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見愛情,我相信愛情


    愛情是一潭掙紮的藍藻


    如同一陣淒微的風


    穿過我失血的靜脈


    駐守歲月的信念


    ……


    以為沒有人的。因為沒有人的氣息。


    可重重的帷帳之後,並排躺著兩個人。


    女人臉上的脂粉厚重,就像反扣著一個白色的殼,但上麵眉目漆黑,雙唇豔如吐血,倒顯得格外嚇人。她的長發已經散開,卸掉了頭飾釵環,身上穿著鴛鴦戲水肚兜和水粉色繡金魚戲蓮花的褻褲。為了掩蓋死人身上的灰敗之色,整個身體上覆蓋著紅色輕紗,足足三層。


    掀開帷帳,熏人的、掩飾屍味的異香,重得能把人推出去。


    而男人,倒還穿著新郎的大紅袍。負責換衣服的老媽子,到底不敢脫光了本家姑爺。他的神情也仍然是呆滯的,似乎靈魂被困一樣。但是偶爾,他的眼神中會閃過憤怒和掙紮,隻因為他是意誌力特別頑強的人,中了迷魂香和邪術的雙重束縛,卻始終沒有完全投降。


    他的手緊緊抓住身下的褥子,提防自己隨著那好像貫穿了大腦的聲音,對身邊的女人做些什麽。他非常迷惑,因為若他順從腦海中的指令,他就想抱緊身邊的人,眼睛裏出現的,是索瑪那率真中帶點小狡猾的模樣,讓他想立即擁他入懷。可是他的心卻不時發出怒吼,片刻的清醒,令他知道身邊是譚蓉的屍體。


    從小,他們就認識。也從小,他就不喜歡她。因為她被寵壞了,有一種極其令人厭惡的執拗和惡毒。她要什麽,就發狠非要得到,不管給別人,甚至自己帶來多大傷害。


    她隻求結果,獨占性的結果。


    記得有一次,他無意抓到一條色彩斑斕的小蛇,劇毒。他想把那條蛇放歸山林,因為它沒有攻擊他。可是譚蓉看到,非要拿迴家玩。他告訴她那蛇是有毒的、兇猛的。可她居然伸手進竹籠去抓,被咬傷也不放手,暈迷過去後還死死抓著,如果不是有名醫正在她家做客,她必死無疑。反倒是那條蛇,活活被她掐死了。然後,她還要燉了蛇羹,吃下肚去才算完。


    那時,她才八歲。


    這麽小的孩子就能對自己這麽狠,想要的東西,死也不放,真的令人感到膽寒。跟她在一起,總好像她咬牙切齒的追在你身後,要把你咬死,吞下肚似的。偏偏,她還自以為是,所以他盡量想躲開她。


    沒想到,她死前的心願就是嫁給他,真正的嫁給他!於是她那愛妹如女的大哥譚桂中,就真的用盡一切力量滿足她。而春家,為了金錢與利益,居然出賣惟一的正房嫡子!


    現在,還要他與一具屍體行周公之禮嗎?太惡心了!而一旦他屈服於那咒語,他相信他的靈魂會被譚蓉騷擾一輩子!


    誰來幫他一把!他心中狂喊,手已經控製不住的抬起。然後忽然,他看到她,他的索瑪。


    “幫我。”他艱難的吐出兩個字。


    索瑪在最初的驚恐和震撼後,即刻焦急不已。


    把春半雨直接背走?不是個好主意。且不說他受術法控製,肉身不配合,就他的精神力而言,其控製力不解除,半路上不知會發生什麽事。況且,她背著個大男人,根本無法順利離開譚府。若被抓住,譚桂中不會把她怎麽樣,畢竟他不想和山上的族群鬧矛盾,但春半雨一定會更倒黴。


    要想順利離開,必須解除他身上的咒術和他中的迷魂香!


    可是她不會!她是巫女沒錯,她也通過夢授,自然而然知悉了很多巫術和秘法。但她還年輕,她心中好像有一座宮殿,但沒有鑰匙,還不能完全打開。


    眼看著春半雨一會兒露出祈求的神色,一會兒又眼神呆滯,一會兒痛苦不已,一會兒又表現令人臉紅心跳的樣子……而且,他好像越來越難克製。事實上換做普通人,這時候早已經屈從了,他的頑強,想必令為了妹妹不惜傷天害理的譚桂中和那個神秘詭異的大巫也出乎意料。


    情急之中,她做了一件事。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那麽做,或者是本能推動著她,令她沒有思考就去做了,像是安撫。


    她親上他的嘴唇。


    她感覺他僵了一下,為抵抗邪術而顫抖的身體瞬間平靜。她瞪大著眼睛,看著近在咫尺的臉龐。可能因為太近了,她反而看不清楚。隻感覺兩人嘴唇相貼,卻沒有下一步動作,唿吸慢慢的變成一個,他的唇和身體慢慢柔軟,溫熱。


    接著,他動了,輕輕的吮吻,慢慢進逼。而那奇異的、麻酥酥的、令人心頭驚恐中帶著雀躍的感覺令她陶醉了,甚至忘記身邊還有一具屍體。


    嘭的一聲,茶幾上的木版浮雕裂成四五塊。


    那聲音令索瑪一驚,立即意識到什麽,拉了一把春半雨說,“快,術法破了,那大巫很快就會發現。我們必須立即離開!”


