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貴生忽然眼前一暗,他害怕的掙紮起來。


    撲騰的掙紮讓他感受到了四肢的存在。


    太好了!他還活著!


    他想。


    下一瞬,他被一股力量送了出去。


    “生了生了!”


    一雙手將李貴生的腳提起來,巴掌拍到他的屁股上。


    李貴生倒立著,看著陌生又熟悉的環境,有些呆呆的。


    他這是迴到小時候了?


    不等他思考完,就感覺粗糙的大手摸到了他的隱私處。


    “哎,是個女娃。”


    提著他的女人粗聲粗氣,見小嬰兒不哭,又狠狠的拍在他的屁股上。


    李貴生疼的不行,嬰兒的本能使他哭出了聲。


    他看向床上喘著粗氣被汗水浸濕頭發的母親,委屈的像以前一樣向對方伸手,想要得到溫暖的擁抱和輕聲細語的安慰。


    沒有擁抱,沒有安慰,隻有一雙失望的眼睛。


    陌生女人將他草草擦拭,塞進硬邦邦的布料裏抱了出去。


    “是個女娃。”


    原本在窗外積極等待的一眾人唉聲歎氣。


    “取個名吧,爭取下一胎一舉得男。”


    “那就叫招娣吧,李招娣。”


    李貴生打了個寒顫。


    李招娣?不是大姐的名字嗎?他怎麽變成大姐了?


    他著急的看著門口的漢子,是最疼愛他的爸爸。


    我不是李招娣,我是李貴生!


    他大喊著,可嘴裏隻發出嬰兒的牙牙聲。


    他不會說話,隻有嬰兒的本能,餓了尿了就哭兩聲,連舉起手都很費力。


    就像一個大人困在一個小盒子裏,出不去,也說不了話。


    幾天後,李貴生看著以前慈愛無比的奶奶臭著臉端來一碗米糊糊,強硬的將他從母親懷裏奪了過去。


    從那天後,他再也沒有吃過母乳。


    他一天天的長大,最終接受了自己成為長姐的事實。


    大姐最後咋來著?好像是懷著孕被人打死了。


    李貴生抬眸看向天空,從來沒有覺得小小的家如此窒息。


    李貴生一歲的時候,家裏的母親肚皮吹氣球一樣高高鼓起。


    在他滿歲時,第二個姐姐出生了。


    父親看了一眼,就出門了,母親流著淚嗚嗚哭出聲。


    不知是在怨他,還是在怨二姐姐。


    李貴生吐著米糊糊,餓得胃裏火燒火燎的。


    他從來沒有體驗過這種感覺,在他的童年記憶裏,母乳是隨時都可以喝到的。


    而不是現在嘴裏這種淡的沒有味道的米糊糊。


    有時候,他連米糊糊都吃不到,隻有一些像喂豬的涮鍋水一樣飄著點油花的水湯。


    日子到了母親的肚皮再一次風吹一樣鼓起來。


    三妹妹生下來了,和他隔了兩年。


    李貴生拉扯著剛會爬的二妹妹,看著母親虛白的唇色,忽的有些悲哀。


    這一次,父親門都沒進,奶奶進來看了一眼,臭著臉砸上門,嘴裏念叨著“又是賠錢貨”。


    一直到下午。


    小房子裏,隻有時不時哇哇大哭的嬰兒,虛弱的母親,在地上爬動隨手抓起泥丸子就往嘴裏放的二妹妹。


    李貴生看著母親虛白的唇,邁著短腿給母親舀了一碗水。


    母親大口大口的喝水,一連喝了兩大碗。愣愣的看著他,忽的眼淚砸下來。


    “你要是個帶把的,就好了。”


    李貴生抿著唇,忽然覺得一陣寒風吹進骨頭縫裏,又冷又疼。


    這就是大姐的生活嗎?


    母親的肚皮又鼓了起來。


    產下了四姐姐。


    母親看著四姐姐,眼裏閃過恨意。


    恨意?


    李貴生揉揉眼睛。


    沒有看錯,母親對剛剛出生的女兒有恨。


    李貴生麻木了。


    快5歲的他熟練的照顧母親,照顧新生的小妹妹,要拉扯比自己小的兩個妹妹,還要負責家裏的家務活,洗衣做飯喂雞喂鴨喂鵝喂豬。


    母親一年一胎,肚皮就沒有歇過。


    生下四妹妹後,母親終於休息了兩年。


    七年後,李貴生看著母親再次鼓起來的肚皮,忽然感到害怕。


    冷冽的風吹著骨頭縫,幽冷的寒意讓他不自覺咬緊牙關。


    這一胎,原本是他。


    他從來沒有想過,四個姐姐活的如此艱難。


    最後,李貴生,還是出生了。


    全家人盼了七年的帶把的,終於來了。


    李貴生給母親喂雞湯,看著母親驕傲的揚起頭顱,仿佛一隻鬥勝的公雞。


    她的皮膚鬆鬆垮垮的,臉上帶著長年孕育的黃斑,表情自豪。


    李貴生卻覺得心裏越來越冷,仿佛心口挨了一刀子,塞了冰進來。


    三天一隻雞,李貴生每一次都要殺雞燉雞,再服侍母親吃下。


    這是母親以前從來沒有的待遇。


    李貴生看著母親懷裏吃的白白胖胖的嬰兒,不知為何,打了個寒顫。


    姐姐被弄瞎眼睛是幾歲來著?


    十歲還是十一歲,還是十二歲?


    李貴生記不得了。


    後來,他記得了,記的清清楚楚,永遠都忘不了。他十一歲冬至那天,記得了,記的清清楚楚。


    他瞎了,不,是李招娣瞎了。


    隨後,他卑微的長大,活的像路邊隨手長出來的野草,誰都可以踩上兩腳。


    堅韌不拔的生長,磨難卻從未停止。


    李招娣的生命結束了,結束在她十七歲。


    她壓根沒成年,就草草了卻餘生。


    李貴生睜開眼,看著眼前的四個姐姐,神情恍惚。


    李招娣看著他,麵帶嘲諷。


    “這就受不了了?”


    刀子紮在自己身上,才會知道有多痛。


    李貴生抿著唇,低著腦袋不說話。


    下一秒。


    他又陷入黑暗,這一次,是二姐——李來弟。


    原來,被刀子削了肉是那麽的疼。


    隨後是三姐——李盼弟。李貴生第一次體會到在水裏窒息有多麽絕望,多麽痛楚。


    最後,是四姐李望弟。


    每天背著弟弟上下學,瘦瘦小小的身子背著比自己胖的娃娃,壓彎了脊柱。


    李貴生結束了四個姐姐的生活,眼神恍惚。


    “別急啊,好弟弟,這才哪到哪啊?”


    大姐盯著李貴生,陰陽怪氣。


    李貴生看了她一眼,跪在地上對著姐姐們磕頭,道歉。


    “大姐,對不起!”


    “二姐!對不起!”


    “三姐!對不起!”


    他跪著,主動閉上眼。


    原來,四姐是被活活勒死的,隻為了她的內髒,可以賣給有錢人。


    哈哈哈!


    貴生,貴生,多麽肮髒啊!


    他流著淚,跪在四個姐姐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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