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夏青平靜地說:“我昨兒親自去跟二老爺打過招唿了,二老爺答應會寬限咱們的股錢還有‘功德圓滿’的進貨錢,所以說,咱們賬上的銀子並不會那麽緊張,而且我不全拿去進籠煙紗,會留四成的銀子下來,你拿著這些去進點旁的料子。”


    董子真苦口婆心地勸:“當家的,這不是賬上銀子夠不夠的事,而是現在這時節,真沒必要急著去進紗料,整個天底下,沒有一個布料商會在正月天兒裏去急吼吼地進紗料的。當家的為什麽不能再等等呢?”


    董子真掰著手指頭說:“最多再等十幾天,等二月份一到,會有不少柳陽縣的行商過來柳安縣這邊,參加柳安縣的絲織市集,咱們等到那時候參考一下行情,然後直接去市集上進貨,那不是更方便嗎?”


    董子真小聲嘟囔:“退一萬步來說,萬一當家的這迴走了眼,提早進了大批籠煙紗,結果賣不出去,那可就麻煩了……況且,這要是換了旁人,就算是看上了紗料,也會多進幾種不同的紗料,哪有人像當家的這樣,一味隻看上了籠煙紗……這樣風險也忒大了。”


    “沒有風險就沒有收益。”寧夏青堅決地說:“逢春夏應季之時,紗料價格肯定會漲的。若是等到絲織市集的時候再進貨,咱們就拿不到現在的價格了。而且若是到時候絲料的行情好了,定然會有大商人搶著進貨的,咱們小小一家華彩苑根本搶不到。”


    “這……”董子真想了一下,攤手說:“說實話吧,其實我本來想以後多進一些絲緞的。咱們華彩苑的‘功德圓滿’賣得正熱呢,要是趁這時候多進一些其他絲緞,把華彩苑變成主要售賣絲緞的鋪子,我覺得對華彩苑的發展更好。”


    寧夏青立刻苦笑出來:“寧氏作坊就是產絲緞的,如今二老爺的作坊與三老爺的作坊正在角力,若是二老爺贏了,咱們不用費心,也能將絲緞變成華彩苑的招牌,若是三老爺贏了,三老爺就會壟斷絲緞生產,到時候,不管咱們再怎麽費心,也不可能在絲緞領域裏存活下去。”


    “這……”董子真一愣,後知後覺地喃喃道:“這……這倒也是啊……”


    寧夏青頓了一下,微微垂下眼眸,忍著酸意說:“我爹還在的時候,曾經想要出船去南邊進紗料,將我家的鋪子變成主要售賣中低等紗料的鋪子。最後雖然沒成,但他的思路是對的,對於這間鋪子來說,就算不主售紗料,紗料也是不能丟下的。”


    寧夏青忍著酸意笑了一下說:“最起碼,若是將來絲緞方麵有個什麽閃失,咱們也可以靠著紗料暫時活下去。”


    董子真見此,也不好再說什麽,隻好點點頭,老老實實地說:“當家的既然決定了,那我就聽當家的吧。”


    寧夏青補充道:“而且,我之所以要去柳陽縣,也不是一定就要進籠煙紗,我隻是去看看,其實我最想要看的是蠶場,進貨倒是順便才去的。”


    董子真有些迷惑:“當家的為什麽要去看蠶場?現在離收迴桑園的日子可還早呢。”


    寧夏青歎了一口氣,憂慮地說:“我不是為了我自己,是為了二老爺。”


    寧夏青道出心中的憂思:“寧氏一向是大老爺掌管出絲,二老爺掌管織造,三老爺掌管商鋪。如今大老爺和三老爺聯手打壓二老爺,我已從二老爺處聽說,大老爺已經很久沒有賣給二老爺蠶絲了,二老爺的工坊裏儲備的蠶絲快要沒了。”


    “啊?還有這種事?”董子真撓了撓頭。


    寧夏青點頭道:“是啊。而且大老爺早跟三老爺串通好了,在大老爺不賣給二老爺蠶絲之前,三老爺的作坊就先收走了其他散戶的所有蠶絲,導致二老爺現在就算想要去別處收絲也收不到。”


    董子真急了:“若是二老爺沒有蠶絲,那咱們的‘功德圓滿’豈不就得停產?”


