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才人的出局,不隻是林美人得益,一直被壓製的謝寶林也有了露頭的機會。


    張昭儀自從流產後便要調理身體,雖說皇帝時常去看望,隻是張昭儀沉浸在失去孩子的傷心中,總是以淚洗麵,皇帝看多了難免有些厭煩之感。


    畢竟皇帝已經有很多孩子了,少了這一個未出生的孩子對他來說不是什麽太大的影響,張昭儀就不同,她第一次懷孕,第一次成為一個母親,傷心是自然的,隻是惹得皇帝憐愛和厭煩之間,要把握好這個度,顯然張昭儀有些失態了。


    而皇帝此時是有些別扭的 ,他看不得張昭儀傷心如此之久,也看不得其他妃嬪過分殷勤,過分殷勤的話會讓皇帝覺得沒有良心,宮裏才沒了一個孩子,皇帝的內心是覺得後宮應該和和氣氣一家親,卻又享受各宮妃子爭奪自己的感受,一個很矛盾的存在。


    這種時候謝寶林就上場了,不過分諂媚,不過分逢迎,讓皇帝覺得舒適安心,尤其是有田昭容的助攻,她是個蠢笨的,看著皇帝身邊一下子少了兩個得寵的妃嬪,便以為自己的機會到了,整日濃妝豔抹的往皇帝宮裏跑,一會一品參湯,一會又是老火煨鴨子,惹得皇帝厭煩。


    我有點納悶,她不是皇後那邊的人嗎,皇後怎麽一點都不教她,皇帝這下更願意往謝寶林那裏跑了,隻是等皇帝過了這陣子,傷心勁頭過去了,謝寶林這裏就會有些寡淡,皇帝從來都是喜愛奢華的人,喜愛熱鬧受不了寂靜的人,吃上火了可以來點清粥小菜,但是不能頓頓清粥小菜。


    一轉眼又入夏了,天氣也越發炎熱起來,我看著這毒日頭,每每早起請安我就心慌難受。


    去的時候還好,還不是很熱,迴來的時候,我又沒有轎攆,也沒有儀仗遮陽,就這麽曬一路,等迴到家的時候,差點沒曬化,然後中午就沒有胃口吃飯,到了下午又餓。


    下午日頭更毒,侍女為我準備吃食,一頓忙活好跟洗了個澡一般,跟著我這麽個不上進的主子,我也不好過多難為她們,所以讓侍女向皇後告罪請假,說我熱中暑了,皇後便免了我的請安。


    我三天沒去,也沒人找我,然後我就七天不去,也沒人找我,我索性就大膽起來,連著半個月不去請安,依舊每人來找我,我正竊喜呢,這一兩年我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可能她們都沒發現我這個人在或者不在吧。


    那邊皇後就派了人過來看望,我著急忙慌的躺在床上,還好我在自己宮裏天天素麵朝天,最近不思飲食也瘦了些,看起來也是頗為憔悴,宮人說皇後許久不見我,讓她來看望,我強撐著身子想要起床謝恩,當然是爬不起來,那宮人是皇後身邊的得力女官,看到我如此,也就做主讓我好生休養。


    經此一事,我就不敢再如此放肆了,又躺了四五天,可算遇見了下雨的日子,隔天溫度降下來,我便早早的去請安,皇後看我瘦的,還賞了我不少滋補品,真真是懶也有懶的好處。


    張昭儀傷心了這麽久,也終於反應過來,皇帝來的次數越來越少,韓婕妤幾乎要一人獨占恩寵。


    張昭儀從失子之痛走出來才發現,宮裏多了個林才人和謝美人,二人在她失去孩子的這段時間得到了晉升,林才人因為那件事還頗得皇帝憐愛,日漸也有了恩寵,張昭儀更加生氣了,雖說宮裏已經查明是吳才人下的毒,吳才人也已伏誅,可是那肚兜終究是林才人繡的,她本不想收的,隻是她搬出德妃,張昭儀不好拂了德妃的麵子,才收下的,這筆賬,必然是跑不掉,以後定要清算,眼下最要緊的是重新躲迴皇帝的寵愛。


    端午的時候張昭儀就沒有出場,我想著她想要複寵定要在七夕了,如果是等到八月十五中秋節的話,那就有點太晚了。


    果真不出我所料,離七夕還有半個月的時間,張昭儀開始閉門不出,也謝絕了一切的探視,看來是準備出什麽奇招,上次已經看過張昭儀跳舞,不知道還有什麽看家本領沒有亮出來,也不知道韓婕妤此次又將如何應對,我真是十分期待,盼著七夕那日早點到來。


