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在這條邊牆高高的暗巷裏連灰塵都看不見。旁邊的萬嫣坊是個永遠不會黑燈的地方,可那般明亮晃人眼的燈光都絲毫無法照射到巷子裏來。


    寧夏青走著走著,不由得微微伸出胳膊擋在身前,怕自己不小心撞到牆。今晚要不是有阿正在,她是死也不會走進這條巷子的。


    就在這時,忽然從巷子深處傳來“吱呀”一聲,阿正和寧夏青同時頓足,就見兩個窈窕的身影忽然出現。


    原來那裏是萬嫣坊的一個小門。這巷子向來人少,客人們當然不從這裏進,也正因如此,萬嫣坊的姐兒在想要出門辦事的時候,就比較愛走這個門,能避開纏人的客人們。


    那兩個身影剛剛邁出萬嫣坊的地界,忽然也是一愣,顯然是因為沒想到這巷子裏居然有人在。


    寧夏青心裏不安極了,萬萬沒想到居然會在這條破巷子裏遇到人。就在這時,她見阿正微微向後伸手。


    雖然阿正從來沒有牽過她的手,但她莫名就意會到,阿正是擔心她會害怕,所以才對她伸出手,她隻微微頓了一下,就毫不猶豫地握了上去,躲在阿正肩膀後麵不敢抬頭。


    阿正牽著她往前走著,那兩個姐兒在被駭了一下之後,也開始試探著往他們的方向走,四個人就這樣越走越近。


    四個人無言地走了十幾步之後,許是他們這邊兩個人實在不像是壞人,那兩個姐兒也就不再充滿警惕了,而是開始平常地說起話來。


    一個聽起來還帶著幾分童稚感的聲音討好地說:“金雪姐姐何必在大半夜的時候跑這一趟呢,不就是想東街口的點心了嘛,讓我去跑一趟不就得了,金雪姐姐又何必親自勞動一趟。”


    那個叫金雪的聽聲音大約十八九的樣子,帶著嗤笑聲不屑地說:“嗨,不是那個誰要迴來了嘛,我不想跟她碰麵,看她那副春風得意的樣子我就來氣,我惹不起她,我躲得起還不行嘛。”


    小一點的那個女孩子立刻接道:“論樣貌,論才藝,金雪姐姐哪樣不比趙香娥好上千百倍,偏那些臭男人都是沒眼光的,我都替金雪姐姐生氣!”


    金雪嗤笑一聲道:“你呀,也就是當著我的麵才說這種話,我就不信你在那個人麵前也這樣講!”


    那個小女孩愣了一下,支支吾吾卻又逞強地說:“才不是呢,我、我是真的這樣想,就算是金雪姐姐讓我去跟趙香娥說這種話,我也是敢的……”


    金雪得意地笑了幾聲,也沒再說什麽,不過聽那笑意,似是對那小女孩的奉承很是受用。


    聽著這兩人說話,一點都不像是剛剛發生過人命官司的樣子,寧夏青不由得微微有些不解。


    不過轉念一想,萬嫣坊生意甚好,養著近百位姐兒,又幾經擴建,既然並非是一開始就全盤設計好的,裏頭的地形肯定會有些複雜,或許消息還沒傳遍萬嫣坊也是可能的。


    但是……但是……寧夏青還是覺得哪裏不對。


    就在這時,四個人交錯而過。


    寧夏青察覺到,那兩個姐兒看向她與阿正,她的心都要跳出來了。


    幸好夜色昏暗,那兩個姐兒隻是打量了一下,也沒看出什麽來,就轉過頭走開了。


    四個人剛剛交錯而過,寧夏青就聽金雪嗤笑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喲,你說……”


    那個小女孩也是噗嗤壞笑著。顯然,金雪和那小姑娘沒有看清寧夏青的臉,但已經看出來寧夏青與阿正是一男一女了。


    在這種暗巷裏,兩個姐兒會如何想寧夏青與阿正並不難猜。


    隻聽金雪悠悠歎了口氣道:“反正是兩個人,我一開始看見的時候,還以為是鬼哩,嚇得我心都不跳了……”金雪的聲音越來越遠,直到隱沒在暗巷的另一頭。


    寧夏青長長舒了一口氣,繼續想剛才的事。要說萬嫣坊地方大人又多,消息不會立刻傳遍是正常的,但這可是人命官司,這樣轟動的事情,即便放在萬嫣坊這種地方,也是應當立刻傳遍了才對。


    可聽金雪和那小姑娘的對話,似是完全不知趙香娥剛剛那邊出了事。


    難道其實並沒有出人命?雖然說寧夏青聽到有人喊“出人命”,可或許隻是打暈了?沒有真的死人?可這就更不對了,剛剛鬧了那樣一出,就算沒有死人,也會已經被人當成笑話傳開了。


    那金雪看起來好似與趙香娥不合,而剛剛那事又事關趙香娥,既然如此,金雪應該幸災樂禍一番才對,可聽金雪剛剛的話,似是並不知道趙香娥那邊的客人起了衝突。


    寧夏青幾番思量,忽然想,會不會是真的出了大事,所以消息被封鎖了,金雪才沒有聽說。看來還是出大事了!