    寧夏青點點頭:“所以我才要去柳陽縣看蠶場,看看能不能幫二老爺解了這個困。若不是因為這個,二老爺又怎麽會輕易答應寬限咱們的股錢還有‘功德圓滿’的進貨錢呢?”


    事關“功德圓滿”是否會停產,董子真自然就不會再有任何異議,而開始無比支持寧夏青親赴柳陽縣去看蠶場。


    寧夏青叫翠玉幫著收拾了行李,阿正又整理好了家裏的馬車,三人明兒就要出發了。出發前一晚,一家四口聚在一塊吃飯。


    老太太難得的語詰,始終一聲不吭,瞧著麵上憂色極重。而曹氏已經連裝出來的平靜都要無法維持下去了,筷子在碗裏扒拉了半天,卻一口也沒吃下去。就連紫兒似乎都很是擔心,平常能吃三碗飯的,今晚隻吃了一碗就不肯吃了。


    寧夏青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姑娘,隻帶一個車夫和一個丫鬟,跑去那麽遠的地方,家裏人能放心得下才怪了。就連紫兒都明白,出遠門是一件多麽危險的事情。


    老太太一邊嚼東西一邊想事情,咽下幾口之後,忽然問:“青兒啊,你是不是打算,隻帶阿正和翠玉一塊去?”


    “是啊。”寧夏青平靜地迴答。


    “那可不行。”老太太立刻否定:“那麽遠的路,來迴得六七天呢,你一走出去,我們連你在哪都不知道,得擔心地了,你身邊就帶兩個人?這哪裏行?!你屋裏不是新添了翠芷和翠蘿嘛,把她倆也帶上。”


    曹氏連忙說:“這個恐怕不行。翠芷和翠蘿剛伺候青兒,我怕她們伺候不好。幹脆把藍英帶上吧,藍英更頂用些,翠芷和翠蘿再挑一個帶上,四個人坐馬車正好。”


    老太太想了一下,立刻讚許地點頭,寧夏青趕緊苦笑著製止:“不過就是去趟柳陽縣,不必這般興師動眾的。我到了那邊,有羅家照應我呢,羅家在柳陽縣有宅子,羅家是顧家的親家,與顧家交情深厚,顧老太太早就派人去給我打點好了。”


    寧夏青低聲道:“羅家都答應照應我了,食住都有羅家會為我打點周到,若是我再帶上好幾個丫鬟過去,反倒顯得是不信任人家似的。”


    “這……”老太太愣了一下,又說:“不然這樣吧,丫鬟就帶一個翠玉,不過嘛,讓穀豐跟你一塊去。既能在路上護著你,到了那邊又能幫你看顧著生意。”


    寧夏青趕緊擺擺手:“有阿正在呢,阿正既能趕車,又能護著我,還能幫我照看生意。而穀豐大叔都一把年紀了,我們別折騰他了。”


    寧夏青陳道:“如今店裏生意還不錯,董掌櫃一個人忙不過來,得讓穀豐大叔留在店裏照應著。而且,若是讓穀豐大叔與我同去,難道要穀豐大叔與阿正一塊坐在車轅上?穀豐大叔不像阿正,身體會吃不消的。”


    老太太和曹氏對視一眼,皆是歎氣。


    寧夏青給紫兒夾了片肉,讓翠玉再去給紫兒盛一碗飯。


    隨即又安慰了老太太和曹氏幾句,直保證自己一定會平安迴來,並詳細列舉了此次路程並不艱險的種種原因,才讓老太太和曹氏稍稍安心。


    寧夏青又道:“奶奶提起穀豐大叔,我倒是想起來件事。”


    老太太問:“怎麽了?”


    寧夏青說:“上午的時候,穀豐大叔拜托了我一件事,本該我自己去辦的,但我要出門,恐怕沒時間,隻能勞煩奶奶跑一趟顧府了。”


    老太太更不解了:“穀豐有什麽事是需要去顧府辦的?”


