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氏古玩店的錢大奶奶?”一位妾室忽然說:“聽你這說法,好似他家沒有男人似的。”


    薛芊芊的某一個今日迴娘家的庶姐說:“他家的確沒男人。那錢氏古玩店的錢掌櫃去世得早,那位錢大奶奶就接手了鋪子。唉……說起來,那位錢大奶奶好像還不到三十,又頗為美貌,這樣的女子獨自經營鋪子……”


    說到這裏,薛芊芊的這位庶姐隨即掩口,旁人卻都聽懂了弦外之音,捂著嘴噗嗤噗嗤地笑著。


    薛芊芊也跟著旁人一塊笑,然而薛芊芊的笑容卻顯得十分恐怖。


    譚文石那邊正熱鬧著,忽然有人來傳話,說薛芊芊叫譚文石過去一下。


    譚文石很是不滿地抱怨:“這邊正忙著呢,她添什麽亂!”一邊抱怨,一邊不情不願地往據說薛芊芊在等他的院裏走去,嘴裏還嘟囔著:“她最好是真有要緊事要跟我說,否則我非發火不可!”


    薛芊芊在自己從前的閨房等著譚文石。自從她嫁人後,這裏就沒人住了,她往日喜愛的物件也都搬走了,這裏顯得有些空蕩蕩的。薛芊芊的手指劃過她曾用過的桌子,隻見上麵已經積了一層不薄的灰塵。


    若是在平時,她發現自己的屋子裏有灰,早就發火責怪奴婢怠慢她了,可她今日卻始終隻是冷著臉坐在椅子上等譚文石,一言不發。


    身旁的丫鬟見薛芊芊沒發火,緊張的神色稍稍緩和下來,然而再一瞧薛芊芊此刻的閻王臉色,瞬間又緊張了。


    帶著一身酒氣的譚文石踏進屋子,不滿地抱怨:“我在前麵正忙著呢,你叫我過來幹嘛?”隨即自顧自倒了杯茶解酒,看見了擺在茶壺邊的那株曼陀羅,又問:“你怎麽還沒讓人把這花送到前麵去啊?”


    薛芊芊好似沒聽見一樣,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忽然往下瞥了一眼,悠悠道:“雪天的路就是濘,把我這好好一雙鞋都給弄髒了。”


    一旁的丫鬟聽完瞬間會意,蹲下拿出帕子替薛芊芊擦鞋。


    薛芊芊忽然抬起一腳,那蹲著的丫鬟立刻後仰倒下,薛芊芊不滿地斥:“怎麽連蹲都蹲不穩?”


    碧影不敢吱聲,隻是重新蹲好,肩膀已經顫抖不停,卻低著頭打算繼續給薛芊芊擦鞋,可又被薛芊芊一腳給踢倒了,薛芊芊怒目而視:“聽不懂我的話嗎?我說你蹲不穩!”


    碧影無措地抬起頭,眼睛都紅了,還是沒明白薛芊芊的心思,而譚文石明白了薛芊芊的意思,於是對碧影說:“夫人說你蹲不穩,那你就跪著啊,跪著不就穩了嗎。”


    碧影這才明白,立刻誠惶誠恐地跪下,垂著腦袋拿帕子去拭薛芊芊的鞋,卻還沒碰到薛芊芊的鞋,薛芊芊就嫌棄地說:“誰知道你那帕子用來幹過什麽,別再弄髒了我的鞋!”


    碧影隻好放下帕子,用袖子去蹭,薛芊芊猶是不滿:“你那袖子都起毛了,一看就是粗糙料子,要是刮壞了我的繡鞋,拿你的命賠都賠不起!”


    碧影隻好伸出手去,用手擦著薛芊芊鞋上的泥點,好不容易擦完了鞋麵,薛芊芊竟然又立起了鞋底!


    這樣的雪天裏,薛芊芊的鞋底上全是雪水和泥土混合成的泥漿,而且因為是雪天,鞋底上的泥漿自然是冰涼冰涼的。


    碧影咬著嘴唇,擦幹了薛芊芊的鞋底,等鞋底擦幹的時候,碧影的手上已經全是在流淌的泥水,沒有泥水的地方露出已經被凍得通紅的皮膚。


    薛芊芊滿意地說:“笨是笨了點,幹活倒是還算幹淨,難怪爺這麽中意你,特意把你從自己兄弟身邊調過來伺候,還把你從前那個俗氣的名字給改了,碧瑩變碧影,你可感覺到爺對你的這份看重了?”


