夥計將剩下的菜都端上來,阿正瞧她始終不動筷,便拿了一顆蜜餞金棗,丟進嘴裏,說:“其實味道不錯的,你嚐一口。”


    寧夏青淡淡一笑說:“既然你喜歡,就都吃了吧。我今日已經在沈府用過蜜餞金棗了。”


    阿正狼吞虎咽了一個肉末燒餅,低頭吞了幾大口麵,又將鹽水牛肉塞進嘴裏,再將烤鴨大喇喇撕開,場麵活像野獸進食。寧夏青竟然就一直盯著阿正,甚至忘記了去留心對麵的動靜。


    他一邊吃著,一邊悶悶地來了一句:“你畢竟是個女孩兒,別想著什麽事都自己扛。你有老太太和太太,再不濟還有老爺,別把自己逼得太緊。”


    寧夏青一怔。


    阿正吃東西的時候,莫名讓人覺得安心。對於吃這件事,他有著旁人所沒有的熱忱,將此視為生命所必須的動作,視為人生在世最基本的欲望。任何世俗的壓力都不足以讓他喪失這種熱愛,反而會讓他更加依賴於這種最原始的生存方式。


    他仿佛是一個不屑禮教束縛、隻尊重天然欲望的存在。這一點和譚文石正好相反,譚文石一心想要擠進達官顯貴之流,因此在吃這件事上,也極盡風雅之能事,讓吃這件事被賦予了太多莫須有的沉重意義。


    見阿正又將那屜豆麵餑餑一個不落地吃光,她竟然覺得有點餓了。


    阿正將最後一個肉末燒餅吃完,抬起頭來,瞧著一直在注意對麵的她,問:“還沒動靜嗎?”


    她搖搖頭,問阿正:“需要再點一些嗎?”


    “我飽了。”阿正一邊說,一邊將那兩碟點心也都吞了下去,然後便和寧夏青一起專心地注意著對麵的動靜。


    就在這時,寧夏青忽然低聲說:“來了!”


    阿正湊到窗前,見一個身穿湖綠暗紋圓領袍、手搖金墨竹扇,生得一張風流相的男子下了轎子,左右四顧了一下,隨即從側門進了萬香樓。


    “那是誰?”


    “是沈府的表少爺,李仕林。也是萬香樓的掌櫃。”


    “他堂堂一個掌櫃,迴自己的鋪子為什麽不走正門?”


    “你再看一會就懂了。”


    二人繼續注意著對麵的動靜。


    沒一會,一個熟悉的身影也趕到了萬香樓,正是譚文石,而且他不是一個人來的,身邊還帶著幾個幫閑的。隻見譚文石沒走側門,而是從正門大大方方進去的,就像是來此買香的尋常客人。


    與此同時,鬼鬼祟祟的李仕林出現在沈夫人所在的客房裏。


    而譚文石忽然像是得了消息似的,將那幾個幫閑的則留在樓下,自己則快步衝上了二樓。


    阿正便已將來龍去脈猜出個大概,問寧夏青:“本來在那房裏的人應該是你,對吧?”


    “對。在來這裏的馬車上,沈夫人請我喝了杯茶,但我想辦法換了我和她的茶,所以沈夫人一到客房就昏了過去,然後我就和她互換了。現在其他人都以為那房裏的人是我。”


    阿正動了怒:“不過是為了退親,她竟然就下這樣狠的手!你一個姑娘家,她這是直接把你往死路上逼,她也太毒了!”


    寧夏青繼續注意著對麵,卻微微眯起眼睛,陽光和微風拂過她額前的碎發,遮住她眼底的那一絲酸澀與諷刺。


    萬香樓裏。


    譚文石忽然衝入客房,裏麵的人頓時和他扭打起來,房裏頓時吵鬧喧天,卻在女人發出驚叫之後,忽然陷入了一片死寂。


    “姨……姨媽?”“……沈夫人!?”


    譚文石怔怔地放開李仕林。李仕林則一手握著自己的腰帶,一手提溜著自己的外衣,瞪大了眼睛看著榻上的沈夫人。二人均是麵色鐵青。


    “沈夫人,這是怎麽迴事?”


    “我……我不知道……”沈夫人摘下蓋在頭上的被子,被子已弄得她雲鬢散亂,連頭上的金簪都掉落在榻上,喘息著說:“我一進來……就暈過去了……對了,那死丫頭呢?”


    譚文石和李仕林左右四顧,卻哪裏還有寧夏青的影子?


    沈夫人氣得臉通紅,卻忽然想到了什麽,趕忙對譚文石說:“千萬別……別讓你的人上來……”


    然而就在這時,那幾個幫閑的公子哥已經一股腦地衝了進來,一邊衝上來一邊大聲唿喝,將聲勢鬧得極大,引得路人連連向萬香樓投去好奇的目光。


    “怎麽迴事?怎麽迴事?”


