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秦三娃的那些思考,楊劍提審了賀天富。


    “為什麽是騰達礦業?”問了一些別的問題後,楊劍突然發難了。


    被羈押又遭到反複審問,賀家老六的狀態早就不如以前了。他的眼神中有難以掩飾的不安,也有那麽幾分不甘心,當然,這雙眼裏還藏了許多尚未完全交代的秘密。猛然間聽到楊劍的問題,賀天富的眉毛下意識揚了起來,眼中不自覺地露出兇狠的神情,然而,這種下意識的反應持續的時間極短。片刻後,賀天富的眉毛落了下來,眼神再度黯淡。


    “這個問題,我交代過,就是因為看到招工啟事了。”賀天富說。賀天富有一雙他們家族特有的三角眼,說話的時候,左臉的麵皮會不受控製地抽搐幾下,似乎是在示威,又像是在嘲諷和他說話的人。


    “我們能再問這個問題,就是有了新發現,打算重新給你一次機會,希望你好好把握。”陪審員曹雨停止記錄,提醒了一句。


    “哦。”賀天富木然地迴應了一句,並沒有多大反應。


    楊劍盯著他看了兩眼,淡淡地說:“能談談你們的父親嗎?”


    “老東西早就死了,有什麽好談的。”賀天富嘀咕了一句,突然攥緊拳頭,劇烈地晃動著手銬,提高了聲音:“好漢做事好漢當,我就是殺人了,盜獵了,你們趕緊把我槍斃了,一了百了!”


    “一了百了,哼,人在做,天在看,你就是死了,事情能一了百了嗎?”楊劍冷哼了一聲,盯著賀天富的三角眼說:“要想一了百了,你隻有一個選擇,把你知道的都交代出來,坦然接受法律的懲罰,把該領的罪都領了,這才叫好漢做事好漢當,像你現在這樣,狗熊都不如!”


    楊劍的話無疑刺痛了賀天富,以至於他停止了晃動手銬,攥緊的拳頭也鬆開了,緊接著,連他那顆光禿禿的圓腦袋,也低了下去。曹雨看在眼裏,想用手裏的筆在審訊桌上敲幾下,提醒賀天富把頭抬起來,卻被楊劍給製止了。時間緩慢流逝,賀天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了。


    “我爸跟我們不一樣,他是本分的農民,忙的時候種莊稼,閑的時候,閑的時候……”賀天富忽然開口了,不過,他隻說了幾句話,聲音就開始哽咽,眼淚也落了下來。給人的感覺就是他後續的話有千萬斤重,以至於他使出全身的力氣,連眼淚也擠出來了,都無法說出來。


    “壓力不用這麽大,緩一緩,先抽支煙。”豐富的辦案經驗在這一刻非常清楚地告訴楊劍,嫌疑人心理防線已經被突破,馬上就要交代關鍵問題了。可是,為了對方更好地交代,將更多的隱秘吐出來,楊劍強壓著興奮和悸動,點燃一根煙遞給了賀天富,將審訊節奏平緩了下來。


    “我爸是個本分人,跟我爺,我太爺,還有我們兄弟幾個都不一樣,在我家就是個另類,讓人難以理解的另類。”賀天富狠狠地吸了幾口煙,唿吸著煙草與生俱來的嗆人的氣味,看著乳白色霧氣緩慢上升之後,在狹小的空間裏彌漫:“我爸對我們兄弟兩個最大的期望就是,哎呀,這煙咋這麽嗆的……”賀天富嘀咕了一句,眼淚又下來了。不過,他這一次並沒有因為眼淚而停止說話:“他想讓我去當礦工,雖然苦點累點,還可能被埋在礦坑沒了命,可是卻踏實,不用提心吊膽。”


    “那為什麽是太白縣?”楊劍點點頭,又拋出了一個敏感問題。


    “我爸活著的時候,遇到農閑就在太白縣的礦上打零工。”賀天富抽著煙,閃爍著淚花的眼睛有那麽幾分迷離,又有那麽幾分狡黠:“那個騰達的老板並不認識我們,我們兄弟卻知道他,他當年也是個小礦工,我爸救過他的命,他欠我們家的,你明白嗎?”


    “騰達老總就是再不懂得感恩,也不至於跟你家沒有來往吧?既然決定交代,就好好交代,不要隱瞞關鍵問題。”曹雨停下筆,提醒說。


    “我沒有隱藏什麽,我爸清高,救了人,連人家一句感謝也不受,要不是村裏跟他一起去礦上尋活的人無意間提起這事,我們家誰都不知道這事。”賀天富笑了笑,不知道是嘲諷自己的父親,還是在無奈地苦笑:“那礦老板當年就是個農民,出了事肯定先顧自己嘛,他隻知道有個佛坪的工友救了他,卻並不知道這人就是我爸,哼,咳咳……”


    也許是被煙給嗆到了,賀天富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等他咳嗽完,楊劍問:“你們尋上門是想讓人還你們家的恩情?”


    “是啊,我們就是這麽打算的。”賀天富點點頭,停止了咳嗽:“不過,現在這世道早就不像以前那樣了,尤其是有錢人,把錢看得比命都重,我們既想讓他知恩圖報,又怕他翻臉不認人,才把他的獨生女給綁了,其實,綁人並不是我們的目的,我們的目的隻是想讓他認當年的賬,畢竟沒有我爸當年救他一命,他哪裏有現在的騰達礦業?”


    “這事有什麽不好說的,除非……”楊劍本來想數落賀天富兩句,卻突然意識到了什麽,趕忙問:“那老板到底認沒認賬?”


    “楊隊,你好好想想,在太白縣,你們都布下天羅地網了,我哥為啥能走脫?還不是因為有地頭蛇幫了忙了。”賀天富苦澀的笑笑,望著審訊室白光光的天花板說:“去找騰達老板吧,他肯定知道我哥去了哪裏,要不是他的安排,我哥根本就逃不脫……哎,我現在想想,我們兄弟當初真應該聽我爸的勸,去礦上討生活,說不定還能得到騰達老板提攜,飛黃騰達呢,哎……該結束了,結束了,我們兄弟也就踏實了。”


    賀天富連連歎息,眼淚又淌了出來。這一次,楊劍和曹雨非常肯定,他這眼淚裏充滿了悔恨,絕對不摻雜別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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