    碧影根本不敢說話,譚文石笑著說:“不過是一個丫鬟,你要是看不慣,隨便處置了便是,何苦放在眼前惹自己心煩。”


    薛芊芊眼睛一橫看向譚文石,冷笑起來,道:“我不過是說了她幾句,你就這般急著替她說說話了?不如我今天就成全了你,替你收了她如何?讓你倆雙宿雙飛去,省得天天在我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地眉來眼去的。”


    譚文石失笑地問:“你就因為這事才把我叫過來?”


    譚文石揮了揮手,把碧影打發出去,手搭在薛芊芊的肩上,道:“我不是都答應你了嘛,從此以後隻有你一個,又怎麽會惦記什麽丫鬟呢?她要是讓你煩心了,你就把她趕出去,或者打死了事,或者賣進窯子裏去,這樣你總該消氣了吧?”


    “隻有我一個?”薛芊芊看著譚文石,似笑非笑地問,隨即轉口道:“你前幾日誤食了杏仁,吐了好幾場,如今可好全了?”


    譚文石笑著說:“我就知道你對我最真心,到現在還替我擔心著身子。放心吧,我知道你要說什麽,我今日會少吃些酒、多喝粥。”


    薛芊芊冷冷地說:“是啊,是該少喝些酒,不然萬一喝多了,酒後吐真言,那該如何是好?”


    譚文石蹙眉不解:“你什麽意思?”


    薛芊芊陰陽怪氣:“你說你是在跟別人談買賣的時候,把杏仁當成果仁誤食了,也不知是誰,跟你談生意的時候還帶著杏仁。”


    譚文石平靜地說:“不是帶著杏仁。是在一個茶樓裏,我點的是蜜餞果仁,小二記錯了,上的是蜜餞杏仁。蜂蜜醃過的東西本來就都是一個色,我沒認出來,就給吃了。”


    薛芊芊追問:“不知是哪家茶樓,這麽不小心,差點要了你的命。”


    譚文石波瀾不驚:“就是我常去的那家茶館。那家茶館的新來了一個小二,是個剛從鄉下出來的孩子,做事毛毛躁躁的。你要是不信,你去那茶館問問就知道了。”


    薛芊芊不屑地說:“你可是常客了,就算沒有這迴事,你隻要跟茶館交代一句,他們也會幫你一塊騙我的,不是嗎?”


    譚文石皺眉:“你到底怎麽了?我沒事騙你幹嘛?”譚文石隨即將房門一關,把有些不情願的薛芊芊抱起來,又是親又是哄的,弄得薛芊芊臉色通紅,又羞又氣地打了譚文石一下。譚文石笑著問:“還生氣了嗎?還懷疑我嗎?”


    薛芊芊“哼”了一聲,臉上已經不由得帶了笑,譚文石放開她,卻又左右親了好幾下,親得薛芊芊終於忍不住樂出了聲,移開話題,道:“行了,你去吃酒吧,我一會就把這花給我爹,求我爹替你把這花送給姚三興。”


    譚文石抱住薛芊芊甜言蜜語道:“我就知道,你對我最真心。”


    “放心,我讓我爹當著旁人的麵替你把這花給姚三興,那些商戶看到我爹都出麵了,誰還敢跟你爭。再說了,姚三興既然願意來薛府,就也是存了想要跟我爹結盟的心,衝著我爹的麵子,姚三興肯定會跟你談買賣的,你就可以借著此事向三老爺表一頓忠心了。”


    譚文石笑著點頭,忽然想起來什麽,又問:“對了,我送給你爹的那樣寶貝,你可替我打點周到了?瞞過你嫡母了沒有?”


    薛芊芊小聲說:“放心吧,那老女人被我瞞得死死的。我爹可中意你挑的那樣寶貝了,所以啊,咱們今日求他幫咱們拉攏姚三興,我爹一定樂意。”


    “那就好。”譚文石笑著又親了薛芊芊幾下,隨即離開這屋子往前廳迴,一走出屋子,臉上的笑瞬間就陰沉了下來,正神色不豫之際,忽然瞧見了一個銀裝素裹的身影。


    寧夏青正站在他麵前,溫柔地笑著,譚文石頓時癡了。


    寧夏青福了一福,溫言道:“譚爺當日吐了一場,如今可好多了?我剛剛見譚爺喝了不少酒,若是脾胃不暢,還是少飲些酒為好。”


    譚文石眼神激動地閃動不已,然而一個黑影從旁邊一閃而過,譚文石隻能緊緊握了握拳,故作冷靜地說:“好多了,多謝寧姑娘為我掛心。”


    “那便好。”寧夏青溫婉地笑著。


    譚文石不由得問:“寧姑娘怎麽在這裏?不在前廳待著?”


