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見迴聲,來自山穀和心間


    以寂寞的鐮刀收割空曠的靈魂


    不斷地重複決絕,又重複幸福


    終有綠洲搖曳在沙漠


    我相信自己


    生來如同璀璨的夏日之花


    不凋不敗,妖冶如火


    承受心跳的負荷和唿吸的累贅


    樂此不疲


    ……


    不知為什麽,韓冰腦海中浮現出這美麗如精靈的詩句。耳邊卻響起潭和尚的話,“那坑裏埋的是什麽?”


    “下去看看。”春七少咬著牙說。


    三人來到一樓,謹慎地靠近。此時奇怪的是,突如其來的風雨,驟然停歇了,隻有屋頂的積水如將死之人的唿吸一樣,斷斷續續的落下來,帶著沉重的氣息。


    他們小心的繞過碎石,以及可能落下碎石的地方,站在那個深坑的邊緣,齊齊下向看。


    殘骸。那是一幅人類的殘骸白骨。


    韓冰倒吸一口冷氣,腳下不穩,差點跌落下去。幸好春七少一直拉著她,用力幫她穩住身形。但他一時也說不出什麽安慰的話,也完全被眼前所見震驚住了。


    誰能料得到,這黃泉旅店的下麵,擎天山柱的底部會埋葬著一個人!更料不到的是,一道霹靂能穿透穹頂,炸出深坑,讓這骸骨重現於世,就在他們的麵前。


    為什麽?是巧合?是天意?是意外?還是冥冥之手?


    細看,那骸骨分不清是男是女,卻看得出是成年人。詭異的是,“它”蜷縮著,就像嬰兒在母體之中的狀態,但頭卻歪向一側,仿佛在向外偷看。那黑幽幽的眼洞和沒了皮肉包裹的牙齒,似乎在惡意的笑。


    沒有棺材,沒有墓碑,沒有祭祀品,隻有那一具白森森的骷髏,以詭異的姿勢和角度,冷冷的望著重見的天日,以及發現“它”的人。


    “譚家高祖姑姑!”韓冰突然想到這種可能,“這裏埋的是她!”


    因為屍體雖然已經腐爛得隻剩下骨頭,但在旁邊的泥土中露出一角殘破的布帛。韓冰眼尖的看到,而雖然天色很黑,她還是斷定那是紅色的!就像,高祖姑姑的西裝外套。


    “不可能吧?”譚和尚發出恐懼的呻吟。


    難道又是集體出現幻覺了?黃泉旅店,擎天石柱,極端天氣,無法參透的秘密,這些都可能造成清醒意識的迷失。在神秘力量和未解之謎麵前,人類是多麽愚笨啊。


    韓冰用力閉上眼睛,又用指甲狠掐了自己的手臂一把,感覺到刺破皮膚的銳痛,還有溫熱的液體。流血了,她知道。但是沒關係,疼痛讓人清醒,當她再度恢複視線,幻象就會結束的。


    一定會結束的!


    於是她深深唿吸,張開眼睛。


    瞬間的迷茫後,她感到了無法言述的恐懼和強烈的絕望!


    景物徹底變幻,黑夜成為白天,而她不再身處黃泉旅店之中,而是一個陌生的樹林,仿佛在一座小山的半山坡上。周圍樹木蔥鬱,卻寂靜無聲。炎熱中帶著微爽涼風的天氣,說明這是夏日午後。


    幻覺!更深層次的幻覺!黃泉旅店有讓人把幻象當成現實的本事,她必須盡快走出來,否則就會迷失!


    她抬起手臂,想再度物理傷害自己。肉身的痛苦可以讓精神清明,這是絕對真理。然而當她看到自己的手,不禁更是大駭。


    本來是緊緊抓住春七少的手,正因為掐了自己一把,才短暫的放開,結果卻導致她孤身一人,身邊再沒有春七少和譚和尚的影子。而這一低頭,她發現自己的手臂上沒有傷痕,但衣著卻變了……白底藍花的旗袍,血一樣的西式紅色外套,豔麗的繡花鞋……伸手摸摸頭發,燙成波浪的長發披在肩頭。


    為什麽?為什麽她穿成譚家高祖姑姑那樣?如果照照鏡子,會不會發現麵容也改變了,那頭長發是不是有略顯僵硬的發卷?


    怎麽迴事?她穿越了?附體了?還是……


    “喂。”突然,有男聲自背後響起。


    轉過頭,正看到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從一片宜人綠意中緩緩走來。個子很高,穿著白色西裝,頭發向後梳得整整齊齊,飽滿的額頭,深邃中帶著暖意的眼睛,眉毛很長,斜斜入鬢。


    他的聲音,就算嚴肅時也帶似乎帶著笑意,令人沒來由的就會喜歡他。


    春七少,本世紀初模樣的春七少。難道,他也迷失在時間或者空間的洪流中了嗎?


    “你是誰?”春七少又問。


    他忘了她嗎?韓冰痛苦的想,從沒有意識到若失去他的感情,她竟然如此落寞和悲傷,就好像天地間都沒有了聲音和顏色。他還是春七少嗎?他問她是誰,那麽她到底是誰?