    除了張韓二人的爭鬥是我期待的,我最期待的還是宮廷秘製的七夕巧果,去年吃過一次,真真是叫人難忘,整個長安隻能在皇宮裏能吃到,而且隻有七夕當天才能吃到,酒漬了一整年的蜜桃,味道達到頂峰,製成桃醬,鮮果蔬菜浸染而麵皮五顏六色,這麵皮不知道麵點師如何製作的,柔韌清涼,入口仿若雲朵包裹著桃味的清甜美酒,甜而不膩,唇齒留香,此等美味勝過萬千珍饈,七夕一過,禦膳房就開始準備酒漬桃子,為來年的七夕做準備。


    去年吃過後,我意猶未盡,讓宮女也試著酒漬桃子來仿製,結果是東施效顰,不愧是宮廷秘方。


    七夕當天,我早早的就來到了宴會廳,這樣精彩的大戲和美食,我怎能錯過一絲一毫,果然不出我所料,韓婕妤早早地就來到了宴會廳,和樂師溝通著,左側的金絲楠木柱子邊上站著一個宮人,手裏握著一根絲線,韓婕妤同那人交代了好幾次,我眼瞧著那絲線連接著宴會廳穹頂上的一顆彩球,能裝得下三四個小孩,這個彩球以前是沒有的,這必然是韓婕妤的秘密武器,而張昭儀出乎我所料,一直都見不到人,直到快開席了都沒有見到人。


    整個宴會廳布置的十分華麗,彩色的絲綢懸掛在柱子之間,各色的彩燈掛的到處都是,有蓮花形狀的,桃子形狀的,兔子燈,小豬燈,能想到的形狀,應有盡有。


    開始還是皇帝皇後拜天地祝禱,眾嬪妃依次祝酒,然後開始演樂起舞,舞姬手持燈籠,打扮的如同九天仙女,裙擺飛舞間,燈籠裏的燭火卻不閃爍熄滅,可見其功底。


    我一邊欣賞著舞蹈,一邊飲著美酒,七夕準備的是果酒,香甜好入口,取的是少女之意,七夕本就是少女的節日,一杯接著一杯入口,絲毫感覺不到酒意,但是我卻迷迷糊糊有了微醺感,仿若登仙一般的感覺,讓人沉醉其中。


    樂聲忽然停止,我也瞬間清醒過來,我環視了一周,既沒看到韓婕妤也沒看到張昭儀,我期待著,一會出場的會是誰。


    幾個壯實的男舞者進場列隊,赤裸著上身,頭上綁著粉色的頭巾,個個都是方闊臉,刀削麵龐,俊美非凡,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原始的野性,我看的眼睛都直了,又痛飲幾杯果酒。


    韓婕妤踩在兩名壯碩舞者的肩膀上進場,音樂逐漸響起,節奏逐漸歡快起來,一眾男舞者雙掌化身舞台,變換著位置。


    韓婕妤則是在這掌上起舞,絕對的力量感和野性帶來的美感,更能激發男人原始的野性,高台之上的皇帝眼睛也看直了,連著灌了好幾杯酒,尤覺得不過癮,直接抄起酒壺往嘴裏灌,隻是眼睛還是一刻不停的盯著曼妙起舞的韓婕妤,我也眼睛直溜溜的盯著那幾個男舞者,早知道還能這樣,我就和他們跳上一舞再迴去躺著了。


    樂曲演奏到高潮,我注目等待,果然,守在柱子邊上的宮女,拉了繩子,彩球被打開,無數的花瓣從天而落,韓婕妤像座神像一般沐浴著鮮花,美的不像是在人間,眾人起身鼓掌,皇帝也不自覺站起了身,眼神如火,帶著最純粹的欲望看著韓婕妤,恨不得下一秒就將她生吞。


    這一刻所有的情緒都達到了頂峰,現在就隻等皇帝將韓婕妤擁入懷中了,我想著韓婕妤這把穩贏了,張昭儀再怎麽玩也玩不出什麽花了,就在此時,張昭儀出現在了人群之中,一身的素衣,發間也未佩戴簪環,烏發鬆散的偏在耳際,一朵白中帶粉的望月草別在發間,我從來不知道有人能將素衣穿的如此之美,張昭儀手捧著一顆夜明珍珠,緩步向前,神情哀怨,眼眶裏噙著眼淚似落未落。


