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笑了一會兒,顧老太太一邊嗔著寧夏青口齒伶俐,一邊問道:“對了,聽說昨兒除了佳佳,還有一個小丫鬟也掛彩了?是誰家的丫鬟?”


    寧夏青答:“是紫兒身邊一個叫作雙喜的丫鬟,雖然臉上掛了彩,但並不嚴重。”


    顧老太太微怔:“臉上掛了彩?”顧老太太不由得又問:“真的不嚴重?小丫鬟跟著紫兒去了書院那邊嗎?找個人帶過來讓我瞧瞧。”


    寧夏青道:“雙喜不在書院那邊,我看她受傷,就讓她在家裏歇幾天,不過今日的確是把她也帶在我身邊了,想著要是可能的話,讓雙喜給李姑娘賠個罪。”說著,寧夏青就叫身後的雙喜站出來給顧老太太瞧瞧。


    原來雙喜一直站在寧夏青的椅子後頭,就在翠玉的邊上,可因為雙喜的個子太小,整個人還沒椅背高,所以竟沒人瞧見她。雙喜怯生生地低著頭挪到屋子中央,跪下來給顧老太太行了磕頭大禮,聲音顫抖地說:“顧老太太萬福。”


    顧老太太微微點頭,道:“這丫鬟年紀雖小,倒是知禮。來,抬頭讓我瞧瞧,臉上到底傷成什麽樣了。”


    雙喜一抬頭,露出臉上的抓痕,顧老太太一看,不由得微微皺眉,道:“怎麽還腫著呢?看來可真是傷的不輕。”隨即扭臉吩咐身後的婆子:“你去把從京城裏送過來的療傷藥膏拿來,送給這個小丫鬟。”


    這下子,聽眾眾人都是一愣,包括寧夏青。寧夏青站起身,有些無措地說:“顧奶奶千萬別這樣,顧奶奶這般看重,雙喜怎能擔受得起呢?等我帶雙喜迴去,自然會找大夫為她治傷的,怎能還讓顧奶奶為雙喜操心?”


    顧老太太卻隻是看著寧夏青微微笑著,擺手示意寧夏青坐下,又對身邊的丫鬟說:“你再去把我炕桌上的六角方包那來,那裏頭備了幾樣孩子喜歡的小玩意,就一並送給這小丫鬟。”這下子,不僅廳中眾人更是不解,寧夏青也愈發迷惑了。


    寧夏青又站起身想拒絕,卻正對上顧老太太的眼神,寧夏青識相地坐下來,愣了一下,然後忽然想起來什麽,輕聲對已經呆愣的雙喜說:“雙喜,怎麽還不給顧老太太磕頭謝恩。”


    “不用。”顧老太太阻止道:“這孩子臉上受了傷,趕緊迴家去歇著吧,磕頭什麽的就免了吧。”


    這下子,寧夏青幾乎已經跟雙喜一樣呆了,她暗暗掃過廳中眾人的神色,隻見所有人都跟她一樣對顧老太太的態度感到費解。


    寧夏青本以為,昨兒的事少不得會雙方爭論一番,顧老太太最後為了息事寧人,應該會把事情推到雙方丫鬟的身上,讓丫鬟背了這個錯,再也丫鬟年紀小不懂事所以不懲罰為由,把這事給怎麽抹過去。


    可是顧老太太卻輕描淡寫地把昨兒的事給撇過去了,也沒怪罪丫鬟們。雖說顧老太太的態度並不算是委屈了李家,但對寧家實在是過於偏疼了點,就好似格外看重寧家似的,居然還這般用心地安撫雙喜?這不就是在表明對寧家的偏疼嗎?


    寧夏青雖知道顧老太太待自己不錯了,但之前也從來沒有看重到這個地步吧?簡直就是在明晃晃地告訴包括寧夏青在內的廳中眾人,寧家是顧老太太看重的人家。


    寧夏青不懂,顧老太太為何這般看重她呢?若非她還有點自知之明,她甚至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一飛衝天了,不然她無法理解顧老太太為何要這般示好……


    顧老太太賞了雙喜一瓶治傷藥,那藥裝在一個極為精致的白瓷瓶裏,白瓷瓶上用彩墨描著山水,一看就是小孩子會喜歡的物件。而六角方包裏裝著一串琉璃手鏈和兩朵錦緞絹花,更別提那六角方包本身又何等精致。


    顧老太太又笑著對寧夏青說:“再過一個時辰,顧家就要用午飯了,你就留下來再陪我說說話,陪我一塊用午飯吧,正好午飯的時候紫兒也在。”


    在其餘人錯愕的眼神裏,寧夏青站起身,微微一福,推辭道:“並非我不領情,隻是我如今管著家裏的鋪子,著實是走不開。而且,我得趕緊迴去跟我奶奶和我娘迴話,免得她們擔心紫兒。若是我再不迴去,豈不是讓她們更加懸心了嗎?”


