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行內對華彩苑的排擠,華彩苑的生意果然一日冷清勝一日,很快就門可羅雀,幾乎一天都開不了張。


    開不了就開不了,反正庫房也沒東西可賣,華彩苑忙著進貨呢。


    董子真捧著賬本對寧夏青說:“當家的,按照你的吩咐,這段日子進了不少貨,雖然說進價不高,但進了這麽多,咱們賬上的銀子還是有點吃緊,而且咱們還得給夥計們開工錢,還得給官府上稅,還得給顧大人那邊,實在是快撐不住了。”


    給顧雪鬆那邊的雖然是分紅,但她當然沒有膽子真的跟顧雪鬆平起平坐,名義上是分紅,實際上隻有在賺錢的時候才會給顧雪鬆分紅,不賺錢的時候,她得自己出銀子按照保底的數目往上孝敬。


    也就是說,無論盈虧顧雪鬆都是賺的,而一旦虧了,顧雪鬆就賺她的。若非如此,又如何能讓顧雪鬆願意一路保她?再加上夥計們的工錢和向官府繳的稅,的確是有些難以支撐下去了。


    除了她之前從柳陽縣進的大批籠煙紗,如今的華彩苑是什麽都賣不出去的。若不是有跟織造局那邊的“功德圓滿”和籠煙紗,華彩苑能不能開下去都不一定。


    她歎了口氣,看了董子真一眼,隻見董子真也瘦了好幾圈。如今鋪子裏沒生意,董子真就天天在外頭跑打聽消息,如今正是大熱天,董子真這樣天天跑,早就變得黑瘦黑瘦的了,倒是她成日在屋子裏琢磨事情,倒是皮膚白淨半點沒曬著。


    饒是如此,董子真也從來沒有抱怨過什麽,隻是偶爾像現在這樣,跟她嘮叨嘮叨賬目的事,也隻是為了讓她心裏對鋪子的流水有個概念而已,並沒有其他目的。而且隻要她讓董子真去做的事,甭管多熱的天兒,董子真都樂嗬嗬地立刻跑去辦。


    年輕又肯吃苦,對於寧夏青而言,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寧夏青把賬本遞迴給董子真,說:“我心裏有數了,生意的事也急不得,再等等吧。你最近也累了,給你放半日假,迴家去歇歇吧。”


    “我沒事,反正年輕,身強力壯。”董子真嘿嘿樂了,又說:“不過,當家的要給我放假,我要是不答應,那不是不識好歹,不給當家的麵子嘛!”


    寧夏青“噗嗤”一聲樂了,董子真隨即揮揮手準備迴家,卻忍不住清了清嗓。寧夏青不由得問:“怎麽了?著風寒了?”


    董子真大喇喇地擺擺手說:“沒事,就是嗓子有點腫。最近店裏生意不好,可能是心裏頭著急,所以嗓子就有點腫,不是大事,喝點水就好。”


    寧夏青歎了口氣,把翠玉叫過來,吩咐道:“你剛剛不是去廚房幫忙了嗎?今兒廚房做沒做消暑的東西呢?”


    翠玉點點頭答:“嗯,做了酸梅湯。”


    寧夏青點點頭,說:“你盛幾碗過來,給穀豐大叔、董掌櫃、阿正還有甄福分了喝吧。”


    翠玉微微遲疑,瞥了董子真一眼,為難地說:“廚房是按照家裏人的量做的,給老太太、太太送去之後,剩下的倒是也可以給他們分,但是每個人分不到一滿碗,而且姑娘就分不到了……”


    寧夏青卻道:“沒事的,我不想喝冷的東西,你給他們分了吧,明兒記得叫廚房多做一些,盡量讓家裏的丫鬟婆子們也都能跟著用一點。”


    翠玉抿了抿嘴,咽了一下口水,卻說:“姑娘,那得做多少啊,算了吧,咱們別這樣浪費了,能省一點是一點。”


    寧夏青笑了:“你這是什麽話,多做一點你不是也能喝到嗎?你怎麽還不願意呢?反正咱們又不少這點買酸梅的錢。”


    翠玉頓了一下,小聲說:“聽說鋪子裏生意不好……”


    寧夏青一怔,瞬間明白了,翠玉是聽說華彩苑不怎麽開張,所以有些擔心,變著法地想要省銀子呢。


    寧夏青不由得笑了,翠玉是個什麽性子她最了解,素來是個愛嘮叨的丫頭,心裏頭從來藏不住事,成天在她麵前喋喋不休,想不到如今竟然也學會不聲不響地暗暗留心做事,暗暗心疼她了。


    寧夏青欣慰地笑了一下,拍了拍翠玉的頭,認真地安慰道:“放心,即便生意不好,我也不差這點銀子。你現在就去廚房告訴廚娘再煮一鍋,讓丫鬟婆子們都跟著分一點吧,今兒這天確實挺熱的,大家幹活都辛苦了。”


    翠玉甜甜地應了一句,就跑走了,董子真樂嗬嗬地坐下來,嬉皮笑臉地說:“當家的對咱們可真好!當家的是個大好人!那個……既然當家的要賞我酸梅湯喝,那、那我就先不迴家了,我、我喝完再走,嘿嘿!”


