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時,手機鈴聲驟然打破了闃靜的房間。


    江棠嚇得一激靈,幾乎是神經反射地撲過去抓手機。


    當江棠瞥清手機屏幕上閃爍著的“唐遊川”三個字,心髒莫名一陣輕顫,緊接著是心率失控了一般飆速,全身的神經亦乍然緊繃著,潛意識裏其實期盼著他會聯係自己,可真聯係了,她盯著手機,反而不知所措起來。


    江棠心底既是驚喜,又是驚慌,想馬上接通,卻又記著他這幾天無緣無故不搭理人的仇,如果不接的話,他們之間的關係,大概就這樣了吧,跟意外那些追求者一樣,麵對她一次次漠視,然後漸行漸遠,最終消耗了熱情,成了陌路人。


    既然不喜歡他,她應該無視他的。


    可一想到他放棄自己選擇別人,江棠又有些難受,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又重重唿出,抿了抿唇,終究還是接了起來,電話接通的瞬間,腦海中飄過一道自嘲的聲音……


    江棠,這樣下去,你遲早得完。


    江棠低低地“喂”了一聲。


    須臾,手機那端傳來一道熟悉的男低音,“江棠,”不知是否夜色深涼的緣故,磁性的嗓音喚著她的名字時,隱約透出幾分啞,尾音很輕,分量卻很重,中間頓了一秒,他繼而說,“我認輸了。”


    江棠,我認輸了。


    聲音落下,江棠心頭咯噔一下,已足夠紊亂的心湖,此時更是風起浪湧,她握著手機的手無意識地收緊,骨節凸起,手背的青筋都清晰可辨,大腦短暫閃過一段空白。


    隨後隻剩下一個念頭,他這是……要放棄了。


    心想挺好的,她想要的不就是這種結果麽?江棠低垂的眼睫輕輕顫動,緘默了片刻,緋唇輕啟,正要出聲說“好”,話筒那頭又灌來男人沉沉的聲音,“我原本隻是故意跟你慪氣,期待你能在乎我一點,能主動聯係我,這四天我越等越氣,越氣越恨,我甚至想著要不就這樣算了,不勉強你了,可是我做不到。”


    唐遊川不知道見不著麵的四天裏,江棠是什麽心情,大概是不痛不癢,但他卻倍感煎熬,氣她的無情,更氣自己的不爭氣,明知她不在乎,他卻發了瘋似的想她,聽見她出事便什麽都不管不顧去找她。


    一等再等,他不得不承認,她不會主動來哄他,如果他不願低頭,他們之間就什麽可能都沒有了,所以為了她,他服軟,低頭認輸了,丟臉就丟臉吧,為了她,他認了。


    聞言,江棠的腦迴路實在是追不上他這三百六十度的大漂移,懷疑自己是不是聽力出現了問題,遽然一怔。


    “不管氣你還是惱你怨你,總歸想得都是你。”男人的聲音越說越輕,有不甘心,也有無可奈何,還有一絲絲不易察覺的委屈,控訴埋怨到最後,他輕輕地說,“江棠,我好想你。”


    江棠身邊,那些難以計數的追求者裏,有溫柔似水對她百般嗬護的,有自我感動對她道德綁架的,有死纏爛打窮追不舍的,也有仗勢欺人試圖逼良為娼的,什麽追求方式她都見識過,但從未遇到過唐遊川這樣,直白深情裏糅雜謹小慎微。


    那麽驕傲不可一世的男人,小心翼翼地說一句:“我好想你。”


    江棠仿佛聽見自己的那沉寂了二十多年的幽潭,發出咚地一聲,然後漾出無數綿長的漣漪,從中央往四周散開,輕輕撞到了邊沿,撞得她的心髒細細地發顫,然後那咚的聲響又從遠方的幽穀山壁蕩了迴來,她便聽見了咚咚地迴音。


    這種陌生的情緒,即便聰明如她,頓然間也束手無策。


    透著床頭那盞小夜燈的淡光,江棠怔怔地盯著被子那一片碎花,突然之間不知該說什麽。


    唐遊川不知道自己這番話給又在江棠的冰湖上鑿開了縫,他穿著一身黑色的休閑服,站在家門口外麵,頭抵在冷硬的門板上,手裏拿著電話,像極了惹惱老婆被趕出家門關在外麵的可憐男人。


