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寧氏大宅出來,馬車往許寧街而去,在拐過六角巷的時候,寧夏青忽然喊阿正停車。


    她記得,這六角巷的巷口向來就時不時有小商販在此叫賣些小玩意或者是零嘴,寧夏青掀開車簾,見今日的街口有人在售賣蜜糖瓜子。


    “翠玉,去買兩斤瓜子吧。最近這陣子守孝,吃得素淡,紫兒年紀小,又還在長身體,給她買點甜的解解饞。”


    “嗯。”翠玉應了一聲隨即下了馬車,


    看著翠玉下了車,寧夏青隨即放下車簾,卻猛地又將車簾掀開,因為她剛剛似乎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苗老三!


    在一片不甚明朗的夜色裏,天生就生得賊眉鼠眼的苗老三正從一輛馬車上下來,隨即往巷子後走去,看起來對這一帶的小路極為熟悉。


    從六角巷往裏頭拐,正是寧氏大宅的一個小角門,難道苗老三是去寧氏大宅的?


    這寧氏大宅極為恢弘,寧大老爺、寧二老爺、寧三老爺雖然都住在這裏,卻早就分了院子,彼此間相隔很遠。寧夏青在腦海裏迴憶了一下寧氏大宅的地形,這個小角門離寧三老爺的院子最近,難道苗老三是去找寧三老爺的?


    如今已是掌燈時分,天色昏暗巷子又窄,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看錯。


    眼下六角巷裏幾乎無行人,因此頗為寂靜。她連忙拉了拉阿正,用極低的聲音匆匆問道:“阿正,你看到剛剛從那輛馬車上下來的人了嗎?是不是苗老三?”


    阿正微微迴頭,低聲說:“我也正想跟你說呢,那個人肯定是苗老三。”


    苗老三的身影已經隱沒在巷子的拐角之後,翠玉也已經買完了瓜子,馬車繼續無聲地往許寧街迴,在寧夏青家門口停了下來。寧夏青這才開口問阿正:“你知不知道穀豐大叔與苗老三交涉得如何了?”她最近太忙了,一直沒顧得上苗老三那邊。


    阿正迴答:“穀豐大叔天天都往苗老三那邊跑,但苗老三一直有事不在鋪子裏。把穀豐大叔逼急了,幹脆到苗家堵人,這才終於見著了苗老三的麵。”


    寧夏青不由得冷笑:“所以呢,苗老三是打算就此吞下了?”


    阿正頓了一下:“也不完全是這個意思。我聽穀豐大叔說,苗老三的意思是,掌櫃的去世了,怕料子砸在咱們手裏,所以他願意收了這批料子,隻不過開的價有點低。”


    “他開的什麽價?”


    “一千兩。”


    寧夏青一下子笑了出來,悠悠道:“他們這次走船,我爹可是出了三千兩,虧得苗老三能厚著臉皮開出這樣的價格來。”


    阿正輕聲說:“穀豐大叔怕你跟著上火,打算自己再去跟苗老三談談,所以就一直都沒告訴你。”見寧夏青不說話,阿正又問:“要不要我去教訓他一頓,讓他知道厲害?”


    寧夏青忍不住被逗笑了:“你去替我打架,就不怕給自己惹禍上身?”


    阿正不答。


    寧夏青歎了口氣,正經地分析起來:“我爹當日是和苗老三簽了契約的,若不是有人給他撐腰,苗老三不敢這樣明目張膽地毀約。”聯想起剛剛看到的場麵,寧夏青道:“我猜應該是我的那位三堂叔吧。”


    阿正搖了搖頭,無所謂地說:“不管有誰在他背後,也隻能給他撐腰,不能替他擋拳頭,總之我有辦法讓他聽話地交出料子。”


    寧夏青笑著說:“那得是料子還在他手裏的情況下。既然三老爺插手了,三老爺為了牽製苗老三,應該會把料子拿走。你就是要了苗老三的命,他也交不出料子。”


    “那你如何打算?”


    “再說吧。說實話,我本來根本沒打算對付苗老三,心想拿迴屬於咱們的料子就行了,可既然他先欺負我了,若是不叫他知道厲害,往後像這樣的事就隻會多不會少。”


    “好,你需要我做什麽就說。”


    寧夏青忽然笑了,心情仿佛是一片深秋的落葉,在一片悲涼之中飄飄蕩蕩的,卻忽然落入一片溫柔的河流之上,河水溫柔地包裹住她的心,她的心隨著溫暖的水波漸漸去了遠方。她溫柔地笑著說:“像今天在寶羅莊裏的事,以後隻會多不會少,看來我以後出門必須得帶著你了。”


    “姑娘有什麽用得著的地方,我自然義不容辭。”


    寧夏青笑著拿出一個紙包,紙包蜜糖的香氣,她將紙包遞給阿正,說:“這是給你的份兒。”


    阿正拆開紙包,瞧著那些瓜子,側過頭去,露出難以掩飾的燦爛笑容。


    寧夏青到了老太太的屋子,老太太見她來了,立刻說:“你一直沒迴來,我和你娘為你擔心了好久。吃過晚飯了嗎?你今日去醉花亭和桑園那邊,遇到什麽麻煩沒有?”