    寧夏青不由得笑出了聲,說:“對了,之前一直讓你多招幾個夥計,你怎麽也不上心啊,如今就你們幾個人,也是夠忙的了。”


    “唉喲,當家的,你這可就冤枉我了!”董子真一拍大腿道:“我可上心了,一直記著這事兒呢,可是合適的夥計實在是不好雇啊。我瞧得上的人吧,開價太高,開價低的那些,又實在是不中用,要是把那種人雇迴來,怕是幹不了活還得添亂!”


    寧夏青笑了一下,說:“你倒是理由多。如今不是正好沒什麽活嘛,你就多去找找,盡快把這事兒給辦了,不然總拖著也不像話啊。”


    “好嘞好嘞!”董子真連聲答應著,往後門的方向看了一眼,見翠玉還沒迴來,於是訕訕地站起身,撓了撓頭,說:“要不我先去庫房點點貨,等翠玉迴來了讓她去叫我。”


    寧夏青笑了,追問:“怎麽?怕繼續跟我在一塊待著要挨我嘮叨?想要躲著點我?”


    董子真嘿嘿傻樂說:“當家的嘮叨我是為我好!我哪會想躲呢?”說完就留了一句“我去點貨”然後就撒丫子跑了。


    看著董子真的背影,寧夏青越想越覺得好笑。就在這時,翠玉打著簾子進來了。寧夏青不由得皺眉歎:“倒是不巧,董子真剛走,你就迴來了。你去叫他吧,他去庫房點貨了,阿正和穀豐大叔應該也在庫房,你把他們也叫來喝酸梅湯。”


    翠玉點了點頭,放下手裏擺了三碗酸梅湯的托盤,往庫房去了。翠玉這一走,櫃台這邊又隻剩下寧夏青一個人了。


    然而翠玉剛走,就又有人一打簾子,從後院過來找她。


    杜姨娘當日是從華彩苑的庫房裏拉走料子的,九成巷上的那間鋪子裏的貨既然都來自於華彩苑,那間鋪子所售匹料自然跟華彩苑所售的是同樣品類。


    如今行內聯合打壓華彩苑,將華彩苑有售的料子全部壓價售賣,九成巷的那間鋪子自然也跟著遭擠兌。華彩苑這便好歹還有籠煙紗撐著,而九成巷那邊已經好多日子無人問津了。


    按照說好的,杜姨娘的弟弟賒了貨款,可如今已經快到還款的日子了,九成巷那邊不僅沒怎麽開張,還為了支付夥計工錢和官府賦稅而虧了一筆,這哪裏能還上銀子?這樣下去如何使得?


    杜姨娘一打簾子走了進來,一邊擺著扇子,一邊扭著腰身不耐地說:“唉喲,這是什麽天兒啊,還讓不讓人活了,怎麽這麽熱啊!”


    走到櫃台這邊,杜姨娘隨即討好地給寧夏青輕輕扇了兩下,隨口寒暄道:“大姑娘今兒生意如何?”


    然後,還不等寧夏青迴答,杜姨娘就端起托盤上的一碗酸梅湯抿了一大口,頗為開懷地說:“還是大姑娘會享受,讓人給送來這消暑的酸梅湯,這一口下去,隻覺得連天兒都還不熱了。”


    杜姨娘咂摸咂摸嘴,又道:“要是能加點冰就好了,翠玉呢?讓翠玉加點冰來吧。”


    寧夏青頓了一下,嚴肅地說:“杜姨娘,這幾碗酸梅湯是給店裏夥計喝的,既然擺在這裏,你不會看不懂吧?何況這酸梅湯是有數的,你喝了之後,你讓他們喝什麽?你要是想喝,自己去廚房要不就行了?”


    杜姨娘微微皺眉,耐著性子討好地說:“大姑娘這話說得輕鬆,可我不是大姑娘啊,大姑娘去廚房要能要的來,我去廚房那裏要,廚房壓根不會搭理我啊。”


    寧夏青懶得理會杜姨娘做作的抱怨,麵無表情地說:“雖說現在店裏沒客人,但這裏到底不是後院,杜姨娘根本不該走到這裏來。你要是有事找我,等我迴後院的時候去我屋裏找我說。”


    杜姨娘被噎了一下,討好的笑容變得有些僵硬,歎道:“唉,看來是因為我喝了夥計的酸梅湯,讓大姑娘生氣了,所以大姑娘趕我走。唉,怎麽說咱們都是一家人,如今又在一塊做買賣,可在大姑娘心裏,我連個夥計都比不上。”


    寧夏青隻當沒聽見,壓根不願意費心神理會杜姨娘。杜姨娘見寧夏青壓根沒說話,隻好說:“既然大姑娘生我氣了,我也不在這裏礙大姑娘的眼了,我這就迴後院去,反正我的事兒也不急,晚上再說也是一樣的。”


