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夏青不動聲色地笑著招唿道:“譚爺什麽時候迴來的?”


    “昨晚剛到柳安縣,一迴來就聽說‘功德圓滿’出事了。”譚文石答了一句,隨即自然地坐了下來,認真地問:“寧姑娘如今境況如何?還好吧?”


    寧夏青垂眸說:“不太好。”她心知,譚文石今日過來不可能隻為了問候一句,譚文石是個想三步走一步的人,定是有旁的話要跟她說,她問:“譚爺有何高見?”


    譚文石抿了一口翠玉遞上來的茶,低聲道:“聽聞寧姑娘還沒有與二老爺劃清界限,譚某想來勸寧姑娘一句,若是盡早抽身,還能有一片立足之地,如若不然,隻怕會被二老爺拖累得無法翻身。”


    寧夏青不由得問:“這是三堂叔的意思?”她下意識就覺得可能是三老爺讓譚文石來勸她的,沒準三老爺是打算先離間她與二老爺,然後再逐一擊破。


    然而,譚文石卻搖搖頭,道:“這是譚某自己的意思。”


    這倒是頗出乎寧夏青的預料。譚文石道:“是譚某想要勸寧姑娘與二老爺劃清界限,若是寧姑娘擔心失去二老爺的貨源,譚某願意在貨源上幫忙。譚某隻希望寧姑娘能夠獨善其身。”


    寧夏青微微蹙眉,不是三老爺的意思,那譚文石為何要這樣說呢?她低聲問:“譚爺為何一定要我與二老爺劃清界限?”


    譚文石嚴肅地說:“我自從聽說這事之後,便連夜去替寧姑娘打聽到不少消息,依譚某所見,二老爺這次是肯定栽了,還請寧姑娘萬萬不要抱有僥幸之心。”


    寧夏青不由得問:“譚爺究竟打聽到了什麽?為何認定二老爺這次是肯定栽了?”


    譚文石瞧了一眼周圍,此時的華彩苑裏恰好沒有客人,譚文石壓低了聲音說:“二老爺的事是京裏的意思,是禮部與工部在較勁,二者相鬥定然要分出個勝負,無論誰勝誰負,小小一家作坊都逃不過被祭旗的命運。”


    寧夏青神色一黯,譚文石的說法幾乎印證了趙香娥的說法。可寧夏青實在是不明白,一家坐落在梅公郡的小作坊怎麽就吸引了京裏頭的注意呢?她不解至極地問:“京裏頭的大官們為什麽一定要在這小作坊上角力呢?”


    譚文石低聲答:“不知寧姑娘可否知道,這段日子朝廷裏頭換了不少官員,就連咱們梅公郡這裏都翻了點浪。”寧夏青不言語,不過她心知,顧雪鬆的上任或許也是京中風浪的一個枝末體現。


    譚文石接著說:“朝廷裏上任了不少新官,都忙著鏟除異己,要立威呢。二老爺跟三老爺鬧掰了,已然失去了靠山,那些人自然就盯上了好欺負的二老爺。既然那些盯上了二老爺,二老爺就是注定難逃一劫了。所以譚某才勸寧姑娘一定不要意氣用事,識時務者為俊傑啊。”


    寧夏青不說話,隻是抬眼直直地看著譚文石。譚文石被她看得一愣,隻好再次重申:“寧姑娘日後在貨源上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跟譚某開口。”


    寧夏青還是不說話,譚文石的眼珠子轉了轉,道:“對了,應該有不少掌櫃來找華彩苑退貨吧?所以說,寧姑娘更得盡早跟二老爺與‘功德圓滿’撇清關係,這樣就算那些人來找華彩苑退貨,寧姑娘也可以說自己已經跟‘功德圓滿’無關了,也能把那些纏著你退貨要銀子的人打發了。”


    寧夏青忽然問:“等二老爺倒了之後,三老爺會將作坊收為己有嗎?”三老爺雖然從二老爺那裏挖走了不少工匠,但正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二老爺那裏還有很多三老爺沒能拿到手的配方,三老爺隻有將作坊占為己有,才算是徹底把握寧氏織造這一環節。


    譚文石一怔。寧夏青再次發問:“這次的事情雖然是京裏頭的角力,可難道就一點沒有三老爺的因素嗎?”


    譚文石歎了口氣,道:“事到如今,三老爺是否參與其中已經不重要了。”


    寧夏青聽懂了譚文石的弦外之音:“所以說,這事果真還是跟三老爺有關?”


    譚文石隻說:“寧姑娘,你和二老爺都不要再去思考三老爺究竟跟這事有沒有關係了。因為這事現在已經不受三老爺的控製了。你們就算知道三老爺參與其中了,那又能怎樣呢?就算你們能讓三老爺答應放過你們,三老爺現在說話還有用嗎?”


    寧夏青明白了,譚文石雖然口口聲聲勸她“不要再去思考三老爺究竟跟這事有沒有關係”,可實際上卻在向她證實,此事的確因為三老爺而起。


    寧夏青實在是不明白。此事如果真的跟三老爺有關,那譚文石也脫不了幹係。既然如此,譚文石又為何要對她承認這一點呢?


    寧夏青含糊應付了幾句,謝了譚文石特來相告,然後送走了譚文石。譚文石一走,寧夏青就問翠玉:“阿正迴來了嗎?”


    翠玉倒是一愣,脫口而出反問道:“阿正……出去了嗎?”


