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9月7日,這天是白露。


    白露一來,天氣開始轉涼了。


    不知道為什麽,秦三娃成為護林員的消息還沒有下來。


    然而,梅梅卻要在今天放歸秦嶺了。


    為了讓梅梅在放歸之後,能夠盡快恢複以前的生活,保護區經過多方討論,決定在秦三娃三人發現它的那道土坎底下,將它放歸自然。


    不知道是不是有心靈感性,或者預感到了今天要發生的事情。梅梅從早上開始就懶洋洋的,不僅進食不積極,還有些悶悶不樂。看到這個情形,飼養員最先哭了,他是真想抱一抱梅梅,和它告別一番。可是,為了梅梅身上少些“人氣”,多些“野氣”,他不能這麽做。


    吃過最後一頓早飯,保護站的人也準備得差不多了。眾人開始設法把梅梅往救它下山的那個巨大的原木籠子裏哄。然而,生性機靈的梅梅總是不願意就範。其實,人們都能看出來,它不是不想進籠子,而是舍不得眼前這些曾經在生死關頭救過它一命的善良的人們。


    趕來幫忙的葛老六眼眶紅了,秦三娃的眼眶也紅了。


    吳轉山等護林員全是鐵打的漢子,可是,麵對這樣的情形,誰都不敢多看梅梅一眼。“這是咱養了半年多的孩子啊,就這麽硬生生地把它趕走,誰又舍得呢?”同樣的想法在眾人腦海裏輪番閃現。


    到最後,還是吳轉山咬著牙下了死命令:“上麻藥!”


    在麻藥輔助下,梅梅終於被抬進了原木籠子裏。


    想著梅梅馬上就要離開保護站了,保護站外圍觀的群眾中間起了哭聲。人們也舍不得啊。大熊貓是佛坪人的親人,可這親人不常來串門,都是看一眼少一眼。眼看著親人竄了幾天門,就要離開,誰心裏好受?


    “走吧,上山,總有這一天。”吳轉山揮了揮手。


    七八個粗壯的漢子,同時抬起了原木籠子。秦三娃和葛老六看在眼裏,立刻撲了過去。他們的力氣未必就很大,但是,卻很想在這個時候貢獻一份力量。與此同時,群眾中間也有不少人撲了過來。眾人很快形成了一座血肉築成的平緩坡頭,讓木籠在行進過程中更加的穩當。


    看著木籠出了保護站,上了山坡,群眾依依不舍地追了上來,一直追到了他們不能再向前多走一步的地方……


    上山的過程中是無聲的,沉默的。


    眾人不光是為了不打擾別的生靈,還在默默承受著自己的不舍。


    山風起了,樹葉沙沙作響。


    不知名的鳥雀在眾人頭頂盤旋,想要看清眼底的情形。


    草叢深處,樹葉背後,半空中的枝頭上,不斷有眼睛隱現。這一雙雙眼睛注視著經過的人們,也在打量著木籠裏體型龐大的熊貓。


    很久以前,秦三娃聽村裏老人說過,秦嶺是有山神的。


    這山神鬼精鬼精的,想知道什麽事情時,從來不自己現身,而是派遣那些地上跑的,天上飛的幫它打探情況。此時此刻,秦三娃抬著梅梅,感受著那一雙雙一閃而過的眼睛,仿佛遭到了山神爺的窺探一樣。


    “山神爺,你要是有靈的話,就給咱把梅梅照顧好,別再讓它受傷了。”想著山神爺的窺探,秦三娃不自覺祈求了起來。


    “喳喳喳……”


    正好在他默默祈求完,眾人頭頂上傳來了鳥叫。


    秦三娃心中不由得一驚,又一喜,下意識望向了高處。


    那是一隻鬆鴉。有著葡萄皮一樣的淡紫色身子,和一對長滿漂亮斑點的黑白相間的翅膀。鬆鴉的身姿是那麽輕快,閃了幾下就不見了。秦三娃望著鬆鴉消失之後,空蕩的天空,非常確定山神聽到了他的祈求。


    “就是這裏了,把籠子放下來。”


    來到那處土坎附近,吳轉山下達了新的指令。


    眾人相互協作,小心翼翼地把裝著梅梅的籠子放在了平緩處。


    隨後,在吳轉山指揮下,梅梅被抬出了木籠,放在土坎底下。


    這時候麻藥的勁頭還沒過,梅梅還處於昏迷狀態。它被放到土坎下,隻能迷迷糊糊地趴在地上。秦三娃看著熟悉的地方,熟悉的情形,不免迴想起了他和醜女、小陳,發現梅梅時的發生的那些事情。


    “退後,大家都退後,要保持出安全距離呢!”吳轉山看了看表,估摸著麻藥的勁兒要過了,趕忙張開雙臂不住地往自己身後揮,示意人們盡量往後退。梅梅就是再懂得感恩,它也是野生動物。它理解人們的苦衷還好說,如果它隻記得被打麻藥的疼,那就麻煩了。


    眾人自然懂得吳轉山的意思,看他揮動雙臂,很快便全部退到了十幾步之外,躲在了一處矮坡後麵。不過,眾人的眼睛卻並沒有退,而是距離眨也不眨地盯著梅梅的舉動。不把梅梅送迴家,誰也不放心啊。


    吳轉山觀察著梅梅的細微反應,不斷抬起手腕看著表。


    時間就在他反複抬起手臂間,緩慢流逝。


    不知道過了多久,山林間又起了一陣疾風。


    眼前的一切開始搖曳起伏……


    “唿唿!”


    眾人在風聲中,同時聽到了梅梅的叫聲。


    緊接著,又同時看到它的身子動了起來。


    等到梅梅就地滾了幾滾,站起了身子,人們的心同時提到了嗓子眼。


    不過,這種緊張卻並不是出於對自身安危的擔憂,而是害怕梅梅在三官廟保護站待了將近半年時間,究竟還有沒有迴歸自然的能力。


    “唿唿……”


    又是幾聲粗重的叫聲,梅梅左右看了看,迴過了頭。


    它的目光非常精準且長時間停留在了眾人藏身的矮坡上。


    “咿咿,咿咿!”


    梅梅望著眾人連續叫了好幾聲。


    這叫聲聽起來很像是在哭啼,帶著那麽幾分戀戀不舍。


    “走吧,梅梅,走吧,過你以前的日子!”


    秦三娃心裏不是滋味,站起身衝著梅梅揮了揮手。


    “咿咿,咿咿!”


    梅梅看著秦三娃,叫得更令人心碎。


    “走吧,大步走,別迴頭!”


    秦三娃用力地揮了揮手,梅梅這才頻頻迴頭地走遠了。


    “就這麽走了嗎?”


    葛老六噙著眼淚說了一句,秦三娃終於承受不住跌坐在了地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熊貓普查員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關中閑漢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關中閑漢並收藏熊貓普查員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