    不待江棠開口,他菲薄的唇一張一翕,低沉的嗓音節奏很慢,“我不管你以前喜歡誰在意誰,但是現在是我在你身邊,你如果願意給我一個機會,你就開門吧。”


    唐遊川一句接著一句,辦煙花大會似的,一個未炸完另外一個又炸響了,炸得江棠心中繚亂,神經中樞係統開始短路,完全處理不過來這些信息,以至於她肢體無法協調運動,快要傻成一尊雕塑了,甚至都沒察覺到他前麵那句話的不對勁,注意力全部停留在他後麵的內容上了。


    江棠抬眼看向臥室門口,低聲問:“你在哪兒?”


    他迴來了?


    在門口嗎?


    可是她怎麽一點動靜都沒聽見?


    唐遊川淡聲迴答:“我在家門口。”


    江棠的手揪起被子的一角,擰了又擰,靜默了兩秒,波瀾不驚地說:“門鎖密碼我又沒改,你自己進來吧。”


    他說願意給他機會就開門,所以他迴來了,明明知道門鎖密碼,偏偏不進來,而是等著她開門,江棠懂他的意思,這一扇家門,也代表了她的心門,如果她去開了,那就意味著,她願意給他機會,敞開自己緊閉的心門了。


    這個狡猾的男人,詭計多端。


    唐遊川低聲道,“你給我開。”


    江棠繃著臉開始算賬,“你一聲不吭電話關機,說不迴來就不迴來,現在想迴來還要我開門,你想見我就逗一下哄一下,不爽了就撂著不管,唐遊川,你當我是什麽人?”


    電話那端安靜了一會兒,然後是男人低低沉沉的聲音,“這事兒是我做得不對,我不該關機,不該夜不歸宿,我道歉,你別生氣了,以後不會這樣了。”


    江棠都打好腹稿準備開炮了,結果他什麽辯解都沒有,認錯認得這麽幹脆,還帶下個保證,就好像剛剛哢嚓地擦亮了一根火柴,結果不小心一口氣沒憋住,火就被吹熄了。


    就在這時,她聽見唐遊川一連打了兩個噴嚏。


    青臨城的冬天很少會下雪,但是溫度低的時候,空氣夾著一股自濕潤,凍得入肺刺骨,不管你穿多少衣服都能找到縫隙給你灌進去,難扛得很,而且這幾天一直下雨,直到傍晚的時候才停,這會兒深夜,室外的溫度可想而知。


    江棠緋唇瓣緊抿著,一時如鯁在喉,想到他大病初愈,再硬的心腸也軟了幾分,片刻的靜默之後,她出聲道,“你自己進來。”


    然而唐遊川卻跟她強上了,低聲纏著,“你來開門。”


    “自己進。”


    “你開門。”


    江棠氣結,低聲吼著他的名字,“唐遊川!”


    唐遊川垂著眼簾,是在堵,也是在逼,“你來給我開門,好不好?”


    江棠抿了抿唇,硬聲道,“我不開你就不進來了?”


    唐遊川提了提唇角,“嗯,我等到天亮,如果你還是不願意開,那我就走。”


    江棠想罵人,他不是強勢霸道囂張蠻橫不講道理嗎?別說手握密碼,她也沒有把門反鎖,如果他真想進,就算是沒鑰匙沒密碼再反鎖上,破門他也得進不是嗎?


    他這是逼著要她服軟。


    江棠緘默不語,唐遊川也沒出聲,彼此相對無言,闃靜的深夜,她透過話筒產生了一種聽到他心跳聲的幻覺,江棠咬著唇,總感覺自己隻要鬆口了,就要全盤皆輸了。


    兩人誰也不肯讓誰,拔河似的,可是那根繩子握在手裏,卻誰也沒出力,隻是靜默擺了個假把式,佯裝強硬不屈服,就等著對方鬆手,然後主動抬步走近。


    都是骨子裏驕傲的人,就看誰拗得過誰。


    這段沉默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十秒,也許是三十秒,或者更久,然後唐遊川再次出聲,低聲說:“江棠,我已經走了九十九步,你就走一步,給我開個門,嗯?”