    寧夏青搖搖頭,沒再說下去。


    就在這時,另一批來退貨的掌櫃又上門了。


    寧夏青迴了後院,將一切交給董子真去處理。


    過了晌午,她找董子真單獨說了會話。


    董子真滿臉愁容地抱怨:“從咱們這進‘功德圓滿’的一共就十家,以前都是哭著喊著求咱們給他們貨,如今一出了事,昨兒來要求退貨的就有三家,今兒又來了五家,咱們哪有那麽多貨款賠給他們。再說了,‘功德圓滿’出了事,他們也不能全賴到咱們華彩苑頭上吧……”


    董子真道:“咱們要是不給他們退貨,他們就算是去官府告狀,也未必告得贏。這幫孫子準是知道這一點,所以也不敢硬逼咱們,隻敢沒完沒了地磨咱們!我整個上午沒幹別的,就跟這幫人溜嘴皮子來的!”


    寧夏青一臉平靜地說:“我找你單獨說話,就是要跟你說他們退貨的事。”


    被前來退貨的掌櫃們折磨得口幹舌燥的董子真瞬間眼睛亮了:“當家的有主意了?打算怎麽應付他們?”


    寧夏青平淡地說:“你把所有要退貨的人都叫來,讓他們聚到一處。他們不是要退貨嗎?我們給他們退就是了。”


    “……”董子真呆愣愣地看著寧夏青,好久說不出話來。


    半個時辰後。


    寧家的待客廳裏頭已經聚集了不多不少一共十位店鋪掌櫃,所有從華彩苑進“功德圓滿”的掌櫃集體要求退貨。


    一屋子聚在一塊的掌櫃們一邊等翠玉去叫寧夏青過來,一邊交頭接耳著——


    “咱們真的要把‘功德圓滿’給退了嗎?萬一這料子將來翻身了呢?”


    “你可別癡心妄想了!我聽到一點小道消息,這‘功德圓滿’犯的可是大錯,居然沾染了柘黃色的忌諱,這還怎麽翻身?而且據說啊,這迴驚動的可是京裏頭的大官,那些官老爺要殺‘功德圓滿’祭旗立威呢。”


    “啊?!居然跟天子之色有關?!還被京裏頭的大官盯上了?!那‘功德圓滿’這迴不就是鐵定完了嗎?!”


    “是啊,所以啊,咱們能退貨就退貨,千萬別想著再觀望兩天什麽的。”


    “唉,不過……這華彩苑能答應退貨嗎?咱們的銀子都進了人家的賬上了,要再想拿出來,恐怕難嘍。”


    “是啊,事關這麽大一筆銀子,華彩苑恐怕不會同意啊……話說起來,銀貨兩清的事,過後再想退貨要銀子,這是沒有過的事兒啊……”


    “誰說沒有過這樣的事兒?要是貨沒問題,自然是沒道理退的。可‘功德圓滿’分明就是有問題的貨!咱們要求退貨,一點毛病都沒有!”


    “對對對!”


    在座的苗老三哼了一聲,冷笑著說:“‘功德圓滿’用柘木染色,卻還敢大張旗鼓地售賣,豈不是將我等不知情的商戶全都連累了嗎?像這樣的奸商,咱們隻是要求退貨,已經算是咱們心善了!咱們甚至都應該要求華彩苑賠償!”


    “可是……‘功德圓滿’有問題,華彩苑大可推說同樣無辜,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作坊那頭去,咱們反而不好辦啊……”


    苗老三大聲道:“這‘功德圓滿’是怎麽火起來的?還不都是華彩苑一直在眾人麵前力推?若說華彩苑無辜,誰能信?”


    “這話也有道理,‘功德圓滿’一個新出品的料子,全靠華彩苑的寧當家一力主推,才能火起來的,要說華彩苑跟這料子沒有關係,實在是有點說不過去!”


    苗老三憤慨不已:“就是!而且啊,依我看,這次觸犯天子之色的事說不定都有華彩苑的參與呢!如今官府是隻封作坊,沒有讓華彩苑連坐,已然是給了華彩苑裏掛著的那兩塊匾額麵子了!”


    “可是啊,我還是希望華彩苑不要受牽連……華彩苑並不生產料子,隻是售賣‘功德圓滿’的商戶,而咱們也都是售賣‘功德圓滿’的商戶。若是此事真的讓華彩苑連坐了,咱們的鋪子恐怕也很難獨善其身啊。”


    此言一出,廳裏頓時沉默下來,眾位掌櫃的臉色都有些發青,人人因此自危。


    忽然,苗老三惡狠狠地說:“不管怎麽說,咱們的鋪子總比華彩苑要安全!實在不成,咱們就一塊寫狀子,將華彩苑告上縣衙。咱們就說華彩苑很可能參與了柘木染色之事,再咬死了咱們對柘木一事毫不知情,讓華彩苑好好喝一壺!”


    苗老三此言一出,周圍的掌櫃都有些詫異地打量了他幾眼。


    苗老三此言太過狠絕,而且並不像是為了拿迴自己的利益,反倒像是單純為了擺華彩苑一道。


    因為“功德圓滿”的關係,平日裏眾位掌櫃都與華彩苑有著合作,一來二去的也算是熟人,跟華彩苑之間就算沒有情分,也絕不至於這般恨啊,


    可苗老三的態度反倒像是拿華彩苑當仇人一樣。


    其他幾位掌櫃互相偷偷對了幾個眼神,皆有些好奇地打量起苗老三來。


    廳裏的安靜被苗老三察覺到了,苗老三眼珠子一轉,找補道:“我的意思,若是華彩苑不肯答應退貨,咱們就一塊寫狀子,將華彩苑告上縣衙,就說華彩苑也參與了柘木之事,再咬死了咱們對此毫不知情,讓縣老爺給咱們做主!”


    “也對,要是華彩苑不答應給咱們退貨,咱們也隻能來硬的了!”


    “就按苗掌櫃說的辦!”


    就在此時,廳門上掛著的簾子被掀開,一臉平靜的寧夏青走了進來,身後跟著翠玉和董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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