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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下一秒,陸予寧將玻璃杯裏的水悉數灑在了陸齊言的頭發上,水珠順著他細膩的輪廓一點一點滑落,而他閉上眼,動了動喉結,下顎的骨骼似乎在咯咯作響。


    喬啟年站了起來,幾乎不敢相信眼前到底發生了怎麽樣的一幕,他攔下他的手,“阿寧,你冷靜一點。”


    聲音在發抖,他甚至都不敢預料到後麵是什麽局勢,他怕會失控,也怕自己沒有控製事態的能力。


    這兩個人,都是炸彈。


    “沈公子其實一直都是個大善人來著,他說得不是沒有道理啊...葉禾是無辜的,她什麽都不知道,她還小....”玻璃杯狠狠地砸向了地麵,四分五裂,動靜巨大,陸予寧的聲音如咆哮的小獸一般,撕扯心肺,“陸齊言,你他媽對得起誰?”


    “阿寧,不是你想得那樣,一開始,他隻是抱著玩玩的心態,他對葉禾根本就......”可喬啟年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陸予寧打斷,“一開始是嗎,那麽現在呢?”


    於是,那一瞬間,喬啟年所有的話都卡在喉嚨裏,再說不出來。


    “我會補償你。”


    滴滴答答,水珠順著陸齊言的喉結落下,他抹去,黑發濕潤地貼在額前,似出了很大一場汗。


    如果說前幾秒鍾,陸予寧還能夠控製自己的情緒,那麽在這句出來以後,他更趨近於一個撕心裂肺的瘋子。


    “補償?哈哈哈哈,你拿什麽補償,陸氏集團百分之多少的股份?給我多少錢?還是說,你直接把執行總裁的位置讓給我?”


    “陸齊言,你到底知道我想要什麽嗎?!我想要的從來都不是那些——”


    “陸予寧。”他終於看了他一眼,沉沉地喊著他的名字,“你不想要也得要。”


    “當初爸爸把你帶了我們家,他要我好好照顧你,從那個時候我就告訴我自己,你是我弟弟,從頭到尾,我都是以一個哥哥的身份,除了這個,我給不了你別的。”


    “哥哥....”陸予寧喃喃,這兩個字對他來說還真是一種天大的諷刺。他衝了過去,揪住了陸齊言的衣襟,那張漂亮的麵容近似扭曲,“你對所有人都狠心,卻唯獨對葉禾狠不下心,那麽我是不是應該對你狠心一些?”


    “陸予寧,你清醒一點,我們就事論事。”


    相似又精致的皮囊正麵對峙,交纏著彼此的氣息。


    如果真的動手,陸予寧很清楚自己不會是陸齊言的對手,但他知道,在這一刻,他也隻有任由他發泄的份兒。


    就事論事?


    他偏不。


    低頭,狠狠地咬了陸齊言一口,十幾年前的畫麵再次重現——十歲那年,他也是這樣咬他的。


    而那個時候,他依然是一頭柔順的黑發,依然明眸皓齒若桃花一般好看,年少衝動,頑劣不安,那一會兒,陸齊言還是鮮活的,他很生氣地推開了他,說他是一條到處咬人的瘋狗。


    那麽現在,到底誰才是瘋子呢?


    濃烈的鮮血從肩膀蔓延開來,好似綻放了一朵極為駭人的花,陸予寧死死不鬆口,而喬啟年隻能以強硬的手段將他拉開。陸齊言的唇色蒼白,額頭似乎還冒出星星點點的汗漬。


    血沾染在白皙的齒間,陸予寧用手背抹去,他笑,如鬼如魅,“陸齊言,很疼吧?”


    “陸予寧,你知不知道爸爸為什麽要帶你迴來,你知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姓沈?”


    陸齊言看著他,依然是冷靜的。他的聲音如清泉,是雜草紛飛崎嶇不平的山路之間,一抹特殊的存在,正是這樣的溫和,輕輕撫平了空氣之中的躁動。


    兩個問題,讓陸予寧終於停下癲狂。


    這算得上是陸齊言父親一段不夠光彩的曆史,至少這輩子,他從未再提過,除了當初將他叫進書房,語重心長地將陸予寧的身世告訴他。


    陸盛是農村打拚出來的,年輕的時候,家裏安排過一段婚姻,當時很多家庭都是這般,老老實實,本本分分地當一輩子的農民,唯有他的誌不在那片鄉野小地方。


    陸盛是出了名的俊俏小夥兒,他的妻子倒是個很普通的女子,姓趙,隻能用還算清秀水靈來形容。他對她沒有多少感情,隻是聽從家中安排而已。


    鄉下地方,舉辦過酒宴就算結婚,大家的法律意識都薄弱,結婚證出了點問題可以拖段時間再領,傳承香火才是最重要的。陸盛後來去大城市拚搏,起先還和所謂的妻子有過聯絡,到了後來,認識了出身於書香門第的孟氏,所以的一切才慢慢地發生了變化。


