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遊川在發信息之前還曾打了一通電話過來,江棠那時在手術室裏忙著救人,沒接到。


    江棠看見信息時,腦海中第一時間閃過的念頭是唐遊川這是借口出差避開自己,突然感到一陣胸悶氣短,堵得她心中萬千滋味兒難以言說,她連信息都懶得迴複,煩躁地收起手機,折迴辦公室寫病例報告。


    此後一連幾天,江棠跟唐遊川的聯係僅限於如常問候信息,對話諸如早安晚安,吃飯了嗎,在忙,嗯啊哦這種毫無營養價值的內容,兩人都默契地避開那些拿不愉快的話題,結果卻整得幹澀又尷尬,小心翼翼中透著一絲絲疏離。


    期間,江棠抽空去見了一迴蘇姣,她住院了,在另外一家醫院,一再追問之下蘇姣才跟她交代了這次事情的來龍去脈。


    蘇姣那天帶著律師上門找他,本來要簽離婚協議,結果陳俊凡不知道受了刺激,突然就動手打律師,蘇姣自然是要幫律師攔他,不想這一行為激怒了他,拿了個花瓶砸破了律師的腦袋,蘇姣把他掀開去扶律師的時候,因為背對著陳俊凡,所以沒注意到他拿起了剪刀,一剪刀從她後腰刺了進去。


    陳俊凡當時是真殺紅了眼,真的是打算要了她的命,瘋言瘋語說了一堆,蘇姣事後迴想起來,總結推測,應該是方藝桐背叛了他,所以他才會罵他跟方藝桐一樣下賤,人盡可夫。


    蘇姣以前報過警,可是家暴這種事,都被當家事處理,根本沒人會在意,所以當她決心要離婚之後,就在家裏偷偷裝了攝像頭,目的是收集他打人的證據,這次律師也在場,事後她及時報案驗傷,人證物證一樣俱全,成功把陳俊凡給弄了進去。


    蘇姣三言兩語說得風輕雲淡,江棠聽著卻心驚肉跳,當時那種情況,幸好有律師在場,也幸虧律師是個高大的男性,否則蘇姣可不隻是被刺一剪刀那麽簡單。


    蘇姣告訴她,她的案件已經重新受理,陳俊凡也被重新提審了,還告訴她,她爸媽都已經知道了她要離婚的事情,也支持她的做法,而且她爸還在找關係,要陳俊凡盡量往重裏判。


    江棠安靜地聽著,實在沒辦法告訴她,就算唐遊川不替陳俊凡出頭,陳俊凡可能還是能夠逃脫法律的製裁,因為陳舒是他的後盾。


    礙於此事,對於唐遊川的冷淡,江棠起先是怒,後來是難受,再之後就是默然,甚至嗅到了一種窮途末路的感覺,可是她也不知道要怎麽處理,就像一個死循環,無解。


    而唐遊川也真冤枉,出差是無可奈何,確實有事情需要處理,唐旗集團早在他父親接手管理的時候,內部就存在某些弊端,陳董這個老頭兒,唐爺爺還在的時候尚且念及情誼,自從唐爺爺走了以後,他野心便日益彰顯,特別是在唐遊川上任之後,打著任人唯賢的旗號,安插自家人逐漸深入管理層,暗中拉攏股東。


    早之前順勢處理掉的高在明隻是冰山一角,上次項目罷工順藤摸瓜深查下去,果不其然,最後的幕後推手也是他,因為唐旗高層職位調動,好幾個陳家派係的人都被隔出了集團中心,陳董安耐不住,竟私底下勾上了沈毅,兩人聯手通過好幾層的關係,弄了個空殼公司搞民間借貸,把項目二手承包的老總給騙了進去,這人嚐到甜頭貪心不足,便把項目款也給挪用投了進去,結果錢被騙得一幹二淨,人就跑路了。


    而且陳董和沈毅手段高明,這事兒就算查下去,也追不到他們的責任,法律製裁不了,便不足為懼,唐遊川卻被氣得不輕,原本的計劃不得不提前,所以接下來好長一段時間,他都會很忙。