    春半雨二話沒說,抓緊索瑪的手就跑。


    可能是太焦急了,索瑪轉身時絆了一下,不期望間迴頭望去,驚駭萬分的看到譚蓉的屍體發生了詭異的變化!


    不知是屍體存放的時間長了,內髒出現腐爛還是怎麽,她的七竅滲出了淡紅色的液體,像是仇恨的血淚。她的頭發,已經散開的長發,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了顏色。


    譚蓉病了好幾年,開始情況不嚴重,卻在熬了四年之後,行將就木,就像燃盡了燈油的銅燈。隻是她雖然身體枯瘦,皮膚毫無血色,但她的頭發卻奇異的好。豐厚美麗、光潤柔軟、越是生病就越是茂盛,似乎吸收了全身營養。跟漸漸死去的身體不同,顯得格外有生機,讓人看起來甚至生出恐懼感,好像那頭發自有生命,分外嬌異。


    現在,那頭黑發迅速變白,令整具屍體、整個房間都煞氣十足,令人心驚膽寒。


    “快走!”春半雨拉了索瑪一把,免於她陷入某個空白幻境,連腳也抬不起來了。


    當他們順利逃出譚府,卻聽到譚府後院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索瑪腳下踉蹌,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那一晚,鎮上所有人家的小孩子全嚇哭了。而所有的狗,沒有一隻敢發出叫聲。


    當晚,春半雨先是趁夜送索瑪迴山寨,然後趕迴自己的家。其實索瑪覺得很危險,不想讓他下山。可他卻怕家裏有什麽狀況,給她和山寨帶來麻煩,堅持要走。


    “你放心,我再不會著了那個大巫的道。”春半雨安慰索瑪,“隻要我小心些,不讓人再敲悶棍,不失去反抗力,他就不能把我怎麽樣。”


    “你保證會沒事嗎?”索瑪抓著他的衣袖。


    “我問你的問題,你還沒有迴答我,所以我一定還會再迴來,因為我要等到答案。”春半雨笑笑,就算如此狼狽,也無損他的風姿。


    索瑪奇異的安下心來,累得倒頭就睡覺。第二天,春半雨派了仆人送來了一封信,告訴她一切安好。又說昨晚譚蓉起屍了,掐死了一個賊膽包天,想來偷摸點東西的下人。幸好那個大巫在,很快就平息了事態。譚桂中決定七期也不過了,明天一早,就要把譚蓉葬進春氏祖墳。


    至於譚桂中想讓妹妹和春半雨做真正夫妻的醜事,譚家自然不會聲張,春半雨也樂得裝不知道,就當是個非人的噩夢了。


    掰著指頭算日子,好不容易譚蓉下葬的日子過了,可索瑪卻沒等到春半雨的消息,一連幾天都是如此。她不敢貿然下山,怕給他帶來麻煩,心慌意亂之下,隻得到山後去求山神。這片山林的山神雕像被寨子裏的能工巧匠雕成了等人高的木刻,看似猙獰,但見之令人心中忘憂。


    她虔誠的跪拜,祈禱,希望春半雨平安,希望他們可以在一起。卻聽啪的一聲,山神雕像的一隻眼睛,好好的掉在了地上。


    這嚇壞了她,也讓她心中有了極強的不祥感覺,立即就往山下跑。到了春家一看,人丁稀少,行人都繞著春宅走。細一打聽,才知道春宅自從譚氏女下葬,就開始鬧鬼。如今宅子裏的人都跑去親戚家住了,隻有春大少一個人在。


    “早說不能和譚家結陰親了。那譚大小姐活著時就不好相與,何況還死了。從小到大,她想要的東西,什麽時候失手過?她哪舍得才成親一天,就自己孤零零躲在墳裏,這是要春大少去做伴呢。”


    “聽說哦,成親那晚譚家是死了人的。譚家一直瞞著,可紙包不住火,傳出的消息是:譚大小姐起屍了。說是沒看住一隻黑貓,驚到了屍首。”


    “是啊,當晚我兒子睡覺得好好的,突然哭個不停,還指著門外,嚇得直抖。”


    “那不算什麽,你不知全縣城的人家的狗,全部閉了嘴不叫嗎?狗性最兇,又是避陰的動物,遇到邪靈惡鬼,狗就會大叫示警,還能嚇走那些呢。如果連狗都嚇得不出聲,那一定很厲害的。”


    “大兇啊。聽說兇氣太大,會帶來災禍,讓全縣城的人受害。這是怎麽說的,咱們憑白無故招惹誰了。”


    “快別說了,小心惹火上身,誰知道有什麽耳朵在聽?倒是春家大少,真是有擔當的,不愧留過洋,硬一個人住在大宅裏不走呢。”


    “這有什麽?那死鬼是他的老婆,還能害他不成?”


    “那可未必。人成了鬼,就不能以平常心度之。”


    “放屁,老娘就算成了鬼,也不會傷害自己的兒子!”


    “那是。你疼他嘛。我換句話說,隻有真心真意的人,才不會受害呢。鬼也有情。唉,別說了,快走吧。”


    大家一哄而散。


    聽著這些議論,索瑪定了定神,推開虛掩的春宅大門,走了進去。


    她,不會拋棄他。不管多麽兇險,不管她是多麽沒用的巫女,也會幫他的。


    哪怕,付出生命的代價。


    她喜歡他。這時候,麵臨生死的時候,她感受到了愛情,無比清晰。


    ……


    今天雙更。第二更在晚上八點準時。


    謝謝。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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