    沉磁般的聲音,最後一個字,尾音莫名卷出一股繾綣,貼在耳邊響起,綿長悱惻蠱惑人心,江棠從耳蝸一路癢到了心尖尖,她的腳趾頭都扣著被單一陣蜷縮。


    江棠的氣息都亂了。


    老奸巨猾,譎詐多端。


    江棠恨不得把他所有控訴狡猾之人的詞語都給他套上,卻發現自己的詞匯量匱乏得可憐,可僵持了半分鍾,她最終還是十分沒出息地心軟了。


    他若真犯起渾來在外麵站一夜,不凍成傻逼也得凍出病來。


    江棠若是不知道也就罷了,知道了根本就無法冷心腸無視他,她心底一邊罵著他混蛋,一邊動手掀開被子下床,趿著拖鞋下樓往玄關走。


    電話還沒掛,唐遊川隱約聽見那邊傳來的動靜,繃著的神經漸漸鬆弛,薄唇勾起,深邃幽暗的眸底,閃過一絲笑意,他賭贏了。


    過了一會兒,大門喀嚓了一下開出一道縫,室內的光泄露出來,唐遊川扶著門把,緩緩拉開,看見江棠穿著一身素粉色的睡衣,腳上穿著米色的棉拖,墨發如瀑傾泄披散在肩頭,白皙的臉蛋上掛著幾道紅痕,板著臉,目光涼涼盯著他。


    一個站在門外一個站在門內,四下靜謐,兩個人四目相對著,相顧無言。


    江棠看著他一身單薄的打扮,眉頭皺了起來,這麽冷的天,還穿這麽少,是打算想找死還是想使苦肉計?


    她抿著唇,斂去眼底真實的情緒,故意壓著聲音,涼涼地開口,“還不進來,等著我請你?”


    話音擲下,她率先轉身往裏走,剛邁出兩步,便聽見身後大門關上的聲音,下一刻,就被唐遊川從後麵摟了個結實,她的後背猝不及防貼上他的結實的胸膛,從被窩裏爬出來的身體還帶著一陣香暖,頃刻間被他身上的濕冷給衝散了幾分。


    江棠先是一愣,反應過來本能地掙紮,“唐遊川,你做什麽?放開!”


    然而,唐遊川不但不鬆手,雙臂的力道反而收緊,像是要把她嵌進他的身體裏似的,微微一低頭,以他帶著涼意的側臉,貼上她溫暖的側臉,甚至還輕輕地蹭了一下,低聲說:“不放,你給我開門了,以後都不放了。”


    她這麽聰明,不可能不知道他要她開門的另一層意思,既然她開了,那就是答應了,而他比她更聰明,她這麽冷硬的人,既然願意給他機會,那就意味著,她對他其實也並非完全無意。


    這樣就夠了,起碼證明,這不是他剃頭擔子一頭熱。


    江棠完全沒料想到這種狀況,當他說話的氣息撲在她的耳邊,她頓時像一隻炸毛的貓,瞳孔放大,耳朵豎立,尾巴炸開,伸著爪子就要攻擊人,強烈地扭著,想要從他懷裏逃出去。


    “唐遊川!”


    雙手都被他緊固著,江棠根本就掙不開。


    “嗯?”唐遊川不痛不癢的,語氣慵懶地迴應了一聲,唇角上揚的弧度逐漸變大,“我在。”


    江棠冷聲警告,“你放不放手?”


    “你願意給我機會了。”他說,“所以我不會放了。”


    她已經敞了門讓他進來了,就沒有後悔的餘地,他進來就不會出去了,他會抓住這一絲機會,牢牢駐紮在她的心裏,不管從前有誰進駐過,現在他來了,那他就要給掃個幹幹淨淨,從今往後,隻能有他了。


    江棠噎住,眼睛亂飄了會兒,“我讓你不要抱著我!”


    唐遊川下巴抵在她的肩胛上,刻意壓低聲音,“讓我抱一會兒,好嗎?”


    “……”


    “不好,你鬆手。”


    唐遊川就知道會是這個答案,眼底浮著笑意耍賴,“這抱都抱上了。”


    江棠真的是沒法兒吐槽,他這意思就跟老話說的,來都來了,湊合著吧,抱都抱了,就湊合讓我抱會兒吧,這人明明就是先斬後奏占便宜,還想順勢多占!