    這幾天,他不是在看資料賬本就是在開會,真的是忙得抽不開身,很多時候都是他在忙時江棠得空喘氣,等他忙完江棠又沒空了,兩人時間對不上。


    再一點,他也是聽信了沈敘的提醒,心底有疙瘩,怕江棠氣性未過,怕頻繁聯係隔著電話鬧情緒,如此一來真是雪上加霜。


    其實那天沈敘正好經過這邊辦事,跟他見了一麵順便聊了下工作,見他情緒不對勁,連猜帶蒙的拐出了不少信息,猜到他跟江棠在鬧別扭,便跟他扯了一頓。


    作為經驗豐富的過來人,沈敘意味深長地表示,“你這是過猶不及,女人嘛,都喜歡蹬鼻子上臉,恃寵而驕,你越低聲下氣她越作,適當的冷淡勾得她心焦不安,她就願意冷靜下來跟你好好講道理了。”


    “她又不是你身邊那些倒貼著上的女人。”唐遊川聲音冷淡而煩躁,懷疑沈敘不靠譜。


    沈敘嘖了一聲,有些恨鐵不成鋼,“情侶之間小吵小鬧是情趣,但為了一件事沒完沒了,遞梯子不下還順著往上爬,這就過了,得收,否則以後騎到你頭上作威作福,有得你受。”


    唐遊川麵無表情地說,“我願意讓她騎。”


    “……”


    這人不談戀愛時跟性|冷淡似的,結果談起來卻比他們任何一個人都要騷,還騷得毫無底線,沒臉沒皮,他算是看清楚了,表裏不一說得就是這種人。


    沈敘都被他氣笑了,危言聳聽,“當心騎著騎著就沒了。”


    唐遊川冷眼瞥他,直接下逐客令,“自己滾還是我踹你滾。”


    沈敘噴了口煙,出聲啐他,“好心沒好報。”手機響起,他的助理在催,遂起身,離開之前還不忘提醒,“你們現在見不著麵,可別再隔著電話談問題,萬一沒扯好,她上火了又見不著你人,再胡思亂想一頓那可真會鬧巧成拙,見著麵之前安生點啊。”


    “滾吧。”唐遊川頭也不抬地趕人。


    沈敘哼了哼,瀟灑離開,剛出大門就在群裏爆料,唿朋喚友來給唐遊川出謀劃策,然而信息剛發出去幾秒鍾,他看見屏幕一閃,出現了一句“你被群主移出群聊”的字樣。


    沈敘:“……”靠!交友不慎!


    就這樣,兩人各忙各的,好久都沒好好你儂我儂了。


    這天晚上下班,江棠拖著疲倦沉重的身體迴家,結果剛掏出鑰匙準備開門接到了醫院的電話,一名值班同事因為急性闌尾炎被移送去了胃腸外科,偏偏臨安醫院附近發生車禍,急診中心接收了幾名重傷患者,值班人手不夠,她被傳喚了迴去,江棠隻得迴家換了一身衣服又匆匆趕迴醫院。


    淩晨時分,又接收了一名女性患者,靠心髒位置被刺了一刀,傷口很深,女人已經陷入昏迷,陪著一起來到醫院的是女人的丈夫,身上還沾著血,整個人茫然且驚慌,雙手抖個不停,說話都不利索。


    江棠接的診,男人支支吾吾地沒講清楚受傷的原因,但她依然猜到七八分,目光冰冷地掃了那個男人一眼,眉眼冷漠得幾近刻薄,什麽都沒說,隻是安排了檢查,然後進了手術室。


    患者身上除了刀傷,還有好幾處嚴重淤傷,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毆打造成,若無意外,施暴者就是送她過來的丈夫,一旁的護士看見那些傷,不由得抽了口涼氣。


    既同情又可憐地說:“又是家暴。”


    江棠盯著那些淤傷,想到了蘇姣,又想到了遠在外地出差沒有聯係消息的唐遊川,喉嚨就像卡了跟魚刺一般難受,護士問江棠,“江醫生,咱們要不要報警啊?”