    阿正和寧夏青走到了剛剛金雪出來的小門,見左右無人,便帶著寧夏青鑽了進去。


    阿正常常替寧夏青來這裏找趙香娥說事,因此很順利地帶著寧夏青找到了趙香娥的閨房,剛走到門口,忽然聽見一個人的腳步聲,阿正趕忙帶著寧夏青躲進隱蔽處,然而寧夏青的裙角卻因為這樣的動作而飄了起來。


    “什麽人?”一個略帶著驚恐和警惕的聲音傳來。


    阿正聽到這聲音,反倒大大方方地站了出來,隻見身前不遠處站著趙香娥。趙香娥看見阿正和寧夏青,臉上的驚恐才稍稍平複下來,卻轉而立刻不解地蹙起眉問:“你們兩個人怎麽會在這裏?”


    話音未落,趙香娥就已經借著手中燈籠的光亮看見了寧夏青的異常模樣,連忙走上前來,難以相信地打量著,問:“你這是……這是怎麽了?”


    寧夏青將手從阿正手中抽出來,低聲說:“我剛剛落入了萬荷湖裏,衣裳都是濕的,沒辦法走去大路上,所以想來找你借一套衣服。”


    趙香娥聽到她的話,卻麵露驚恐,隻讓阿正和寧夏青在隱蔽處等著,然了自己閨房,把屋子裏的兩個小丫鬟打發了出去,然後匆匆把寧夏青和阿正帶進了自己屋子,臉上神色極為不安。


    剛進了屋子,寧夏青想要開口讓趙香娥幫自己找件衣服,趙香娥卻先是十分不安地拉住她說:“荷風亭那邊的人正在到處找你們呢!”


    寧夏青有些吃驚,若說翠玉和董子真在找他們還可能,不至於驚動了整個荷風亭的人吧。趙香娥卻已經趕不迭地說:“你們知不知道,那邊出大事了!”


    寧夏青被趙香娥的話弄得摸不著頭腦,剛想開口問,趙香娥卻已經開始翻箱倒櫃起來,從裏麵抽出一件藍底水波緞衣服丟給寧夏青,寧夏青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趙香娥說:“趁著現在這裏沒有旁人,你快換上衣服走,不然恐怕你就出不去了。”


    寧夏青捧著那件藍底水波緞衣服十分不解,趕忙拉著趙香娥的手,問:“荷風亭那邊到底怎麽了?是不是寧致恆出事了?”


    “寧致恆?”趙香娥一愣,隨即說:“他的確是鬧了一場,跟齊凱風打了一架,差點把齊凱風打死,不過那已經是小事兒了!”


    “你快點去換衣服!”趙香娥說著就把寧夏青推進了屏風後麵,寧夏青一邊老實地換衣服,一邊疑惑地問:“到底出什麽大事了?”


    趙香娥在屏風外麵一邊繼續翻箱倒櫃,一邊說:“有個當官的忽然死在萬荷湖旁邊的廂房裏了,那間廂房離荷風亭和萬嫣坊都挺近的,兩邊的人都能走過去。現在那邊正在鬧著呢,荷風亭和萬嫣坊都脫不了關係!”


    寧夏青愣了一下,有個當官的死了?不過她倒是明白了,當官的死了,而她和阿正又失蹤了,他們自然會被所有人懷疑。


    寧夏青換好衣服出來,趙香娥這時已經又翻出了一件白色薄鬥篷。這件鬥篷看起來有些舊,且料子也很一般,十分不起眼,估計是趙香娥剛入行、還不怎麽有名的時候穿過的,也虧趙香娥還翻得出來。


    趙香娥站在被翻得一地淩亂的箱子旁,一邊給寧夏青係鬥篷,一邊說:“我說我要迴自己屋裏拿東西,不離開萬嫣坊,所以那邊才放我過來的。現在你們要是過去的話,就說不清了,你們還是快點離開這裏才好。”


    寧夏青點點頭,隨即就被趙香娥推了出去,趙香娥連燈籠都不敢打,一路避著人把寧夏青和阿正送到了二人剛剛進來的小門。


    這一路上,寧夏青忍不住一直跟趙香娥說話,趙香娥卻怕被人發現,直接伸手堵住了寧夏青的嘴。隻送到小門門口,趙香娥見巷子裏無人,才給了寧夏青說話的機會。


    寧夏青從趙香娥口中打聽到,那個齊凱風有些古怪。


    在梅公郡,齊家也是個小有名氣的匹料商,但遠遠無法跟寧氏相比。正是因為齊家勢力不大,因此齊高原才會被推出來在郡裏的商會做管事。齊高原的作用主要是平衡幾大匹料商之間的利益糾紛,正因為齊家勢力不大,所以才能保證齊高原處事時的相對公正。