    寧夏青平淡地說:“我不擅飲酒,喝了一點之後有些頭暈,所以來走一走,醒醒酒氣。譚爺是要迴前廳嗎?那譚爺請自便吧。”


    譚文石點點頭:“那我就先迴去了。今日天寒,又下著雪,寧姑娘也早點迴前廳吧,不要受了寒氣。我瞧著寧姑娘說話的時候好像是有一點虛,別是已經著了涼。”隨即對翠玉道:“照顧好你家姑娘。”然後便獨自走了。


    寧夏青卻愣了,未了不顯得失態,隻好僵硬地朝著與前廳相反的方向胡亂走了幾步。


    她神色淒然地看著這雪景,隻見周圍一片白茫茫,雪的味道裏隻有冰冷,一切都被掩埋,一切都在消失,就連她的心也蒙上了一層冰冷的雪。


    不一會兒。


    “寧姑娘。”薛芊芊忽然從遠處出聲叫寧夏青,隨即向寧夏青走近,就好像是特意來找寧夏青似的,開口招唿道:“寧姑娘還認識我嗎?咱們之前在顧府見過一麵。”


    寧夏青笑著打招唿:“薛姑娘。”一掩口,笑道:“瞧我都忘了,應該改口叫譚夫人了。”寧夏青歎了口氣,客氣道:“之前譚爺大喜,我本該去的,可那時正值先父喪期,我不便到場,隻好請我家的一位叔叔代我前去賀喜。”


    “不妨事的,寧姑娘不必介懷。”薛芊芊道:“倒是寧掌櫃的事……我聽我家爺說了,寧掌櫃的事實在是令人惋惜。”


    寧夏青垂首不語,顯得有些傷感的樣子,薛芊芊立刻道:“對不住,是我不會說話,勾起了寧姑娘的傷心事。”


    寧夏青笑了笑:“無妨。”


    薛芊芊深吸一口氣,故作冷靜地開口問道:“剛剛有個丫鬟跟我說,看見寧姑娘和我家爺說話,還聽見寧姑娘說我家爺吐了的事。怎麽?寧姑娘也知道這件事嗎?”


    寧夏青立刻變了臉色,撫著胸口道:“可不是,當時可真是嚇壞我了,幸好今兒見到譚爺好好的,說真的,我一想起當天的事,就心有餘悸。”


    薛芊芊冷冰冰地笑著問:“寧姑娘怎麽會遇見我家爺的?聽說寧姑娘開了一家叫作華彩苑的鋪子,難道我家爺當日在華彩苑附近?”


    寧夏青連忙擺擺手,道:“我並不是在華彩苑附近看見譚爺的。其實是當日我家有個夥計告了假,我隻好親自出門送貨,路過錢氏古玩店的時候,因著我與錢大奶奶從前就認識,所以就想去跟錢大奶奶打聲招唿,結果就遇見譚爺了。”


    薛芊芊聞言笑了笑,那笑容燦爛卻又僵硬,因此顯得十分恐怖。薛芊芊輕輕問:“寧姑娘今日不是薛府的賓客嗎?怎麽不在前廳,跑到這裏來了?”


    寧夏青臉一紅,小聲道:“我近來感了風寒,剛剛喝了點酒,感覺有些不適,所以就想來吹吹風,順便看看雪,誰知道這薛府太大了,我走著走著就迷路了。”


    寧夏青有些羞赧地說:“我剛剛找一個丫鬟問路,可那丫鬟也不知道前廳在哪。後來我又看到一個丫鬟,可還沒等我出聲叫呢,那丫鬟就跑了。後來我又想跟譚爺一塊迴前廳,但轉念一想,又覺得男女同行頗有不便。所以,譚夫人可否送我迴前廳?”


    薛芊芊微微一笑:“前廳離這裏很近了,你隻是找不到方向了而已。”薛芊芊往前頭一指:“你繞過前麵的垂花門,往右走就是了。我給你指了路,你就不用旁人同行了吧?”


    “多謝譚夫人。”寧夏青禮貌地道謝,薛芊芊迴了個禮,扭頭就走了,腳步看起來像是要上陣的武將似的,氣勢洶洶令人膽寒。


    隨後,從薛芊芊從前的閨房裏傳來打砸東西的聲音,還有剪刀瘋狂一開一合的聲響。


    那株嬌豔無比、開得正盛、價值千兩的曼陀羅變成了零落滿地的殘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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