“大姑娘忽然來找我,到底是要跟我說什麽?”


    寧夏青神色微微一黯,問:“我向找穀豐大叔確認一下,我爹當時和苗老三合資走船南下進料子的時候,是不是從一個叫作井七的人手裏拿的料子?”


    穀豐想了一下,說:“對,那人是叫井七,井這個姓還挺少見的,所以我記得挺清楚。”穀豐不解地問:“沒頭沒腦的,大姑娘怎麽問起這個來了?”


    寧夏青不答反問:“穀豐大叔可知道,那個井七是個什麽樣的人?我爹是怎麽跟井七聯係上的?”


    穀豐便認真地迴憶了一下。穀豐記得,當時寧永達準備和苗老三去進貨的時候,本來是想要進一些蕭氏出品的下等貨。蕭氏名聲在外,要是能進到蕭氏的貨,定然不用愁銷量。


    可蕭氏畢竟是蕭氏,即便是蕭氏出產的下等貨色,價格也是很高的,寧永達隻敢想想,根本負擔不起。


    與此同時,寧永達正好從譚文石口中聽說了這個叫作井七的人。據譚文石說,這個井七是個專門倒賣仿造料子的掮客,專門仿造蕭氏的料子,質量自然沒辦法與蕭氏相比,但也算過得去,且價格便宜很多。


    於是,寧永達就專門想辦法聯係到了這個井七,從井七手裏定了大批仿造的料子。


    然而那批料子還沒有到的時候,寧永達就去世了,當時寧家忙著操持寧永達的喪禮,也沒顧得上那批料子,苗老三就把那批料子給吞了。後來寧夏青雖然從苗老三那裏討了料子,但也並不是當時從井七手裏所進的那些。


    所以,無論是穀豐還是寧夏青,都沒有親眼見過井七倒賣的仿製料子,並不知道那個井七手裏的料子究竟是什麽成色。


    寧夏青不由得沉默下來。井七居然是倒賣蕭氏仿料的掮客,也就是說,這件事居然也跟蕭氏有關?而寧永達居然是從譚文石口中聽說井七這個人的,也就是說,這件事還跟譚文石有關?


    寧永達不由得問:“既然是譚管事把井七介紹給我爹的,那在後來的買賣中,譚管事有沒有參與進來?”


    穀豐斬釘截鐵地迴答:“沒有。譚管事隻是跟老爺提起過井七這個人,是老爺自己想辦法聯絡上井七的。後來聽說江上有船出事的時候,老爺心裏著急,走投無路的時候倒是去找譚管事說過這事兒,可譚管事跟這事沒關係,自然也幫不上忙。”


    寧夏青又問穀豐,還記不記得寧永達出事當天的事。


    穀豐想了一下,十分詳細地把當天的事講了一遍。


    當天寧永達聽說有船的消息了,很是急切,臉上滿是焦色。那時,穀豐在櫃台前碼賬,正扒拉算盤的時候,寧永達從鋪子後門進來,當時穀豐見寧永達臉色不對,便放下手裏的算盤,問寧永達怎麽了。


    寧永達說船有消息了,自己得去問問情況。穀豐就問寧永達要去找誰問情況,什麽時候迴來。


    寧永達當時似乎也是沒太想好,被穀豐這樣一問,便愣了一下,隨即擺擺手說反正先找個熟人去問問準沒錯,還跟穀豐說自己很快就迴來,然後就走了。


    而穀豐當時心裏也因為走船的事在煩心,聽寧永達這樣一說,心裏也煩了好一陣,等穀豐迴過神來,連剛剛碼賬碼到哪裏都忘了,隻好從頭又來了一遍。卻沒想到,那天寧永達並沒能迴來。


    寧夏青不由得皺眉沉思。


    寧永達所說的去找個熟人問問,會不會是去找譚文石了呢?寧夏青不知道。寧永達可能去找譚文石,也可能是去找了別人,這一點實在是難以確定。


    寧夏青記得,在寧永達出事之後,附近的證人說,寧永達似乎是約了人的樣子,在那裏等了很久,卻半天沒有等到,等不及了準備離開,之後就墜亡了。所以到最後,也沒有人知道,寧永達那天究竟是去找誰打聽消息了。


    墜亡真的是意外嗎?如果不是意外,究竟是跟譚文石有關,還是跟蕭氏有關呢?如果不是意外的話,寧永達被害的理由又是什麽呢?寧永達隻是個不起眼的小商人,沒有擋譚文石的路,也沒有擋蕭氏的路,二者都沒有害寧永達的理由啊。


    寧夏青覺得,她家唯一值得人惦記的隻有寧望平留下的那半本筆記了,可在那個時候,李鐵父子還沒有把寧望平的那半本筆記拿出來啊,既然如此,旁人害死寧永達又能得到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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