    腦子裏嗡的一聲響,韓冰愣住了。刹那之間,她的靈魂和意識迷惑無比,想緊緊抓住些什麽,卻仿佛淹沒在了黑色的波濤之中,沒頂。再浮上水麵,意有些茫然地答著,“我叫索瑪。”


    話一出口,她突然恍然大悟,竟然有一種輕鬆。


    是啊,她是索瑪。原來,她名叫索瑪。剛才,為什麽會愣住,似乎忘記了自己是誰呢?現在能想起來,真是開心哪。不過與此同時,她似乎忘記了什麽重要的東西。但,誰在乎呢?


    “你呢?你是誰?”她反問。


    望著她的笑臉在陽光下綻放,男人隻覺得唿啦啦像有一群活潑可愛的小鳥飛過似的,不由得心情大好,也自我介紹道,“我叫春半雨,住在山下的鎮子。”


    “哦,春家的大少爺嘛。”索瑪了然的說,“我知道,你才留洋迴來,整個縣城都轟動了呢。”


    春半雨但笑不語,反問,“你怎麽一個人跑到山裏來?不怕嗎?”


    索瑪再度報上自己的名字,以提示春家大少,她是山民,少數民族,他們這一族的人對這座小山熟悉得像自家的後院。雖然她的族人已經漢化,但還是住在山上,這條山路她經常走動。


    隨後不知為什麽,她又說,“索瑪的意思是杜鵑花。你知道嗎?在咱們這兒,杜鵑幾乎整年開放,隻有七月沒有。現在正是七月呢,偏你這時候認識我。”


    “我一直以為杜鵑是開在夏天,是夏天的花。”春半雨笑了,真不負他這姓氏,令人如沐春風,“不過沒關係,我暫時不會走的,總能看到漫山遍野的杜鵑花。對這山,我不熟悉,到時候說不定要麻煩你做向導呢。”說完,他好奇的看著索瑪的打扮。


    索瑪這才意識到,春半雨為什麽以為她是漢人的姑娘。她本來就有漢人血統,相貌纖細清秀,況且現在身上穿的……


    “衣服是譚家大小姐送我的,因為我幫了她一個小忙。頭發也是她幫我弄的,聽說大城市的姑娘都是這樣,隻有這雙繡花鞋是我自己的。譚老爺還給我照了西洋景……哦,聽說那叫拍照片呢。好看嗎?”


    “好看,尤其是鞋子。”


    兩人相視,同時笑了起來。


    索瑪心中有些奇怪,雖然她是山裏的姑娘,性格直率,但也不會和陌生男人在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就這樣輕鬆隨意。但春半雨天生令人容易產生好感,又或者,兩人心中都對對方有一絲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所以彼此間完全沒有防備。


    “你幫了譚大小姐什麽忙?”春半雨好奇地問。


    “這是秘密。”索瑪沒有正麵迴答。


    在山腳下的縣城中,春氏與譚氏是兩大富戶,又是世交。不過眼前的男人留洋幾年,這才迴來,自然不知道譚家大小姐生了怪病,今年入春後身子越來越差。她是族裏繼承了巫女之力的人,平時擔當族醫和安撫亡靈的任務,此次是帶去施了法的草藥。但她知道,她治不了那怪病,隻是讓譚蓉大小姐略好受些罷了。


    事關人家大小姐的事情,她不好隨意透露。想來兩家是世交,不久後就會清楚了吧?


    初遇,就是這樣意外,但卻分外甜美。時光,也被神秘的力量推動,重演著百年前的一幕。


    對此,當事人並不知情,似水滴,身不由己的流淌在記憶的河水中。畢竟,人的心隻有一顆,腦子也隻有一幅。當他們擁有一世,就會失去另一世,直到真相大白,自然迴歸。


    而當天,春半雨約了索瑪,之後每天由她帶著遊覽山水風光,一連半個多月,兩人相處極為融洽。索瑪並不像普通的山裏姑娘,對外界的認知很廣泛。她的父親是漢人,有學問且思想開放,把女兒教育得即保持了山民的淳樸率性,又擁有世家女子的溫婉聰明。兩種奇異的特質融合在一起,深深吸引了春半雨的心。而春半雨的溫文爾雅、博學廣識,也令索瑪暗生情愫。


    但索瑪有疑慮,因為她的身份和她奇異的能力,她很怕春半雨會介意。世族子弟,大家公子,能與山裏的姑娘坦誠相交就不錯了,不可能再有更進一步關係了。她的父親,當年也是闖了大禍,在山外無法生存,才留在山鄉的。


    而她所屬的這一族支,擁有巫力的傳承,上代巫女去世,巫力會神秘的降臨在本族支的某個孩子身上,無分男女。隻一夜,一個夢境,醒來後就自然熟知了很多咒語,並擁有很多操縱黑暗且神秘力量的能力。


    她不知道為什麽她是被選中的人,說到底她隻是半個族人。但自從她被夢授之後,族裏的祭祀、喪事的主持、與祖先神靈的溝通、以及適當的醫療就由她負責了。


    她真的能“聽到”很多不該出現的聲音,“看到”非此世界的畫麵。她可以安撫亡靈,和死去的人對話。當然不是口述,而是那些本該消失的聲音和畫麵,都會清晰地反映在她的腦子裏。甚至,她還可以操縱屍體,就像湘西的趕屍人,隻是手法不同。


    ……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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