    旁邊有人接茬,“萬一人家不願意,我們私自報警,到時候找上咱醫院鬧事,那就麻煩了。”


    “可是這都動刀子捅心髒了,已經危及性命了啊。”


    “咱們報警出於善心,但人家未必會接受,沒準兒還嫌多管閑事,到頭來反而埋怨怪咱們,醫患矛盾本這麽敏感,咱們還是別惹事兒了。”


    江棠攥了攥手指,淡聲打斷,“先救治,其餘的之後再考慮。”


    成年人的世界很忙碌,有人是為了生活,有人是為了理想,不管哪種,都沒空去傷春悲秋,江棠和唐遊川之間那點屁事,擱在生死麵前根本不值一提,投入工作時,江棠便徹底忘了。


    等從手術室出來,已經是淩晨三點多鍾,走廊裏乃至整個醫院,除了急診中心,安靜中透著一股森然,腳踩在地麵上的迴聲都像死神的步伐般略為瘮人。


    男人還守在手術室外,見江棠出來緊張地確認情況,得知人沒事,才鬆了口氣,但當江棠再次問他患者受傷的緣由,男人依舊左言右他,因為心虛,對上江棠泠然的眼神,便板著兇惡不耐煩的表情讓江棠救人就行,別那麽多廢話。


    江棠曾經因為衝動吃過悶虧,所以什麽都沒說,她迴了辦公室,拿出自備的小毛毯進了後麵的休息室,準備躺在小沙發上湊合睡一覺補補精神。


    她從早上開始一直到現在,在手術台上前前後後站了十幾個小時,肩酸腰疼腿脹難受,手指都有些發僵了,然而也不知道是高度緊繃的神經還沒鬆弛下來,還是因為心裏頭藏著事,明明疲倦不堪,閉上眼睛人卻無比清醒。


    江棠想到了唐遊川,幾個小時之前他發了信息,問她下班沒有,當時忙著趕車沒來得及迴複,後來一忙也把這事兒給忘了,這會兒才記起。


    拿出手機,點開了軟件,江棠發現列表的第一位頭像是變得很陌生,是一盆小紅花,她微微一怔,定睛一看,備注是“三哥”,對話的內容也還停留在那句“下班了嗎”,確實是唐遊川沒錯。


    江棠抱著好奇心戳開頭像圖片,認真看了一會兒,認出圖中的花是上次在他辦公室的休息室裏看到的那盆。


    唐遊川之前的頭像是一張雲朵圖,十分普通那種,一眼就看出是隨便整的,這會兒怎麽突然就換了,而且還換了這麽一個紅豔豔莫名騷的照片?


    江棠盯著沉思了半晌,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戳了對話框比編輯發送:剛下手術。


    既是迴複他前麵的話,也交代清楚她這麽晚才迴信的原因。


    發完之後,又猶豫著要不要跟他聊聊別的,這幾天兩人的對話內容整得跟分手前奏一樣,看著他冷冷淡淡愛答不理,每次都跟完成任務似的幾句問候,江棠心底其實並不好受。


    開始她賭氣,他冷她就淡,後來是忐忑,委屈,好幾次都想問他是什麽意思,但一想到他明知道她憋著一股勁沒消,還撇下她出差,這期間還態度冷淡,她又氣不過,始終還是拉不下臉,就這麽僵著。


    一邊難受一邊作,想著他又拉不下臉張嘴,一旦空閑下來便胡思亂想,疑神疑鬼,患得患失,江棠討厭死這種狀態,卻又不知怎麽去改變。


    突然感覺自己成了個窩囊廢。


    江棠正在神遊太虛,唐遊川卻迴複了信息過來:今天這麽晚?


    江棠一愣,沒想到他這個點了還沒休息,遲疑了片刻,迴道:值班,你怎麽還沒睡?


    唐遊川沒再迴複,而是直接打了電話過來,江棠被鈴聲嚇了一跳,反應過來時已經接了起來,看見通話中的頁麵,趕緊將手機貼上耳朵,“喂。”


    出聲之後,才察覺到自己竟然在緊張,心髒咚咚跳得又急又響。


    唐遊川聽見她嗓音有些沙啞,頓時蹙眉,“感冒了?聲音怎麽這麽啞?”


    時隔多日,再聽見這熟悉低沉的聲音,江棠不自覺地癟了嘴,故作冷淡道,“不知道,喉嚨有點不舒服。”


    她也沒撒謊,喉嚨確實有些幹緊不適,不過不是感冒,純粹是因為忙沒空喝水,工作的疲勞又熬夜導致的症狀而已,但她故意模糊不講清楚。


    江棠一邊裝可憐,一邊暗罵自己是個心機女。


    果不其然,唐遊川緊張了起來,“你還沒迴家吧?去找人看下拿藥吃。”


    “累,不迴家了。”江棠這話倒不假,她現在一步都不想動。


    唐遊川放輕了聲音,近似於誘哄,“那去看醫生,聽話,別讓我擔心。”


    江棠語氣幽幽地說道:“你還會擔心我嗎?”