    杜姨娘說完就頭也不迴地搖著扇子走了,留下一碗雖然隻喝了一口的、卻隻能扔掉的酸梅湯,上頭的紅唇印子還油膩膩的。


    寧夏青連杜姨娘的背影都不用看,就知道杜姨娘現在定是一臉不屑的傲慢表情,不過她也懶得理會杜姨娘就是了。


    她倒是好奇杜姨娘到底想要說什麽,雖然沒有聽到,但她大概能猜出來,肯定是跟九成巷有關的事。


    想要求情,求她寬限還款時日嗎?未必。她覺得,杜姨娘應該是有些別的打算。或許是已經跟苗老三串通好,要跟華彩苑來陰的了。


    就在這時,翠玉帶著阿正過來了,翠玉道:“姑娘,有一批料子的數目有點糊塗,董掌櫃正幫穀豐大叔算呢,我就先把阿正帶來了。”


    寧夏青點點頭,指了指其中一個碗,對翠玉說:“剛剛杜姨娘來過,還喝了一口。你把這碗倒了,碗好好洗一洗,然後再去盛一碗新的來,反正廚房不是已經在重新做了嗎?”


    翠玉登時就不樂意了,眉頭皺得緊緊的,嘴一撇,不高興地抱怨:“她怎麽什麽都亂動啊?這又不是給她的,難道她看不出來嗎?”


    翠玉說完就端起碗要去廚房,卻又忽然駐足,有些遲疑地說:“要不讓阿正把這兩碗端去庫房吧,我一會再送一碗去庫房?”


    寧夏青麵不改色地說:“不用了,庫房裏不得坐,還是等你再端一碗過來之後,叫穀豐大叔和董掌櫃過來喝吧。”


    翠玉頓了一下,看了阿正一眼,沒說話就走了。翠玉一走,阿正低聲說:“不然我現在給他們端過去吧。”


    “我不是說了嗎,庫房不得坐,等他們忙完之後過來坐著好好喝。”寧夏青想也沒想就說,並端了一碗出來放到自己麵前,道:“既然你先過來了,你就先喝一碗,這天太熱了,你先消消暑。”


    阿正隻好坐在她麵前,看了她一眼,問她:“既然今兒天熱,你不喝一碗嗎?”


    寧夏青搖了搖頭,歎了一句道:“我雖然也覺得熱,但我也怕涼,像這種涼的東西,我還是少喝為好。”


    前世裏她嫁給譚文石十年,吃了不少藥,一直在調理身體,卻始終無一兒半女,甚至連身孕都沒有過,大夫說她體質太寒不易受孕。如今想來,或許就是早年貪涼太多的緣故。


    她想起從前,夏天的時候她總是嫌熱,總是忍不住一碗又一碗加了冰的酸梅湯下肚,與其他母親一樣,曹氏總嘮叨她讓她少喝涼的,她卻因為耐不住熱,而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曹氏對她向來不嚴厲,甚至有點溺愛的傾向,因此雖然總是擔心地嘮叨她,卻從來都不忍心真的去管教她這貪涼的習慣。


    說起來,曹氏對她向來是溺愛,對紫兒倒是嚴厲,紫兒若是這般貪涼早就挨罵了,這或許就是天底下長女和次女的普遍情況。


    想起母親,她的心情就放鬆下來,也溫柔下來。


    一陣穿堂風適時地吹過來,帶著清新又靜謐的味道,微微掀起她裙子的一角,並將外頭的零碎落葉和兩三花瓣帶進了華彩苑。


    粉白的花瓣簌簌飄落,滴滴欲翠的葉片沙沙地掠過來,鋪在華彩苑的地上,看起來軟綿綿的。


    阿正坐在她對麵,刺溜刺溜地喝著夏季裏的酸梅湯,似乎也是格外放鬆又閑適。她雖然沒喝,這穿堂風卻也吹得她一陣清涼,她安安靜靜地陪著阿正喝酸梅湯,甚至不由得微微困倦了些。


    阿正放下碗,說:“有什麽事?”阿正明白她是特意留自己下來獨處的,無需多言阿正就明白她的暗意。


    寧夏青努力地睜了睜快閉上的眼,輕輕抹了抹臉,問:“你最近去九成巷了嗎?”


    “哦,這事兒啊。”阿正答:“萬寶財最近好像要出遠門。我估摸著,他們鋪子裏的東西賣不出去,他可能是在外地找到能接手的買家了。”


    “哦,原來已經找到買家了啊。”寧夏青微微一笑,說:“所以說,他們應該能還上貨款,而且還要繼續進貨了。看來杜姨娘是要跟我說這事兒。”


    寧夏青笑了,如今生意正是不好的時候,既然杜姨娘上趕著要為她“分憂”,她怎麽會不接受這份“好意”呢?


    阿正忽然問:“最近生意不好,要不要我把兀術找過來,他應該會願意收咱們的料子。”


    寧夏青微微搖頭,說:“不用了,等他折騰一趟,也到了絲織市集的時候,到那時本來就不用愁銷量。不過如果他有空的話,你叫他過來也可以,讓他來看看絲織市集也是好的,畢竟市集規模不小,還是值得一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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