    寧夏青細細說起:“穀豐大叔不是收養了趙小寶嘛,他瞧著紫兒去了顧氏書院,就也想讓趙小寶讀書,讓趙小寶不至於大字不識,將來也能有個更好的前程。”


    老太太歎了一口氣:“這孩子都這個年紀了,早就記事了,又有一個姐姐,肯定不比從小收養的那種孤兒更親人。所以我原以為,穀豐隻是希望那孩子能侍奉晚年,卻沒想到,他倒是真心待那孩子,居然還想到要送那孩子去讀書。”


    寧夏青點點頭:“是啊,穀豐大叔心善,像親生父親一樣地真心為趙小寶著想。我琢磨著,既然紫兒在顧氏書院讀書,不如就把趙小寶也一塊送去吧。”


    翠玉端來了飯,寧夏青一邊把飯遞給紫兒,一邊問紫兒:“趙小寶哥哥跟你一塊去讀書,以後也能在書院裏照顧你,你有什麽事就找他幫忙,讓他陪你玩,讓他保護你,好不好?”


    紫兒的眼睛都亮了,小腦袋瓜子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顯然是因為寧夏青的安排正中紫兒的心坎。寧夏青摸了摸紫兒的腦袋,紫兒立刻開心地狼吞虎咽起來。老太太一邊叫紫兒慢點吃,一邊憂心忡忡地對寧夏青說:“可是趙小寶的身份……”


    寧夏青道:“奶奶你放心,顧氏待下人向來親切,家中下人若是想送孩子讀書,顧氏書院是收的,所以那書院裏頭有不少孩子都是下人家出身。趙小寶想進顧氏書院,也不算是很不合規矩,隻要奶奶去托顧老太太說個情就成。”


    老太太點點頭,對寧夏青說:“行,你去忙你的吧,這事我來辦。”


    次日一早,寧夏青本打算盡早出發,卻被一件突發急事耽誤了行程。


    寧夏青剛跟穀豐最後吩咐了幾句自己不在時鋪子裏需要注意的事情,董子真忽然從外頭急吼吼跑進來:“當家的,當家的,不好了!”


    寧夏青倒是被董子真的大嗓門嚇了一跳:“怎麽了?有事慢慢說。”


    董子真左右瞧了瞧,說:“當家的,這裏不是說這事的好地方,咱們找個安靜的地方慢慢說行嗎?”


    寧夏青知道,去進籠煙紗一事宜早不宜遲,越早出發越好,機會瞬息萬變,一旦耽誤了日子,損失恐怕是巨大的。但董子真難得這樣慌張,寧夏青不能不聽董子真說個明白。


    於是寧夏青示意翠玉先不出發,隨即帶著董子真進了寧家宅內的待客廳。


    翠芷和翠蘿給上了茶,董子真一臉不安地把一個包袱拿給寧夏青看。


    寧夏青打開包袱,隻見裏頭是十幾批“功德圓滿”,寧夏青不明白,董子真為什麽要給自己看這個東西?她隨意地打量了一下,隻見那十幾批料子顏色各異,色澤瞧著如旭日東升……不對!這不是“功德圓滿”!


    寧夏青的手指在上麵劃了劃,確定這並不是從寧二老爺作坊裏產出來的“功德圓滿”,她狐疑地看向董子真問:“這到底是什麽料子?”


    剛跑迴來的董子真急吼吼喝了一口茶,差點把自己燙到,抹了抹嘴說:“自打年後,各大鋪子開業以來,忽然開始有鋪子同樣售賣‘功德圓滿’,而且還比咱們的賣價低。”


    董子真一一拿起來示意寧夏青:“這是李繡閣的‘功德圓滿’,隻賣二十二兩。這是蘇錦院的‘功德圓滿’,隻賣二十兩!要知道,咱們給別家店鋪的‘功德圓滿’進貨價都是二十四兩呢!”