    我認得這顆珍珠,數年前倭國進貢的一顆世間罕見的夜明珍珠,夜明珠多見,夜明珍珠卻是聞所未聞,聽說那倭國的海女下海撈出蚌,開出了這顆碩大渾圓的珍珠,已然是珍品,夜間看守的人看到寶石匣子裏隱隱泛著熒光,還以為是偷盜者,一番查看才發現是這顆珍珠在發光,翻山渡海派人送到了長安,皇帝又贈與了張昭儀。


    宴會廳眾人均是屏住唿吸,不敢發出一絲聲音,樂聲也早早放下樂器,連韓婕妤都還坐在舞者的肩膀上忘記動彈,張昭儀一步一步走向皇帝,皇帝的澎湃的心似乎已經被澆滅,看著張昭儀淒楚的麵龐,眼耳口鼻也都擰在一塊,手中的酒壺也掉落在地上,像是過了無數個日夜,張昭儀終於走到皇帝麵前,將那顆明珠放在皇帝手心,眼淚恰好在這一刻決堤,不帶一絲留戀,張昭儀轉身崩潰跑出宴會廳。


    眾人還沒反應過來這是怎麽一迴事,皇帝已經追出去了,皇後卻是淡然自若,命令侍衛在後麵小心跟著。韓婕妤完全傻眼了,她一個人高高的立在男舞者的肩膀上尤為突兀,趕緊跳下來,不隻是她傻眼,在場的所有賓客嬪妃也都傻眼,張昭儀和皇帝剛才似乎在眾人麵前唱了一出戲,關鍵是好多人都不知道唱些什麽。


    我卻知道唱的什麽大戲,這夜明珍珠是皇帝與張昭儀的定情之物,寶物送進宮那日,正好是選秀那日,張昭儀抬頭的那一刻,皇帝已是驚鴻一瞥,手中的寶物匣子竟滾落在地上,夜明珍珠也散落在張昭儀腳下,張昭儀拾起珍珠雙手奉上,皇帝的心從此被牢牢抓住。


    好一出還君明珠的戲碼,我本以為韓婕妤的這一局已然是無解,簡直是將性欲引誘到了巔峰,誰知道張昭儀卻是用最簡單最樸素的方法應對,拚的就是皇帝對她的感情,今日的眼淚是為了皇帝而流,而且時機把握的恰到好處,轉身那一刹那頗有訣別之勢,皇帝怎能不心痛憐惜,曾經被捧在手心如珠如寶的女人,隻要能讓皇帝記起那份感情,張昭儀就不會輸,果然是個中高手,精彩,實在是精彩,我都忍不住要站起來喝彩。


    隻是宴會廳的氣氛降到了冰點,韓婕妤退場更衣卻是還沒有歸來,應該是不再迴來了。


    如果是我,我肯定是不會迴來的,這樣在自己的主場被人輕易打敗,還把皇帝給勾走了,我定是要氣死了,我終究是小瞧了韓婕妤的氣度,似乎是調整了一番,無事發生一般迴到了自己的席位。


    我就有些憂愁了,這宴會還進行嗎?最重要的乞巧果還沒有上桌呢!還好這時候有皇後坐鎮,讓舞姬樂師接著奏樂接著舞,氣氛一下子又歡快了起來,而我心心念念的乞巧果也終於端了上來,一碟子七個果子,赤金,黑金,墨綠,桃粉,嫣紅,雲白,靛藍,一個一個接著入口,絲毫沒有察覺,一盤乞巧果就被我吃完了,我尤覺得意猶未盡。


    忽然我靈機一動,在場走了兩個人,一個是皇上另一個便是張昭儀,我抬眼看了一下,皇帝的空位上擺著一盤乞巧果,而張昭儀的位置上卻沒有擺,不出我所料,我悄悄走到傳菜的宮人旁,問她要張昭儀那一盤乞巧果,她有些猶豫不決,我便說張昭儀和皇帝肯定不會迴來了,迴想起剛才的場景,宮女想想也是,所以我又得到了一盤子乞巧果,我分給身後的侍女一個,讓她記住味道,能不能仿製出來。兩碟子乞巧果下肚,我才心滿意足。


    這時候,戲劇性的一幕發生了,皇帝牽著張昭儀迴到了宴會廳,二人情濃蜜意如膠似漆,張昭儀也不似剛才淒苦,儼然情竇初開的少女,依偎在皇帝懷裏,而這時候最尷尬的是,大家都朝著韓婕妤側目,我看著韓婕妤整個臉紅彤彤的,整個人都要氣炸了,忽然想起今日之韓婕妤不就是當日的我,心裏便有些暗爽。忽然覺得一道熾熱的目光看著我,我找尋一番,看到傳菜宮女那幽怨的目光,我假裝看不到,然後拉著侍女偷偷離席,先跑為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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