    孟氏家境殷實,學曆高,教養好,長得非常漂亮,而陸盛不過才是一個剛剛創業的小夥子。


    他掙紮過,糾結過,甚至在其間也迴鄉下找過王氏,他知道那才是他的妻子。


    到底是什麽時候才決定將一切都做個了斷呢?大概是...孟氏後來懷了孕,陸盛才知,他需要履行的責任永遠都不會是一段沒有法律效力的婚姻。


    他和孟氏結婚以後,生下了陸家兩兄妹,同時,他的生意也愈發跟著風生水起,陸盛一步步打拚,每一個成功巨子,總在不為人知的地方失敗過,他們有過不光彩的曆史並不奇怪,沒有任何一個人完全清清白白。


    暴力的,血腥的,殘忍的,拋棄妻女,弑父殺兄...古往今來,能夠到達權利巔峰的,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


    陸盛在事業上作風很正,但在感情經曆上麵,他卻明白,沒有誰對不起他,隻有他對不起那個女人而已。


    王氏生下了陸予寧,母子兩人相依為命了幾年,後來她病逝,那樣清貧卻溫飽的日子便再沒有了。


    陸予寧被幾戶血緣關係單薄的親戚家收養過,非打即罵,皆是刻薄,不是罵他克走父親,克死母親的掃把星,就是見他模樣生得好看,對他動手動腳不老實。總之,他的存在是沒有意義的,給自己帶去痛苦,也給拖累別人。


    陸予寧的個性就是在這樣扭曲的環境一下,一點一點消沉下去。後來他索性被帶去幽州市,被一家福利院收養。


    而這一切,是在陸盛功成名就以後才知道的,除了陷入極大的震驚之外,更多的是複雜和內疚,心裏泛著感慨著多年恩怨的酸澀,而他似乎沒有別的辦法可以彌補。


    他虧欠陸予寧太多,這根本就是無法彌補的。


    後來,陸盛打著做慈善的名義收養了陸予寧,又怕外界紛紛擾擾的傳言,特意將喬啟年一並帶入陸家。


    但他還是選擇告訴陸齊言,當時他已經十二歲,他會聽明白。


    陸盛了解他的個性,他這個孩子一點都不乖,從小就活潑好動,頑皮搗蛋,可他也知道,他不會成為紈絝子弟。他很聰明,而且更聰明的是,他分明有很多事情都猜到了,但他從來沒有主動問過。將好奇和疑問都化作平靜,將這一切都裝作不知埋在心裏,並且控製得很好,這樣的能力並非每一個十二歲的少年都會有的。


    陸齊言知道陸予寧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以後,他並沒有怪父親,即便他確實錯了,但理論上,他對於這個家庭而言,是很合格的,所以,他不怪他。他想,爸爸的苦衷不多,或許就在這一件事情上身不由己,那不僅是一份罪孽,更是屬於一個時代的悲劇。


    陸予寧過去的生活很糟糕,被人欺負,被人打罵,沒有安全感,個性自閉又沉默,陸齊言想要對他好,不管是不由自主,還是身為一個哥哥的職責,他想保護他。


    不管過了多少年,不管陸齊言的身上到底發生了多少事,不管他現在成為了怎麽樣一個沾滿鮮血的人,內心深處的那個靈魂依然沒有變過。


    葉禾從小也沒有爸爸媽媽,她和外婆相依為命,外婆去世以後,她一個人吃了很多的苦,她和陸予寧是一樣所以有時候,陸齊言看著葉禾,似乎就會聯想到陸予寧,他當初到底是怎麽經曆這一切的呢?


    很孤單吧,很絕望吧,很痛苦吧...


    所以,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對葉禾,也動了同樣的心思,就像當初保護那個瘦弱單薄的男孩子一樣。


    隻不過,他是他的弟弟,而她是屬於他摘下來的花朵,稚嫩青澀,甚至都沒有來得及開花。他怎能將她又重新丟棄到肮髒的泥土裏?


    直到今天,直至這一秒鍾,陸予寧才知道自己到底和陸齊言是什麽關係。


    他的口吻平靜卻殘忍,他隻是他的弟弟而已,也隻是被當做弟弟對待而已。


    他不知要哭,還是要笑,哭又哭誰,笑又要怎麽笑?


    陸予寧仰起頭,眼角滑落晶瑩,第一次,他知道眼淚是什麽樣的味道,苦澀的,一點都不好吃啊....


    不管他經曆過多少肮髒不堪的事,他都沒有真真正正地掉出過任何一滴眼淚。現在,卻是為了他的哥哥,為了一個叫陸齊言的人。


    喬啟年站在一旁,身體僵冷,他保持沉默,聲帶好似被割裂,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們沉浸在那個恩恩怨怨的世界裏,卻都忘了,在樓梯拐角處,有一個女生,正靜靜地看著所有的一切。


    葉禾是聽見客廳有動靜,才猶豫著推房間的門,為了能看清楚,她下了一層樓,又為了不被發現,她站在二樓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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