    董子真憤憤不平:“要不是幾個從咱們這裏進‘功德圓滿’的店鋪掌櫃忽然來找我說道這事,抱怨咱們給的進貨價太貴了,我還不知道這事呢!我一聽說這事,就雇了個生臉孔去幫我在李繡閣和蘇錦院買來了這些料子,發現果然仿得跟咱們的‘功德圓滿’很像。”


    董子真氣得摔了料子:“我隻買來了李繡閣和蘇錦院的料子,據那幾個來找我抱怨的掌櫃說,縣城裏至少有十幾家鋪子都開始賣這種更便宜的‘功德圓滿’了!竟有人敢這樣大規模地模仿咱們的料子,真是氣死我了!”


    寧夏青微一沉吟,繼續認真打量那些料子來:“這料子乍一看,的確跟咱們的‘功德圓滿’很像,但隻要仔細一瞧,別說是我了,就是一個外行人都看得出來,這跟咱們的‘功德圓滿’還是有差距的。‘功德圓滿’可是二老爺的得意之作,不是那麽輕易就能仿造的。”


    “誰說不是呢!這哪能跟咱們的料子比?!”董子真道:“可還是會有一些人看不出這差距來,隻奔著‘功德圓滿’的名聲去買,結果就買到了這些仿製的次品,讓這些賣仿製品的商家大賺特賺。”


    董子真氣得半死:“咱們費盡心思,走了多少關係,才好不容易借著薛府商宴和鬥花會把‘功德圓滿’的招牌打響了,現在居然讓這些做仿製品的占了便宜!”


    董子真拍手道:“而且,他們不僅沾了‘功德圓滿’的光占我們的便宜,甚至還導致那些從咱們這裏進‘功德圓滿’的掌櫃們都很是不平衡,那些掌櫃的來找我的時候,話裏話外還表示,若是咱們不給他們更低的進貨價,他們就不從咱們這裏進‘功德圓滿’了!這真是豈有此理!”


    寧夏青歎了口氣:“這種事在這一行裏很常見,仿製品借由真品的名聲賺得盆滿缽滿,反而還因為低價而擠壓了真品的生存空間。”


    董子真怒極:“是啊,我聽那幾個掌櫃說,那些賣仿製品的人還振振有詞呢,說是淨緞本來就是十幾兩的價格,咱們的‘功德圓滿’卻幾乎翻了番,說咱們是奸商,他們反而才是將淨緞價格拉到正常水平的大善人。”


    董子真氣得拍桌:“這不是一派胡言嘛!為了讓‘功德圓滿’打下名聲,光是薛府商宴和鬥花會上的人情往來,咱們就投了多少銀子進去?!要是沒有那些銀子,‘功德圓滿’能有現在的名氣?咱們之所以定價高,也是為了把那些銀子賺迴來啊。”


    翠玉在一旁也是越聽越氣:“要是沒有咱們為‘功德圓滿’打下名氣,他們那些賣仿製品的能賺到這麽多錢嗎?他們的行為分明就是偷竊,卻還反過來倒打一耙,指責我們的不是!這不是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嗎?!”


    董子真氣得附和:“就是!他們要有本事,就自己創新出一種好料子來,再自己推廣出去!沒有那個本事,竊取我們的名聲,反過頭來還自詡正義地討伐我們!”


    “還有還有!”董子真補充道:“這些贗品沒有咱們的真品質量好,光澤又差,手感又糙,這些破玩意打著‘功德圓滿’的名號賣出去,這不是敗壞咱們和二老爺的招牌嗎?!”


    寧夏青冷笑:“生意場上,為了賺錢不擇手段的人多了。”


    一些黑心商家自己造不出好東西來,就走歪門邪道,指望著用價低易得的贗品來以次充好,結果往往是逼死真品商,而且也徹底毀掉真品的名聲。


    等真品被贗品連累得臭名昭著之後,再也沒有人買真品的賬了。


    而在真品的研究製造期間投入了大量銀錢精力的真品商,因為之前投入的銀錢精力都無法得到迴報,所以麵臨虧本境地。對於那些賣仿製品的人來說,反正也已經憑借賣贗品而大賺一筆了,他們毫無損失。


    在生意場上,諸如此類的惡性競爭事件不計其數。說起來,這幾年紗料的價格之所以會被拉低,其實也是因為某種惡性競爭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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