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了,他隻是想到她身邊去,盡管無濟於事。


    他動作輕輕,害怕被人發現,害怕在自己到她身邊之前就被人劫下來,然而就在他即將邁出第一步的時候,阿正猛地看向他。


    阿正甚至沒有怎麽偏頭,隻是狀若無意地看向譚文石藏身的方向,可譚文石知道,阿正就是在看他。


    旁人誰都沒有意識到,連寧夏青都沒有意識到,阿正沉默地與身在暗處的、一身狼狽地譚文石對視。


    譚文石猛地想起,在柳陽縣初春的晚上,寧夏青站在那個賣小玩具的攤前,當時的她好似有些醉酒,她看著阿正,眼底露出信任備至的、明媚燦爛的笑容,而阿正眼底的波紋也幾乎溢出了眼眶,而那個春夜對於譚文石來說,實在是太冷了。


    她怎麽能這樣信任那個男人呢?譚文石明明清楚地知道,她與自己是同一種人,同樣的機關算盡,同樣的不擇手段,同樣的如野草一般頑強。


    所以,或許是出於一種悲觀的自我安慰,譚文石覺得她就應該跟自己在一起,就應該和自己一樣,永遠不相信任何人,孤獨地活下去,孤獨地與他彼此算計,孤獨地與他相互依靠。


    可她相信了那個叫阿正的人。


    譚文石看著阿正的眼睛,不敢再有半點動作,心裏卻早就醋海翻天。他嫉妒,嫉妒阿正,甚至嫉妒寧夏青。


    譚文石隻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樣怨恨過一個人,哪怕是寧三老爺,他也隻是單純地想要搞垮對方,可是寧夏青啊,他竟不知自己心裏到底是想要她生還是想要她死。


    就在這時,寧大老爺家裏的一個婆子領著寧夏紫出來了,寧夏紫之後還跟著一個看起來傻乎乎的胖丫鬟。


    寧夏青跟那婆子好一通客氣,然後從那婆子手中接過了看起來同樣傻乎乎的寧夏紫。寧夏紫一下子就撲到了姐姐懷裏,寧夏青也看起來一副很受用的樣子,帶著欣然的笑意捏著寧夏紫的胖臉蛋,然後便把寧夏紫塞上馬車帶迴家了。


    寧家的馬車咕嚕嚕地平穩離開,阿正再也沒看過來一眼,像是根本懶得理會譚文石在這裏一樣。譚文石怔了半晌,心裏無盡悲涼,趁著沒人追出來,他宛如瘸了一條腿的野狗一般,拖著腳一瘸一拐地狼狽逃離此地。


    寧大老爺心裏還跟寧三老爺慪著氣,卻還得若無其事地招待著賓客,天越發晚了,寧大老爺漸漸露出幾分疲色,就在這時,有人來報信,說寧致恆為了爭一個姐兒,在萬嫣坊把旁人給暴打了一頓,對方昏厥過去了,到現在還沒醒!


    寧大老爺氣得一拍桌子!那萬嫣坊是何等地方,平民百姓哪裏去的起,能去那裏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一點家世!


    寧致恆替寧大老爺做事,是寧大老爺手下的得力人,如今出了這檔子事,還不得是寧大老爺出麵替他善後?寧大老爺少不得得破費一番,還得搭不少人情!


    寧大老爺氣得吹胡子瞪眼,不耐地問:“被打的是誰啊?”


    來報信的人登時就流出幾分為難的神色,猶豫了一下,小聲說:“齊凱風……”


    “什麽玩意?你再說一遍?!”寧大老爺根本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齊凱風是齊高原的小兒子,很得齊高原疼愛,寧致恆打誰不好,偏偏……寧大老爺聽不下去了,隻覺得腦子裏忽然一痛,身子一歪跌坐在椅子上。


    然而,禍不單行,又有人來報信,說是萬嫣坊出事了。


    寧大老爺擺擺手:“我已經知道了,都退下,讓我想想……”


    來人麵露難色,跟先前來報信的那人對視了一眼,猶猶豫豫地說:“不是致恆少爺打人的事兒……”


    “嗯?”寧大老爺眼睛一睜,眉毛一擰,問:“還有什麽事?”


    來人報道:“萬嫣坊裏死了一位昨兒剛從京裏過來的朝廷命官,此事事關重大,而且還沒找到兇手。而致恆少爺又正巧剛剛在萬嫣坊鬧了一通,官府找不到兇手,就先將致恆少爺給扣住了。”


    寧大老爺眼睛一瞪,連話都問不出來了,隻覺得渾身的血都拚了命地往天靈蓋上擁!


    官府扣住了寧致恆,這意思很明顯了。死的是朝廷命官,郡府和縣府都不會允許此案成為懸案的。要是抓不住兇手,官府結不了案,無法跟上麵交代,說不好就會把鬧事的寧致恆給定為兇手向上頭交差!


    而且,寧致恆這個兔崽子居然打了齊高原的兒子!還把人家打成了重傷,齊高原豈能善罷甘休?!要是齊高原一時氣不過,在官府裏動用關係,真的將寧致恆定為了殺害朝廷命官的兇手,到時候寧大老爺也得跟著倒黴!


    寧大老爺平複了一下瘋狂流動的血液,啞著嗓子疲憊地問:“齊高原找上門來了嗎?”