    “譚爺是不是跟誰打起來了?”


    “我聽到女人的聲音!還聽到李掌櫃的聲音!”


    “譚爺和李掌櫃為了一個女人打起……”在看清房內情況之後,話音戛然而止。


    隻見譚文石麵色鐵青,衣衫稍有淩亂,似是剛剛跟別人動過手。而李掌櫃連衣服都脫了,顯然是一副被捉奸在床的樣子。隻不過,那躺在床上的人……是個已經容顏衰老的中年女子……


    那中年女人鬢發淩亂,麵色通紅,臉上猶帶幾分年輕時的俏麗,他們瞬間啞了聲。


    再看向被捉奸在床的李仕林,和為了這個中年女人大打出手的譚文石,他們差點將眼珠子瞪出去。


    譚文石張了張嘴,似是想要解釋什麽,然而就在此時,一個千嬌百媚的聲音在屋外響起:“李公子!”


    眾人迴頭,見滿麵春色的趙香娥已經搖著團扇左搖右擺地走了進來。而且,趙香娥並不是自己來的,她身後還跟了幾位同樣穿紅著綠的姑娘,個頂個的眼若春水,柔媚無骨。


    此刻,不僅那幾個幫閑的一頭霧水,沈夫人、譚文石和李仕林更是震驚得無以複加,他們都想不到,萬嫣坊的姐兒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隻聽趙香娥千嬌百媚地說:“李公子前幾日請我們姐妹來此做客,正好我們今日得閑,便一起過來了。”


    趙香娥忽然以扇掩口,噗嗤一笑,嗔道:“卻不料李公子今日已經約了相好的,倒是我們姐妹來的不巧。李公子也真是的,既請了這位姐兒,也不跟我們說一聲,害得咱們撞到了一塊。”趙香娥隨即湊到李仕林身前,好奇地說:“也不知這位姐兒是哪個院子的?李公子何不引見一下,也讓我認識認識。”


    沈夫人又羞又氣!她竟然……竟然被誤會成院子裏的姐兒!她真想立刻去打趙香娥幾耳光泄憤!!!


    可一聽趙香娥說要認識一下,沈夫人嚇得立刻用被子蒙住頭,緊緊抓著被角,一聲不敢吭,生怕趙香娥會認出她來!!!


    李仕林趕忙攔著趙香娥,不讓趙香娥往榻邊去。譚文石憤怒地質問:“你為何在今日請旁人過來?”


    李仕林一邊攔著趙香娥,一邊不知所措地說:“我……我是請過她們,可也沒說定是今天。誰知道竟這般巧……”


    趙香娥用團扇輕輕拍了李仕林一下,嗔道:“李公子好沒良心!明明是你請我們來的,我們一得了閑就過來,李公子卻又這般對待我們!”說完,就左搖右擺地走到譚文石跟前,眼波一遞,笑著對譚文石說:“我要這位爺來給我們評評理!”


    譚文石打量她一眼,心知這眼前的姐兒是個美人,可他現在哪還有心思欣賞?黑著臉從荷包裏掏出一錠銀子,直接往趙香娥手裏一塞,趕客道:“今日是個誤會,你們這便走吧,出去後不要亂說。”


    趙香娥掂了掂手裏的銀子,然後嬌媚一笑,向譚文石福了一福,臨走前還不忘道:“這位爺若是得閑了,不妨來萬嫣坊找奴家,奴家名叫趙香娥。”


    譚文石盯著趙香娥,趙香娥則帶著幾個姐妹左搖右擺地離開了。目送著趙香娥離開,譚文石忽然注意到臨街的窗子一直未關,他“啪”的一聲將窗杆撤掉,窗子瞬間緊閉起來。


    見對麵關了窗,寧夏青便坐了迴來,給自己倒了壺茶,一邊抿著茶水,一邊忍不住在心裏陣陣冷笑。


    她曾以為,譚文石是救自己於水火中的大英雄,是即便她聲名狼藉也要和她在一起的深情男子,是在她人生最灰暗的時候唯一的光亮。


    卻不料,水火是他給的,狼藉是他給的,灰暗也是他給的。


    他可真是步步為營,伏線千裏啊!


    阿正卻已經怒發衝冠,擼起袖子喝道:“這幫混蛋!竟敢這樣算計你!我必須去教訓他們!”


    寧夏青趕忙拉住阿正:“不要去!”


    “難道就任由他們這般算計?若不教訓他們,豈不是讓他們覺得你好欺負了?豈不是日後還得這樣算計你?”


    “他們是鐵了心要算計我,就算你教訓了他們,也是無濟於事。”寧夏青飲盡了杯中茶水,站起來,波瀾不驚地說:“走吧,看了這麽久的戲,也該我上去唱兩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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