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等你孝期滿了,咱們成親吧。”阿正說。


    她從未想過,成親這種事居然會以這樣簡單的方式被說出來。


    古往今來,成親都是三媒六聘,繁瑣又複雜,她當間跟沈家定親的時候,也來來往往麻煩了好幾迴。但她也沒覺得奇怪,似乎成親一事本該是阿正說的這樣簡單,戲文裏七仙女和董永不就是以天為媒、以地為聘的嘛,或許這事兒本來就該簡單。


    “你、你……”她結結巴巴不知道說什麽好,腦子裏一團亂麻,天馬行空想什麽說什麽:“你八字在什麽時候?咱們、咱們有空去合個八字吧。”


    阿正無所謂地說:“你忘了,我是棄嬰,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八字。”


    對啊,阿正是一個沒有身份來曆的人,又何來八字呢?


    阿正忽然笑了,笑著說:“不然你把你的八字告訴我,我去找人算一個跟你合的八字,以後就當做我自己的八字用吧。”


    她蹙眉道:“哪有這樣的……八字可是天命,哪有自己胡亂算……”


    “可我連生辰都沒過過。”阿正居然有些委屈地說:“漢人不是都過生辰嘛,如果我有了八字,是不是也可以過生辰了?”


    她一愣,之前倒是沒想到這個。


    阿正的眼睛亮晶晶的,似是天上的星子,那兩顆星子直直地看著她。


    阿正滿懷期待地說:“等我有了八字,我就可以讓你給我過生辰了。等到我生辰那天,鋪子打烊之後,咱們就一塊出去閑逛,給二姑娘買吃的。就像在柳陽縣的時候,咱們在小攤前閑逛一樣。”


    她忽的心裏一酸,忽然意識到,阿正成日跟著她跑進跑去,可兩個人真正閑適過的時間,竟隻有在柳陽縣時的那一次。


    她竟忘了,在永無止境的忙碌裏,那樣的美好原來隻有那一次。


    她忍不住靠上阿正的肩,阿正身形高大,肩膀緊實又柔軟,她靠在阿正的肩膀上,輕聲說:“嗯,等我生辰的時候,咱們也一塊出去閑逛。以後,無數個節慶,無數個生辰,咱們都一塊出去閑逛。”


    她靠在阿正肩上,看不到阿正的表情,卻感覺到阿正似乎微微向她這邊俯下了頭,阿正溫柔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你是不是困了?”


    “嗯?”她想了想,好像的確有點,好像就是因為困了所以才下意識靠在阿正肩上的。


    “你快迴去歇午覺吧。”阿正說。


    “嗯。”她老實地應了一聲,忽然覺得,除了困之外,自己似乎還有點別的感覺,就在那一刻——


    “咕咕咕……”她的肚子不爭氣地響了。


    她登時就覺得羞得恨不得鑽進地縫裏,阿正輕笑了一下,說:“看來你在歇午覺之前還得去趟廚房。”


    “嗯。”她捂著紅紅的臉軟著聲迴答,因為捂著臉,所以聲音聽起來格外悶,也格外嬌羞。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幾下,不好意思地避著阿正的目光,說:“那我去了?”


    “嗯。”阿正應了一句。


    她隨即站起身,害羞得不敢再看阿正,直接就出了阿正的屋子。


    一定是昨晚沒有睡覺的關係,等她用了點心又歇過午覺後,居然連月亮都露頭了。


    就這還是翠玉叫她起來的。翠玉知道她昨晚沒睡,因此有意讓她多歇一會,可現下都快要用晚飯的時候了,翠玉隻好叫她起床,笑著道:“姑娘好好過個節,晚上接著睡。”


    她笑了笑,跟翠玉調笑了幾句,在翠玉的服侍下穿戴整齊,隨即便準備去老太太院子裏過節了。


    她剛走出自己屋子,隻見月亮已經升起來了。


    皎潔的月光下如流水般傾瀉而下,柔和似絮,輕均如絹,大地上一片淡淡的銀光,好似籠著輕紗,在銀白的月光下,一切都好像含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心裏悲喜交加,那種脾胃堵著的感覺又來了,像是夢魘般糾纏著她不放,她不由得又是眉頭緊鎖。


    桑園她可以晚兩年再拿迴來,那五萬兩的賠款她可以出,這些她都不在乎了,總之她不會答應大老爺的要求的。


    可是,難道這樣就可以讓阿正置身事外了嗎?若是上天真要咬著她不放,她真的有把握能在夾縫裏覓得生機嗎?


    中秋的月亮很美,她貪戀地盯著。


    下一次月圓的時候,她還能有這般閑適觀月的機會嗎?她並不知道。


    二老爺作坊險被查封那次,她一時情急,給家人備好了後招,以防自己垮台之後累及老太太、曹氏和紫兒。如今她心裏抱了同樣的決絕。


    若天命不顧她,這個命她認了。她甘願以終生相酬,也不想去承受失去的煎熬。


    “對了。”她忽然想起來,於是吩咐翠玉:“你去廚房把今晚的菜色分一份給阿正送過去。”


    翠玉道:“阿正已經離開了,他去董子真家裏過節了。”


    “是嗎?”寧夏青下意識地問了一嘴,然後點點頭道:“也好,總好過他自己一個人待在屋子裏。”


    “不過。”寧夏青忽然轉口,有些為難地說:“本想讓他幫我跑一趟,他卻不在,不然你去幫我找一趟趙香娥吧。”