    管家答:“還沒有。不過齊家肯定也已經得到消息了,之所以還沒來,八成是因為還在忙著為齊凱風醫治,估摸著再過不久,齊高原就會來找大老爺了。”


    寧大老爺往前伸了伸手,掙紮了一下,管家會意地上前,幫寧大老爺從椅子裏站起來,寧大老爺吩咐道:“趁著齊家還沒上門來找麻煩,趕緊、趕緊先跟族長商量商量這事兒……”


    隨即,顫顫巍巍的寧大老爺便被管家攙扶著,往老族長的院子去了。


    寧家的馬車平穩地往許寧街趕著。


    翠玉和寧夏紫都發現寧夏青穿的不是之前的衣服,且寧夏青的發髻裏麵還帶著濕意,寧夏青便隻好解釋給她們聽,告訴她們自己之前不小心掉進了萬荷湖裏,所以才找了一身新衣服換上了。


    寧夏紫傻乎乎地問:“姐姐掉進湖裏了?姐姐沒事吧?”


    寧夏青搖了搖頭,摸了摸寧夏紫的腦袋,囑咐道:“姐姐掉進湖裏這件事,你們絕對不能說出去,也不能讓奶奶和娘知道,要是讓她們知道,她們肯定會擔心的。知道了嗎?”


    眼帶不安的寧夏紫想了一下,聽話地點了點頭,一旁的雙喜也傻乎乎地跟著點頭。


    寧夏青想了一下,又問寧夏紫:“姐姐去接你的時候,你們的小聚會還沒有結束,對不對?”


    寧夏紫點點頭。寧夏青又說:“姐姐不是不想讓你多玩一會,隻是姐姐見天晚了,不放心你一個人在外麵,而且姐姐正好也要迴家,所以就去接你了,明白了嗎?”


    寧夏紫想了一下,認真地點點頭,似乎在寧夏青說這話之前,寧夏紫根本就沒有想過,寧夏青到底為什麽會忽然來接自己。


    其實寧夏青也知道,自己來接紫兒的理由說出去有些牽強,畢竟寧大老爺家的人答應會送紫兒迴來,還說如果紫兒願意住下,他們很樂意讓紫兒在那裏住一晚。寧夏青卻這般急著接紫兒迴來,著實是顯得有些突兀。


    其實寧夏青也不是沒想到這一點。她之前想用接紫兒來作為自己忽然離開荷風亭的借口,可這個借口其實並不是很站得住腳,紫兒好端端的,她為何會忽然這般急著要去接紫兒呢?她本來還在為如何編好借口而煩惱過。


    所以她在還沒到寧大老爺宅邸的時候,也曾想過要不要換個借口。


    可她轉念一想,今晚荷風亭鬧出了事兒,死了一個朝廷命官,寧致恆又暴打了齊凱風,而她今晚又曾經出現在荷風亭,這諸多事端聯係在一塊,她怕寧致恆會深陷泥潭,而寧大老爺會將這件事聯係到她的身上。


    像這種時候,寧夏青如何能夠讓紫兒待在寧大老爺家裏呢?


    幸好趙香娥在那邊幫她圓了話,她便能說自己隻是因為生氣所以想要迴家,而順道去接紫兒迴家。


    到了許寧街,在進門之前,寧夏青又把寧夏紫和雙喜拉住,完完本本地又囑咐了一遍,說自己落水之後換了衣服然後就去接寧夏紫,但寧夏紫和雙喜不可以把寧夏青落水的事情說出去,隻能說寧夏青是不放心寧夏紫,而且正好自己也要迴家,所以就順道去接寧夏紫了。


    寧夏紫點點頭,根本沒想太多,就答應了下來。


    雙喜倒是好似察覺到有些古怪,寧夏青察覺到,雙喜似乎有意無意地瞥了自己一眼。寧夏青問雙喜怎麽了,雙喜卻沒說什麽,隻是認真地重複了一遍:“大姑娘是覺得天晚了,所以就去接二姑娘了。”


    寧夏青一愣,心道雙喜到底比紫兒大上一點,且又是丫鬟出身,所以心思比紫兒要細膩一些,也察覺到寧夏青今晚看起來不似平常那般鎮定。所幸雙喜十分懂事,而且聽話,即便察覺到了什麽,也知道有些話不能說,說會壞了寧夏青的事兒。


    寧夏青將兩個小丫頭送進了老太太的屋子,隨即迴了自己房間,打發走了翠芷翠蘿後,疲憊地坐在桌邊,整理腦子裏那一團被水泡過的亂麻。


    不多時,翠玉已經為寧夏青備好了熱水。寧夏青今晚經曆了這麽多意外,自從迴來之後就坐在屋子裏發呆想事情,倒是翠玉記著寧夏青今天掉進了水裏,此刻該泡個熱水澡去去寒才好。


    寧夏青受用地泡在熱水裏,翠玉又給她端來一碗薑糖水,寧夏青捧著碗喝著,隻覺得身子裏的寒意全都一點點離開了。


    她低聲問翠玉:“荷風亭那邊到底怎麽樣了?寧致恆呢?”


    翠玉小聲答:“在我們離開之前,官兵好像就把致恆少爺給押走了,具體的我就不知道了。我隻聽人說萬嫣坊出大事了,難道是致恆少爺真的打死人了嗎?可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們為什麽又要找姑娘和阿正的下落呢?這又不關姑娘的事兒。”


    寧夏青微微垂眸,翠玉還不知道有人死在萬嫣坊的事兒。寧夏青低聲把今晚的事給翠玉講了,十足十把翠玉給嚇得夠嗆。


    當晚,寧夏青一夜未眠。次日,天都沒亮,就有人登門拜訪了。


    一夜未睡的寧夏青頭昏腦漲,但她知道,此時此刻,有人比她還頭疼。她知道,一夜未眠的人絕對不止她一個。


    翠玉披了衣服去應門,迴來告訴寧夏青,寧大老爺請她去本家大宅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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