    顧老太太點了點頭,不由得十分遺憾地說:“你早點迴去也好,迴去告訴你奶奶和你娘,紫兒沒事了,讓她們別擔心。唉,要是她們也都來了就好了,咱們就能一塊用午飯。”


    寧夏青微微頓了一下,然後說:“我奶奶和我娘本想親自過來的,說是須得家中大人出麵,當麵協商解決此事,才顯得有誠意。”


    說到這裏,寧夏青的眼睛微微掃過以李母為首的那一大幫子李家人,說:“可我覺得,這不過是小孩子之間打鬧而已,若是家裏大人匆匆過來,倒像是要將此事鬧大似的,不免傷了和氣。所以我就攔了她們,由我自己先過來了。”


    顧老太太笑著點點頭,說:“你想的對,不過是孩子之間的打鬧,若是傷了兩家大人的和氣就不好了。”寧夏青點頭稱是,眼睛再次掃過那一大幫子李家人,隻見李家人的臉都黑了,沈夫人更是恨極似的瞪著寧夏青。


    顧老太太又道:“對了,你一會迴家的時候,跟你奶奶說一聲,就說我有事找她,讓她一定要親自過來一趟。”


    寧夏青不由得錯愕地問:“我會轉達我奶奶的,可不知顧奶奶有什麽事,竟這般……鄭重?”


    顧老太太卻隻是擺擺手,神情頗有深意,笑著說:“是我們兩個老太婆之間的體己話,不能告訴你。”


    寧夏青也不好再問下去,隻好起身,辭別了顧老太太。


    她走出顧老太太的院子,竟不料遇見了顧雪鬆。


    顧雪鬆站在院子裏的一棵鬆樹下,依舊那般清雅高華,從容淡泊。


    寧夏青猛地想起第一次見到顧雪鬆的時候,那竟然已經是半年多年的事情了。在顧府的院子裏,明明是那般如琢如磨的公子,可他站在那裏,卻好像周圍的一切,皆與他沒有關係。


    但顧雪鬆和從前有些不同了。此時此刻,那光潔漂亮的下巴明明隻是隨意地仰起,眉間卻含著沉思之色,似是有些遲疑。那原本柔和散淡的神色,在如今的眉眼襯托之下,竟顯出微微的犀利。


    顧雪鬆好似特意在等她似的,悠悠道:“顧某如今想見寧姑娘一麵也是不易。”


    寧夏青心知顧雪鬆是在為昨日之事生氣,她知道的。她微微垂眸,卻隻說出不痛不癢的解釋:“昨日臨近上午才從織造局出來,本打算下午就去找顧大人,可舍妹在書院又突然出了事,我忙著安撫舍妹,實在是無暇抽身,隻好請董掌櫃代我去跟顧大人說一聲。”


    “嗯,我聽家裏的小廝說了,董掌櫃曾經來過。可那時我已經不在家裏了。”顧雪鬆平靜卻緩慢地說:“聽說,董子真是在酉時去找我的,那時我已經出門了。姑娘昨兒跟觀棋說會去拜訪我,所以我就在家中等著姑娘,等到了申時,姑娘還不來,我就出門了。”


    寧夏青忽然就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隻覺得有什麽不一樣了,或許早就不一樣了,隻是她卻給自己的變化找了一個合適的理由。


    或許從很早開始,他們之間就不一樣了,然而那時的她卻沒意識到,或者是故意裝作沒意識到。


    她就像是渾渾噩噩地被泡在溫柔鄉裏,猛地意識到什麽,再抬起眼時,已斂了眉目,認真地問:“顧大人這般急著找我,是有什麽急事嗎?”