    寧夏青笑著說:“剛剛我去看我娘,在我娘那裏吃過飯了。今日沒遇到什麽麻煩,這不是出了趟城嘛,路上有點耽擱,所以就迴來晚了。”


    老太太歎了口氣:“你這孩子,肯定是報喜不報憂。”


    寧夏青笑而不語,轉頭把蜜糖瓜子給了紫兒,讓陳婆子帶紫兒和雙喜到外麵吃,屋子裏隻剩下她和老太太兩人,她這才開口問道:“奶奶,我爺爺還在的時候,是哪位管事替我爺爺照看著桑園那邊的事?”


    老太太皺眉想了一會,迴憶著說:“這……你爺爺在的時候,咱家挺興旺的,桑園那邊有不少管事……”


    寧夏青追問:“那有沒有誰是下巴上有疤的?”


    “哦,你說的應該是李管事。你爺爺跟我提過一次,說李管事下巴上的疤是小時候從樹上掉下來時留下的。當年你爺爺在的時候,李管事一直給你爺爺打理著桑園那邊。你今天怎麽問起他了?”


    “我今天去桑園見到這個人了。”


    “你見到李管事了?他身體還好吧?”


    “嗯。”


    老太太歎了一句:“我還以為你爺爺走了之後,他也換地方去了,卻不料他還在桑園那邊。”


    “關於李管事的事情,奶奶你都知道多少。”


    老太太搖了搖頭:“你爺爺在的時候,生意上的事我也沒插手過,而且李管事又是常在城外桑園那邊的,我連見都沒見過幾次,所知道的本來就不多。至於你爺爺走了之後,桑園那邊的管事們都怎麽樣了,我就更不清楚了。”


    老太太說到這裏,不由得有些薄怒:“說起那些管事,我也是一肚子火。當年你爺爺走了,你爹接手家裏的事,許多管事不認你爹,不聽你爹的話,你爹本就忙得抽不開身,再加上那些管事搗亂,你爹根本無法同時顧著鋪子和桑園,隻好把桑園租給你大堂叔看顧了。”


    寧夏青不敢相信地問:“難道那位李管事也不聽我爹的話嗎?”


    老太太連忙擺擺手:“那倒沒有,我雖然對那位李管事不太熟悉,但我最起碼能保證,那李管事從來沒有對不起過咱家。”


    見寧夏青若有所思的樣子,老太太不由得問:“幹嘛一直問李管事的事?”


    “我今日見到李管事時,感覺他似乎知道些什麽我不知道的秘密。”


    “怎麽迴事?”


    “他也沒跟我多說,所以我也不清楚。隻不過,我一跟他提到我爺爺,他好像特別激動,那模樣有些不對勁。”


    “那是當然了,你爺爺和桑園那邊的管事們感情都很深的。你可能不知道,你爺爺還在的時候,一心想要重新培植出那失傳了幾百年的聖絲,所以格外重視桑園那邊,經常親自往桑園那邊跑,有時候還會在那裏住上幾天。”


    寧夏青立刻驚訝不已地問:“我爺爺想要培植出聖絲?”


    “是啊。你爺爺說過幾次,說是等培植出琉璃絲,就織幾匹傳世琉璃給我裁衣裳。唉,什麽琉不琉璃絲的,我也不想要那玩意,他要是能多活幾年不比什麽都強?要我說,他之所以走得那麽早,就是因為累的!青兒啊,你可不能跟你爺爺一樣,隻顧生意不顧身子。”


    隨即,老太太便心疼了寧夏青幾句,讓她不要一門心思撲在買賣上,囑咐她保重身子,生意可以放一放,家裏日子難一點也不要緊,不要過於要強……直到陳婆子帶紫兒去睡覺了,老太太才放寧夏青出來,寧夏青走出老太太的院子,竟已經月上三竿了。


    今兒是月末,天上的月亮讓人幾乎看不見,隻有隱隱約約的一彎細線,如眉似弓,月輝透過蟬翼般透明的輕雲,似銀霧,又清澈似水,清淺晦暗,不染纖塵。


    那月輝又清又冷,像是從天上瀉下了冰,寧夏青站在院子裏,不由得覺得有些冷,這秋季夜裏的風比白天涼多了,她不由得裹緊了衣服,輕輕搓著雙手,卻不願就這樣進屋子裏去,反而在院子裏久久地吹著這樣蕭瑟的冷風。


    忽然,屋頂上傳來聲響。


    “誰?”她警覺得像是森林裏的野鹿。


    “啪嚓——”有什麽東西掉在她腳邊,她凝神,借著微弱的月光看過去,竟是一隻瓜子,她不由得失笑地皺起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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