    可據趙香娥說,齊凱風整個人卻哪哪都透著古怪。周身上下的穿戴裝飾根本並不似齊家人理應負擔得起的樣式,穿得像是個富甲一方的豪奢子弟,更重要的是,齊凱風身上的香味有些古怪,那是一種趙香娥沒有聞過的幽香。


    趙香娥用過的好東西比尋常人見過的好東西都多,可趙香娥愣是沒認出來那是什麽香。趙香娥也曾好奇地問過齊凱風身上是什麽香料,齊凱風卻神神秘秘的不肯說,隻是跟趙香娥好一通炫耀。


    不過趙香娥認識齊凱風這麽久,倒是也偶爾聽齊凱風漏過幾句口風,齊凱風曾在酒後隱約地炫耀說自己很受蕭氏的待見。


    寧夏青不由得蹙眉深思。


    蕭氏發家於成宋郡天泉山,這些年一直在成宋郡叱吒風雲。蕭氏雖然早已在梅公郡布下勢力,但還沒有在梅公郡這邊形成一手遮天之勢,畢竟梅公郡的本地匹料商也不少,本地上自然不會輕易看著外來的蕭氏在此跑馬圈地。


    可蕭氏的入侵野心從來都不是秘密,當年摘走寧氏招牌便是一個蕭氏的某種震懾與試探。


    梅公郡本地的匹料商雖然勾心鬥角,但心裏都有一種不說口出的默契,便是在內鬥之時,也永遠留著心眼防著蕭氏趁虛而入,防著蕭氏瓦解本地商人的勢力從而鳩占鵲巢。


    可沒想到,如今的齊家居然已經被蕭氏收買了。


    寧夏青不由得猜測,齊高原之所以能當上商行的管事,八成便是蕭氏在暗地裏一力推上來的。在齊高原上位之前,商行是徹底掌握在寧氏手裏的,蕭氏不過是借齊家意圖一步步蠶食寧氏罷了。


    寧夏青曾經與寧大老爺打賭要進入商會,本以為隻會受到寧大老爺等人的阻撓。可既然蕭氏的手已經伸進來了,看來境況會比寧夏青從前預想得更為艱難。


    就在這時,巷口處忽然傳來隱約的人聲,趙香娥趕緊推了推寧夏青,焦急地說:“你們快走,我這就迴去跟那邊的人說我看見你們早就走了。”


    寧夏青微微張口想要阻止,卻隻是感激地點點頭。寧夏青怕的是替自己說話會連累趙香娥,但轉念一想,以趙香娥的心思和分寸,應該不至於把話說得引火上身才對。


    趙香娥又把寧夏青往外推了推,說:“不過他們也未必會信,我盡力便是了。放心,我也會跟翠玉說一聲的,你們快走。”


    寧夏青點點頭,對趙香娥道了謝。巷口的人聲已經越來越近了,寧夏青便趕緊跟阿正一塊離開了這裏。


    寧夏青隨著阿正一塊偷偷摸摸到了寧家馬車停駐的巷口,寧夏青上了馬車,卻不知道該去哪裏。今晚實在是不太平,她的腦子還沒有轉過來,阿正見她如此,便說:“放心,我有辦法。”


    寧夏青還沒來得及反應,阿正便已經揚鞭,馬車緩緩從洞春巷駛上了府橋街。


    就在他們剛剛拐上府橋街主路的時候,忽然和迎麵而來的幾十個衙役撞個正著!


    那幾十名衙役均一手持火把一手持長刀,在火光中映出幾十張兇神惡煞的臉!


    幸好阿正及時勒繩,寧家的馬車隻是顛了一下,倒是把那些衙役嚇了一跳,領頭的那個十分不悅地嗬斥:“走路看著點!連官差都敢撞,不要命了?!”


    阿正低頭不吱聲,那些衙役也沒工夫搭理一個過路的馬車,狠狠地瞪了阿正一眼,繞過馬車就走了。


    等衙役們一走,阿正若無其事地再次揚鞭,而馬車裏寧夏青的心剛剛差點沒被那些衙役嚇得跳出來!


    然而距離落水也過了一會兒了,寧夏青也已然冷靜了下來,隱約猜到阿正要帶自己去哪裏,於是微微掀開車簾,果見馬車是在往她心裏所想的那個方向去。


    她知道,趙香娥既然答應幫她圓謊,說寧夏青是在事發之前就已經離開了,她便必須配合趙香娥的說法,給自己編一個足夠充分的理由,這個理由須得要緊,要緊到讓她即便在宴席之上也一刻不能多等地離開,且急到連貼身丫鬟都沒帶上。


    而且她須得盡量把時間都偽造得像是她早已離開荷風亭一樣。果然,阿正幾番地揚鞭策馬,讓馬車在路上疾駛而過,往寧家大宅飛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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