    顧雪鬆隻是搖了搖頭,說:“並非要事。可能……可能我隻是想當麵恭喜姑娘,‘功德圓滿’的前途一片光明,姑娘的前途同樣一片光明,想來用不了多久,姑娘就能得償所願,收迴自家的桑園,甚至是將華彩苑越做越好。”


    這話說著奇怪,寧夏青卻沒有質疑,隻是依舊平靜地問:“多謝顧大人。顧大人請放心,作坊那邊我會努力看顧,定不讓顧大人的分成少了半點。”


    顧雪鬆卻不屑地笑了,寧夏青甚至從顧雪鬆的神情裏看出來煩躁,她努力地斂著心神,盡量波瀾不驚地說:“若顧大人沒有旁的事,我這便告辭了。”說完,她就沿著沿路開著春梅的小徑走開。


    春梅挺立枝頭,滿樹爛漫,如雲似霞。遠遠望去,滿樹的春梅仿佛一片片染著餘暉的雲煙,這餘暉不散。然惜花常怕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花期終究隻有不到一旬,如此短暫,又如此絢爛。


    寧夏青離開了顧老太太的院子,討了個沒趣的李家人也就告辭了,沈夫人在臨走的時候還特意看了顧二奶奶一樣,顧二奶奶隻對這個親家點了點頭,卻沒什麽太好的臉色。


    客人都走了,顧老太太就說自己累了要休息,讓顧家三位奶奶也走吧。顧家三位奶奶告辭,隨即從顧老太太的院子走了出去。


    一走出去顧老太太的屋子,顧三奶奶就忍不住議論起來:“老太太對那寧大姑娘可真是看重極了,就連寧家的一個小丫鬟也不忍心罰,反而刻意安撫,又是賞藥又是賞東西的。看來老太太是鐵了心想給他六叔說這門親事了,難怪今兒還特意把他六叔叫來。”


    顧三奶奶歎道:“特意把寧大姑娘和他六叔湊到一塊,咱們老太太這做媒的意思也忒明顯了點……”說到這裏,顧三奶奶忍不住掩口一笑。


    顧四奶奶也立刻撫著胸口附和:“是啊是啊,老太太剛剛還說,讓寧老太太過來說話,我當時就覺得,肯定是要跟寧老太太說這事了。唉喲,沒想到老太太竟這般著急,當時真是給我嚇了一跳,幸好我趕緊低了頭,不然怕是得被老太太瞧見我的表情了。”


    顧三奶奶不由得歎道:“寧大姑娘也真是好命,如今自個兒當了家,又早早放出要招贅的話。哪有女子招贅能招到貼心人的?依我看,她能招個本分聽話、不圖她家家產的就算是燒高香了。可這姑娘就是命好,得咱們老太太這般提攜,也不知是走了什麽運。”


    顧四奶奶又道:“是啊,誰能想到她竟有這般好的運氣……”


    顧三奶奶瞧了顧二奶奶一眼,忽然問:“二嫂,你怎麽也不吱聲啊?”


    顧二奶奶笑了笑,說:“你們說的都有道理,我這不是一直聽著呢嗎?”就在這時,妯娌三人正好走到岔路口,顧二奶奶道:“我屋子裏的香沒了,我去香房那裏挑點,你們先迴去吧。”說完,就往相反的方向走了。


    瞧著顧二奶奶走遠了,顧三奶奶小聲對顧四奶奶說:“二嫂心裏定是不痛快了。”


    顧四奶奶接道:“怎麽可能痛快啊?四姑娘的婆婆沈夫人娘家姓李,沈夫人今日又跟著李家人一塊來給李家姑娘撐腰,可老太太也沒賣給沈夫人這個麵子,二嫂自然不樂意啊。”


    顧三奶奶笑了笑,說:“四姑娘之所以會下嫁到沈家,少不了沈夫人在裏頭算計著,老太太自然對沈夫人不滿,又怎麽可能賣給沈夫人麵子。”


    顧三奶奶不由得歎道:“隻可惜啊,二嫂如今跟沈家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二嫂是永遠甩不開沈家了,沈家跟寧家有怨,老太太卻偏又提攜寧家,二嫂往後可就難受了。”


    顧四奶奶也說:“若換了我是二嫂,我心裏也不舒服。誰不知道四姑娘的夫婿從前跟寧大姑娘訂過親,退親的時候雖說沒有鬧得太難看,但也是從此能不見就不見的好,不然見了麵多尷尬啊。”


    顧四奶奶歎道:“老太太從前想把寧大姑娘說給騰哥兒,二嫂不就百般不樂意嗎?如今好不容易給騰哥兒尋了項家,二嫂剛鬆了一口氣,老太太卻又是一副不把寧大姑娘娶進顧家就不罷休的意思。若換了我是二嫂,我心裏頭不知道得多膈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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