    翠玉愣了一下,喉嚨動了動,十分嚴肅地點了點頭。寧夏青隻覺得,翠玉此刻的表情可以用視死如歸四個字來形容。


    寧夏青也知道,去萬嫣坊那種地方對於翠玉來說實在有些困難,於是她說:“你帶上兩匹料子去,就說是趙香娥之前在華彩苑訂的,今天剛到貨,所以你給她送過去。”


    翠玉這才臉色稍緩,十足堅定地又點了點頭。


    寧夏青想了一下。送料子不過是借口,其實就是為了去跟趙香娥談正事的。從前她都是直接把事情交代給阿正的,可阿正今兒不在,寧夏青有些擔心翠玉一緊張就傳不好話,到時候再耽誤了事兒。


    於是寧夏青又走迴了屋子,寫了一封簡短的小信,把信給了翠玉,交代說:“你就說你要親自見趙香娥,跟她確認這是不是她要的料子。然後你把這封信給她,讓她看過之後就燒了,你一定要親眼看著這封信被燒了才可以,記住了嗎?”


    翠玉一臉認真地接過信,將信貼身收好。寧夏青笑了笑說:“你不要一副這麽嚴肅的表情,你現在的表情,任誰都能一眼看出來你絕對不僅僅是去送料子的。”


    翠玉愣了一下,認真地想了想,努力地擠出一個看起來輕鬆的笑容。寧夏青摸了摸翠玉的頭,隨即便打發翠玉去萬嫣坊了。


    中秋當夜,正是人人團圓的時候。


    顧雪鬆以公務無法脫身為由,拒絕了顧老太太請他去顧府過節的邀約。


    在那般月色下,他獨自一人飲著同盛金,北地的酒氣熏得他連眸子都醉了,透著一陣陣快意的淩冽。


    顧雪鬆知道,阿正走了,官府找不到阿正,便會定他是畏罪潛逃,且追查他到天涯海角。不得不說,顧雪鬆心裏著實是痛快。顧雪鬆不介意真的幫阿正逃脫,他為阿正打點好了一切遠行的事宜,卻沒有為阿正將來可能迴來而做任何準備。


    畢竟這一去,哪裏還有迴來的時候?


    阿正倒是明事理,白日裏主動找了過來,跟顧雪鬆約定好會離開此地。眼下這時候,隻要阿正還在這裏,他便永遠是個威脅。一旦五皇子那邊真的死咬著阿正不放,寧夏青便一定跟著受連累。


    寧夏青還不知道阿正離開的事。顧雪鬆不由得揣測,寧夏青此刻在做什麽,反正她不會比他這個無家可歸、獨自過節的可憐人更淒涼。


    寧夏青正同家人吃著團圓飯,忽然,有人叩響了華彩苑的門。


    這個時候了,還會有誰過來呢?


    寧夏青不解,讓藍英去應門,原來是董子真急著找寧夏青。寧夏青連忙過去見董子真,且心裏一直犯琢磨,這個時候了,董子真不好好在家裏過節吃月餅,跑到華彩苑來幹嘛?


    董子真遞給寧夏青一張紙條,喘著粗氣說:“這是顧大人身邊那個叫觀棋的小哥兒剛剛送到我家的。”


    寧夏青展開紙條,那是阿正的字,她認得。


    阿正在上頭寫了一個遠在千裏之外的地方,阿正還寫,說隻要往這個地方去,就能找到耶律兀術,而找到耶律兀術,就能找到他。


    她一下子什麽都明白了。


    她不由得登時就淚流滿麵,那種堵著她脾胃的恐慌感緩緩消散,可當那種不適都褪去的時候,她的心又變得好空好空,空到甚至開始劇烈地疼痛起來。


    一輛不起眼的馬車駛出了柳安縣,在行至荒野時,車夫抹了抹汗,對車裏喊了一聲:“小哥兒,前麵有一處破廟,咱們就在那廟裏過夜吧。畢竟還沒有離開梅公郡,咱們不方便住客棧,那樣太招搖了,你就委屈一下吧。”


    無人迴應。


    車夫笑了一聲,似是在笑這車裏的小哥兒倒是心大,竟然睡著了。行至車夫口中的破廟外,車夫一邊掀開車簾,一邊說:“小哥兒,醒醒,咱們今晚得在這裏過……”


    車裏空無一人,車夫愣了。


    中天之時,觀棋有些畏懼地走到在亭中獨自觀月的顧雪鬆身邊,小聲說:“大人,阿正……阿正消失了……”明明是觀棋親自看著阿正上車的,而且觀棋還親眼看著馬車駛遠了,觀棋怎麽都想不通,阿正到底是怎麽消失的……


    酒意淩冽的顧雪鬆動作和反應都稍稍有些遲緩,半天才緩緩地點了點頭,道:“他那個人,本就不會去我給他安排的去處。”


    觀棋一愣,見顧雪鬆竟然沒有生氣,觀棋支吾了幾下道:“他既然有去處,既然自信不會被五皇子逮住,那他自己離開不就行了,又何必要上大人準備的車?”


    “你以為他是要躲五皇子嗎?”顧雪鬆帶著淩冽地酒意,稍稍有些搖晃地搖了搖頭,笑著說:“他之所以走,不是因為五皇子,是因為我。他知道我心裏有謀劃,所以走了,這是在告訴我,他不會打亂我的計劃。”


    觀棋不敢說話了,跟了顧雪鬆多年,觀棋第一次覺得,他看不懂顧雪鬆的情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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