    男人力氣太大,江棠懶得費勁再掙紮,眼睛直直看著前麵,聲音無波無瀾的,卻帶著濃濃的警告,“你撒不撒手?”


    唐遊川低聲咕噥:“我四天沒見你,好想你,再抱一會兒。”


    這麽被他抱著,要是能做到心如止水,那這四天,江棠也不至於因為他突然失蹤就撓心撓肺胡思亂想到快精神分裂了,她心如擂鼓,麵上卻不得不佯裝出冷淡平靜,“我數三聲,你再不撒手,別怪我翻臉。”


    唐遊川雙臂收攏,兀自道,“我每天都想這樣抱著你,張開眼睛想,閉上眼睛也想,江棠,這四天你有想過我嗎?”


    “沒有。”江棠麵上維持鎮定,迴答得幹脆利落,絲毫不帶猶豫。


    事實上,她想了,但是她絕對不會承認。


    唐遊川說:“你騙下我,說個想不行嗎?”


    江棠麵無表情,“你別給我裝傻,趕緊撒手!”


    唐遊川雖然還是很舍不得放手,但還是見好就收,不過鬆開手之後,卻扣著她的肩膀,將她扳轉過來,麵對麵看著,隻見她蹙著眉心,麵容冷冷清清的。


    如此一來,江棠也看清了他的臉,他好像瘦了些,深邃的五官像是被削了一層,透出幾分憔悴感,窮講究到龜毛程度的男人,住院期間都每天要求她幫忙刮胡子,保持著幹淨光潔的下巴,此時卻冒著一層青胡茬,墨黑的短發也略顯淩亂,不知是洗過澡的緣故,還是沒搭理。


    可即便如此,也沒有讓人覺得邋遢,反而有種頹廢的性感。


    江棠扛不住他逼人的視線,很快就垂著眼睫,抿著唇避開了他的目光。


    唐遊川發現她的躲避,心中哀歎,很喜歡她這樣無情,因為可以驅趕蒼蠅,都能又希望她能對自己特殊對待,所以對於她這種理智到幾乎冷血的模樣,真是讓他又愛又恨。


    盯著她臉上那幾道紅痕,唐遊川抬手輕輕觸碰了一下,江棠睫毛微顫,“做什麽?”


    唐遊川低聲問:“還疼嗎?”


    江棠隨口說:“不疼。”


    倒不是她故作堅強,而是真的不疼,其實這種小傷就消毒的時候比較疼,現在上藥,不沾水,基本沒什麽感覺。


    唐遊川垂眼看著她,沉聲道,“以後有什麽事兒直接跟我說,不要再像今天這麽衝動了,這迴是沒什麽事,但是萬一對方發起瘋來拿把刀出來,你想過後果嗎?”


    江棠當時沒想那麽多,一來是對方隻有兩個人,二來是季然也在,方藝桐還是一個懷孕在身的女人,而她和季然都練過,二對二真不至於吃虧,唯一失算的是,沒想到陳俊凡做了虧心事也不慫,而且會下那麽狠的手砸季然的腦袋。


    但唐遊川的話,江棠聽著,心中還是有所觸動,但同時也勾起了怨,她盯著他的臉,溫涼的聲音分辨不出喜怒,“如果真有遇到什麽事兒,等聯係上手機關機的你,估計我屍體都涼透了。”


    江棠的話精準狠,在唐遊川的心口上紮了一刀子,深刻的意識到,自己關機斷聯係這種行為有多可恨了,正如她所說,萬一她正需要他幫助的時候,他卻關機失聯,隻怕什麽都來不及了。


    “對不起。”唐遊川喉嚨緊了緊,幸好她今晚沒事兒,否則他就等著後悔去了。


    江棠不是故意要誇大其實傷人,但她是真的討厭他這種行為,有事兒說事兒,不明不白把人晾著算怎麽迴事呢?


    靜默了一秒,江棠問:“所以,這幾天你是故意在躲著我?”


    唐遊川沉聲道,“嗯,對不起,以後不會了。”


    江棠沒理會他的道歉,淡聲問:“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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