    不等他迴答,江棠一條條開始細數他的罪狀,“這幾天,你一次電話都沒打過,每天隻有早中晚敷衍的問候,我發完信息也是半天沒迴,你還會管我舒不舒服,難不難受嗎?”


    沙沙啞啞的嗓音,低淡而緩慢,自帶委屈可憐的效果,透過話筒,情緒更濃,一個字一個字地灌進唐遊川的耳朵,鑿在他的心上,唐遊川這才意識到自己聽信了沈敘的話有多蠢,真真的後悔不迭。


    喉結上下一滾,唐遊川啞聲道:“對不起,我錯了。”


    江棠窩在沙發上,並未原諒他輕飄飄的道歉,忍不住跟他唱反調,“你錯哪了?你沒有錯,是我小題大做借題發揮,逼得你無言以對,所以懶得跟我廢話。”


    這真是來自靈魂的拷問與為難,唐遊川簡直頭疼,愈發想把沈敘那王八抓過來當沙包錘,低聲解釋,“我以為你不想理會我,怕一直你你會厭煩……”


    他不解釋還好,這一解釋,真是火上澆油,不等他說完,江棠就涼涼地打斷他,“嗯,都怪我,全怪我。”


    唐遊川:“……”越抹越黑,還是閉嘴,弱弱地說,“怪我,都怪我,是我不好,不應該不給你打電話,疏於問候交流,還不及時迴信息。”


    江棠突然出聲問:“你是不是故意的?”


    “什麽?”唐遊川有些費解。


    “故意冷淡我。”江棠說。


    “不是。”大概是本能的求生欲,唐遊川下意識地否認,拒絕承認自己確實有故意為之的成分,真假參半,一本正經地說道,“怕惹你不高興,還有就是工作忙,抽不出太多的時間跟你好好聊。”


    江棠抿了抿唇,積壓了數日的委屈傾泄而出,“難道晾著我我就會高興了?我這幾天一直在想,你到底是想要逼我讓步呢,還是膩煩了我想要分手。”


    “這事是我不好。”唐遊川吸了口氣,沉聲道,“我從來沒想過跟你分手,也不可能跟你分手。”


    “不想分手你跟我玩冷戰。”江棠波瀾不驚。


    唐遊川默了一秒,忍不住爭辯一句:“你也沒主動找我。”


    這事兒的確不是一個人的原因,他寥寥數言,她也端著沒主動,兩個人都有責任,唐遊川也沒錯怪江棠。


    但他忘記了一點,女人這種時候,根本不會跟你講道理。


    江棠氣還沒出完,所以實實在在地把女人該有的胡攪蠻纏來了一迴,抓著他話裏的漏洞攻擊,“你看,你還說你不是故意冷淡我?”


    “……”唐遊川猝不及防搬個塊石頭砸自己的腳。


    “對不起。”唐遊川幹巴巴地重複道歉,活了二十幾年,從來沒這麽慫過,“以後不會了。”


    江棠衝著話筒冷笑,“你跟我保證過不止一次了,下次再鬧點別的事情,是不是也要道歉,然後又再保證?”


    上迴他無緣無故失聯不見人影,跟他保證以後不會了,得,確實沒有一聲不吭玩消失,結果跟她玩冷淡。


    唐遊川被懟得無言以對,一個頭兩個大,不過聽見她竹筒裏倒豆子般衝他發脾氣,又莫名想笑,其實比起她冷冷淡淡佯裝平靜隱忍,直接將不滿傾倒出來反而令人安心。


    可安心是一迴事,能不能好好安撫她情緒又是一迴事,唐遊川倏然靜默,思忖著該怎麽讓她消消氣。


    彼此沉默了幾秒,他不吭聲,江棠沉聲道:“說話。”


    唐遊川實在是不知怎麽說才能讓她順氣,索性腆著臉皮耍賴:“我想你了。”


    江棠泄火泄得正爽呢,他突然這麽來一句,她頓時噎住,嘴巴翕動著,罵也不是,不罵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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